今儿赵王找我的事我跟仲光兄说了,他也觉得其中太过诡异”
苏晏自然有空,他点点头,听谢晖道:“我过几天回家去,跟爷爷认个错木观音的事我也会借机问问他,至于殿下说他找过殷夫人,对方明显忘了这事,想来和她干系不大,暂且把重点放在楚王殿下身边人身上”
几人点了点头,谢晖道:“你们两人去找殿下吧,我收拾收拾屋里”
至于后来谢大公子如何提着两只母鸡回到了相府的,萧启琛只能从翌日朝会时春风满面的谢丞相身上瞧出一点端倪
他和苏晏叩响博望苑的大门时,正好赶上萧启平的晚饭
萧启平自从被废了太子,可以说越来越一身轻松,光明正大地开始偷懒后来搬出皇城,萧演赐了他一座王府一座皇家园林,他在府里的时间短,基本上都在园林中虚度光阴了用萧启琛的话说:“平哥哥现在胸无大志,只懂他夫人”
哭着上花轿的楚王妃贺氏生得不算绝色,但眉目如画,面若桃杏,就那么站着的时候很像个传统的大家闺秀,哪里有任性的样子?她见萧启琛到了,先是拉了拉萧启平的手示意他有客,然后温声道:“小叔来了”
萧启琛连忙摆手道:“王嫂不要这样,喊得我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桌边萧启平朝他的方向扭过头,他近日没有拿绸带遮住眼,苏晏见那双眼中一片黯淡没有焦距,思及赵王的现状,心头登时又有些气闷
“启琛来得巧,今天子佩亲自下厨做了桂花糕,这才刚端上桌呢,你就来了”萧启平说这话时,右手又在王妃手上轻轻地拍了几下,面上不自觉露出点笑来那笑真是好看,他垂着眼皮,像个少年似的羞赧
萧启琛干咳两声,道:“阿晏也来了,他说好久没来看你,一起蹭个饭——嫂子好手艺,平哥哥他喜欢吃这个”
贺氏嗔道:“什么好手艺,前些日子后院那桂花树落了,王爷走过时感叹在宫里有桂花糕,之后再没吃过我还想着是什么好东西呢,问了翠玉姑姑,又问了晚晴姑娘,自己学着弄了好几次,好在王爷啊……看不出样子丑”
她开口说话时便露出了本性,那点大家闺秀气场烟消云散,萧启平听了这话笑意更深,拉了她的袖子:“好了子佩,快坐”
新婚夫妻正是琴瑟和鸣的时候,萧启琛目不忍视般移开眼,盯着盘子里惨不忍睹的桂花糕,拼命装作自己不存在苏晏在旁边不知所措,他从记事开始,父母中间就卡了个孩子,感情甚笃,可也没有这般腻歪
他悄悄地把凳子挪得与萧启琛更近了些,总觉得这样才能自在
一顿饭吃得苏晏食不甘味,他见萧启平的确活得更潇洒,与夫人又情意绵绵,莫名有点羡慕结束后贺氏不与他们多待,说要去绣花,张罗着收拾好餐桌后便起身离开了,萧启琛这才慢慢地蹭过去,挨着萧启平坐
他刚要说话,鼻尖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到嘴边的寒暄拐了个弯儿:“平哥哥,你身上怎么有紫檀的味道?”
萧启平眉梢一挑,道:“怎么了吗?晚晴替我准备的,她说紫檀助眠,免得我夜间不好休息,以前在东宫也这样今天这身新换的,可能味儿重一些——子佩缝的衣裳,她一个闺阁小姐,洗手作羹汤也会,缝缝补补也行,嫁了我真是委屈”
后半段萧启琛统统没听进去,他与苏晏沉默地对视一眼,彼此面色都凝重起来
萧启琛试探问道:“……在东宫时的衣物都是晚晴姑娘准备的吗?”
萧启平理所应当地答道:“是啊,她办事妥帖东宫的人都有登记在册,只有晚晴和瑞麒……因为我喜欢,我放心,才跟了这么些年”
他提到那个名字时神色微微黯淡了,萧启琛见状,又问道:“你眼睛现在如何了?这些年试过诸多偏方,若是中毒,也有法子引出毒素,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吗?”
