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觉得只有缺失童年的人,才会对此耿耿于怀,哪怕明知道那些孩子玩意儿没多大意思,也念念不忘,长大了再圆儿时的美梦。
也不知道他家长辈是否知情,即便知晓大概也觉得无伤大雅,便由着他去了。
因此,姚晨没有准备什么文雅或实用的东西,而是做了一个可以动手把玩的模型。
可惜这里的人欣赏不来恐龙,不然他可以做霸王龙迅猛龙翼龙给小狼狗玩。他也不是没想过机甲模型,只是目前的工艺比较难实现机器人变形,这才作罢。
姚晨:有种在养孩子的错觉。
果然,小狼狗非常高兴,让姚晨陪着玩了整整半个时辰。
姚晨几乎崩溃。
就是舀水,看着水轮转,随着转动,小竹筒将水送到高处,然后水顺着水槽流回储水的木桶里,如此往复。
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你不如玩我啊!!
做小攻的怎么能玩物丧志呢?
待时辰不早了,朴嘉言才意犹未尽地收起来。
“做工一般,就是心思还挺巧的。”
姚晨早就看穿了他的本质。
剥去外皮,大概是只小奶狗吧!
反正这臭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姚晨:原来是在养熊孩子啊!
他不欲泼冷水,道:“若有好的材料,还可以做个更精巧的。”
“再做一个,不,两个,”朴嘉言美美地说,“一个放我书房当摆设,一个收起来。”
他头脑灵活,已经把筒车自动转动的原理摸得差不多,思维发散开去。
“储水这里可以做成瀑布,水从上而下倾泻而出,必定好看。我们去寻些假山奇石作装饰,还可以种写绿植水藻,有山有水。嗯,最好再做个小亭子,添些意境……”
“要不要再加一对小人,一个你,一个我。”大家一起办家家酒。
朴嘉言哼哼,勉为其难道:“行叭。”
姚晨窒息。
陈木匠很快就收到了新的筒车模型订单,这次比先前的要求精细了许多,朴嘉言通过姚晨给他送了极好的材料,将要求的规格尺寸都列得非常明白。
一回生二回熟,陈木匠手艺虽然不如一流工匠,因为已经有了经验,做起来也顺手。朴家给的酬金也丰厚,又看在姚晨的面上,做得格外用心,连日赶工,来回打磨,令之一丝倒刺也无,还上了漆防腐防虫,成品非常精巧。
陈木匠暗暗寻思,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完美最贵重的作品了。
除了陈木匠那里,朴嘉言又在别的匠人那里定做了各种装饰,还到处收罗好东西。
连房老太爷钟爱的那碗睡莲都遭了殃。
真是一天都不安生……
房老太爷也纳了闷:这孩子小时候多听话啊,让背书背书,让习武习武,不怕吃苦肯下功夫。怎么大了就这么轴,这么拧呢?
朴嘉言这回的动静搞得挺大,多半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悦,以前从来没人能送礼送到他的心坎上。他们送的不是朴家少爷“应该”喜欢的东西,就是自认为为他着想为他打算的“好意”。没人问他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他心里也明白,作为朴家人,既然享受了锦衣玉食娇婢侈童,就要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只是他多少有些迷茫,必须按照既定的道路走吗?他不是不肯担责任,而是想顺从自己的心意,按照自己的法子来。
难道只允许你们是对的,我的必然是错的?
而现在,终于有人慢慢能懂他的心意了,即便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生辰礼物,朴嘉言却有种半空中悬着的心落到实处的感觉,从未感到过如此踏实、满足。
房老太爷敏锐地察觉到曾外孙的变化。
从里到外透出来的愉悦痛快,那笑容不要太刺眼。
朴嘉言难掩得色。
“这玩意儿精巧,又有奇思,可谓千金难求。”
他与姚晨共同完成的模型也当得起这四个字。
筒车提高了动能利用率,基本实现全自动,只要事先装好水,就能自行转动约一个时辰,比先前玩一会就要舀水放水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再是外观,按照朴嘉言的设想添了不少装饰,蓄水的木桶做成了假山模样,上面还种了青苔嫩草,郁郁葱葱,仿若实景。朴嘉言不吝材料,那山腰的小亭子,红柱青瓦,里面铺的地板、石桌石凳用的都是优质玉石,光滑平整,很有质感。
更别说朴嘉言薅来的睡莲,罕见的兰色,芯蕊金黄,莲叶边缘深紫,边上卷曲如小盘,在流水中摇曳身姿。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芯有香尘。若是再加上前国家总理亲手栽种侍弄的人工成本……
还有其他细致动人之处,比如石堆间若隐若现的玉兔,山脚人家门口蹲着的小狗——说好的小人偶没有了,因为朴嘉言觉得太直白太幼稚。
姚晨:难道兔子和狗就不幼稚了吗?
总之,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摆件,而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了。
老狐狸两眼一眯,他从中看出了更多的东西。
无需人力蓄力,由流水带动的水车。