萧启平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如实道:“刚开始那会儿,的确还能看到些影子,像是夜里一样,后来的一段时间越发严重,连影子也看不见了只是这几年我已经习惯,平时行动也有翠玉姑姑帮衬着,如今娶了亲,子佩更是对这个上心,启琛,你不必担心”
“殿下,他毁了你的整个人生,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么?”
萧启平一愣,明白过来苏晏说的话,淡淡笑道:“木已成舟,不必再提”
苏晏和萧启琛不约而同地被他这话噎住了,正思考如何应对,萧启平忽然转向萧启琛,道:“启琛,你是我弟弟,就算并非一母所生,我看着你长大,这些年也承蒙你照顾——你归根到底是我的弟弟,所以要做什么事的话,不用非要问我”
萧启琛:“……”
“此事你若是……另有所图,不用顾忌我,做哥哥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吗?”萧启平说完,手间握紧又放开,平静道,“身为储君,前二十年所学尽是修身治国,可却不曾为百姓社稷出力,我于心有愧此前找不到机会与你说这些,今日机会正好,如今兄弟有这份志向,我自当竭尽全力”
萧启琛微微动容,道:“平哥哥,我……”
萧启平顺着他的声音,捉到他的手,唇角轻轻一挑:“不必多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胸怀山川,如今被困在小小一方园林,只能认命启琛,你不能认命”
话到最后,竟然带上一丝严厉,萧启琛听得如雷贯耳,心头千言万语争先恐后地想往外钻,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萧启平在他手心按了一按,道:“时候不早了,你和阿晏先离开吧,以后有什么事再来既然上了朝,就不要不知世故启琛,你是好孩子,我也就言尽于此”
他话说到这地步,明显不愿指向太明确,萧启琛道:“好,改日再来,我陪你下棋”
萧启平点点头,拿起桌上一个铃铛摇了摇,很快门外闪进一个侍女,却是晚晴她顺从地扶起萧启平,对萧启琛和苏晏行了礼,便带着人离开了
萧启琛还沉浸在刚才那番话里,他心如乱麻,不知如何是好直到走出博望苑,萧启琛都没回过神来苏晏靠过去他也没注意到,以至于苏晏说话时,他突然吓了一跳
“刚才那个姑娘就是晚晴?”苏晏问道,“我觉得她有问题”
萧启琛疑惑道:“她能有什么问题?”
苏晏瘪嘴,轻声在他耳边说道:“不懂,只是听殿下说了那许多,倘若问题不在小宦官身上,那嫌疑最大的就是她了何况殿下的病一开始还没有这么严重,后来才渐渐地没了转圜之机……不管如何,这个人查一查”
萧启琛暂且把那些鸡零狗碎的放在一边,同意道:“回头我让人传信给韩大哥,他有自己的人脉,对这事你我还是不要亲自经手的好我总觉得,豫哥哥开始看重我,要么是想把我拉到他的队伍中……”
两人说着悄悄话,顺官道往城中走夜风微冷,见对方只穿了一身单衣,苏晏解下自己的外袍给萧启琛披上,他腰间还佩剑,脱了外袍后便惹眼起来
萧启琛笑道:“那是什么名剑么?见你一直带着”
“一个……忘年之交送的”苏晏也回以一笑,正要细细地说他当年怎么被冉秋百般折磨,突然听到了风声,当即手迅速地抓住了萧启琛的胳膊,“……噤声!”
他刚要询问苏晏怎么了,却瞥见身后暗处银光一闪,紧接着两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宛如凭空出现似的,朝他们杀将过来——
是刺客!
刀光蓦然近在咫尺,苏晏闪身挡在萧启琛面前,举起手中剑鞘,金属相接发出一声嗡鸣而电光石火间,另一人也提刀而来,目标赫然指向了萧启琛
苏晏审时度势,立刻推了一把萧启琛的后心,慌忙道:“你快走!等到了前面就有金吾卫,把你的腰牌给他们看,让他们过来!”
萧启琛被他推出跌跌撞撞几步,甫一回头又听到刀剑相交的声音,他往后退了两步,却道:“阿晏,你呢?!”
“不用管我,我应付得来”苏晏说话间已经长剑出鞘,萧启琛不疑有他,转头就跑
刺客其中一人闻声而动,刚要越过苏晏时,长剑碧海却如一片雪似的扫过来,他情急之下只得先躲避,下盘又挨了一脚刺客本能地回身一刀,听到刀刃割破血肉的声音,心下一喜,苏晏却往前跑开两步,从怀中摸出个什么物件,迅速扣下机括
一道白光蹿上夜空,照得苍穹亮了一片,十里之内值夜的人都看得见
而远处,巡夜金吾卫的火把也朝这边靠近苏晏长剑护在胸前,唇角紧抿,一句话也不说,那两个刺客一击不曾得手也不废话,互相使了个眼色,转瞬便隐于夜幕中
苏晏身形不稳,用长剑杵在地上,好险站住了他长出一口气,只觉得背心都被冷汗浸透,往回一看,那厢一支守军正匆匆赶来
金吾卫姗姗来迟,领头的赫然是个熟人
苏晏归剑入鞘,惊讶道:“……周弘溥?!”
“小侯爷!还好你没事,方才殿下跑来,拽着我们就跑……那些是什么人?”周弘溥和苏晏分别已久,此时相见,一如既往的话多
萧启琛从队伍中跑出来,借着火把的光担忧地把苏晏翻来覆去地看:“你没事吧?他们伤到你了吗?”
苏晏举起一条胳膊,此刻他的袖子从胳膊肘处被割破,正在风中颤巍巍地抖动他对萧启琛玩笑道:“一不留神被他们弄成了个断袖”
萧启琛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话能随便说吗!你们这些禁卫都是饭桶吗,赶紧给我搜查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
他心急如焚,拽着苏晏袖口便是一阵晃,这下摇摇欲坠的袖子径直被萧启琛扯断了,苏晏扑哧一声笑出来,弄得萧启琛更加气急败坏,直接给了他一拳头,不顾形象地说了句市井粗话:“笑个屁!”
看上去是真的被吓到了,苏晏自然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搂过萧启琛的肩膀,在一众护卫前把他拖着往城里走,一面安慰不停,一面心里始终偷笑
萧启琛身上还套着他的外袍,他身形比苏晏单薄太多了,就这么被搂在怀里,一直低头不语苏晏安慰了几句,顿觉得不对,略微低头凑到萧启琛眼前:“……怎么了,我的殿下?”
六殿下眼圈红红的,见此人毫不悔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状况,连忙瞪了他一眼,不仅毫无威慑力,还因为这动作,湿润的眼中立时便淌出了两颗眼泪
苏晏:“……”
萧启琛甩开他,烦躁道:“看个屁!滚!”
苏晏自然不能滚,走过去继续任劳任怨地哄,心头想着:“怎么满口粗话还会吓得流眼泪的萧启琛比那个嘴边挂着仁义道德、肚里装着四书五经的萧启琛可爱这么多呢?”
六殿下遇刺的消息一路传到太极殿,此刻已有王贞亲自带领的禁军迎上来苏晏见状放了心,刚要把萧启琛推过去,才发现手被对方攥得紧紧的,他软了声音道:“殿下,阿琛,没事了,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说完“滚”后沉默了一路的萧启琛吸了吸鼻子,再开口还带着哭腔:“……我不是在……我是怕你出事……你……”
他还要说什么,双唇却颤抖不已,只得松了手,跟着王贞离开
苏晏怔在了原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已经被他握出了白痕断掉的那半截袖子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此刻左手被风一吹,有些凉
苏晏这才借着火光仔细查看,小臂上被那刺客的刀划出了一道干净利落的伤口,应当不算太深,但血流不止,已经染红了中衣
他复又抬头望向庄严的台城,后知后觉出了痛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的武力值自然是远远不如弟弟的……
明天请假一下下,最近几章的时间线哦真是乱得我崩溃
第15章 秋雨
皇六子在金陵郊外遇刺,所幸骁骑卫的小侯爷保护得当,拖延了时间让殿下先走,刺客人数不多,想来也并非要置萧启琛于死地
但自打通宁元年以来,还从没有刺客胆敢在皇城脚下行刺皇子这事第二天一大早就传遍了金陵大街小巷,还被临时编造出好几个版本,说得有声有色萧演方才起床便听说了,然后在朝会上发了一大通火
被行刺的萧启琛本人不在,听不到他这一通火气到底怎么撒的
听承岚殿的管事宫女绿衣姑娘说,六殿下被王贞送回宫里,一宿都没睡,夜里偶有风吹草动就钻被窝不肯露头,眼圈一直红着,说话大声些,当即没声没息地哭,怎么哄都哄不好说到底他才十六岁,何况当年萧启平也是这个岁数出的事
下朝会后,萧演亲自去承岚殿探望,满腔父爱都被萧启琛的可怜样子激发出来,当即心软了萧演的三个儿子以前没什么机会让他操心,这次哄了半晌,见萧启琛还闷闷不乐,他无奈道:“琛儿,不怕了,这是在家”
萧启琛抬头,眼泪汪汪地问:“父皇当真会抓到刺客吗?”
声音都还在抖,看样子是真的留下很深的阴影,萧演难得放下帝王面子,揉了揉萧启琛的头,温声道:“这就去查,让暗卫去查,不会叫我的皇儿委屈的”
萧启琛眼皮微垂,目光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犹疑,道:“……暗卫是什么人?从来没听父皇提起过,他们很厉害么?”
“那是我朝历代帝王身边最亲近的守卫,不分昼夜,只在暗中保护,唯有正副统领有名有姓,其余人全是代号”萧演耐心解释道,“他们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这样吧,我派两个暗卫来保护琛儿,直到此事平息,如何?”
萧启琛擦了擦眼睛,瘪嘴道:“父皇说了那便这样吧”
萧演见他心情总算好转,又说了点别的事,临走时叮嘱绿衣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别让殿下再担惊受怕承岚殿一众人不敢多话,先领旨为安
待到萧演离开,承岚殿复又宁静,榻上坐着的萧启琛腮边还有泪痕,表情却已经镇定了他朝绿衣招了招手,对方递上一块帕子
萧启琛擦了擦那眼泪,问道:“演得可还行?”
绿衣钦佩道:“殿下的眼泪真是不要钱似的,说来就来……在宫里这么些年,奴婢还真没见过陛下这么父爱如山的样子”
“那就好”萧启琛把帕子浸入水盆,凝视里头自己的倒影,“待会儿我出宫一趟,不去看看苏晏心里老是着急,皇城戒严,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有事”
绿衣劝阻不得,也不知这位小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还哭得肝肠寸断,这会儿又冷静地跟没事人似的,只好应下她帮萧启琛换了身色彩暗些的衣裳,无可奈何地送他自己去了宫门路上感觉背后有人跟着,想必是那传言中的暗卫,绿衣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们像两个安静的影子,在萧启琛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不肯露面
萧启琛这回出宫低调不少,摘下了皇子那些繁复华贵的发冠,只简单地束了发,一身暗蓝长衫,乘马车前去平远侯府
他很少来这儿,推门进去时看着里头堪称清苦的陈设,不觉感叹,“人人都道大将军为国为民,连自己府里都没空理会……”
无意识地四处观赏,萧启琛一扭头,见庭院的一株杏树下坐了个人,正倚在藤椅中小憩
苏晏平时看着一板一眼,叫人无论如何没法把他和“纨绔”两个字联系起来他眉目端正,常常微蹙着,总是苦大仇深,好像随时都在忧国忧民但萧启琛知道,他若真心实意地笑起,比春山溪水都要温柔
此时的苏晏左手缠着绷带,置于藤椅扶手上,右手撑着额角,眼睫低垂,呼吸绵长,正睡得舒服侯府下人少,王伯刚要叫醒他,被萧启琛拦下了
他缓缓走过去,在苏晏面前蹲了下来从这样的角度看去,苏晏的眉眼好似更好看了,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萧启琛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发现原来他自小的竹马玩伴……好似是个没长成的美男子
《长友》完本[古代架空]—— by:林子律
作者:林子律 录入: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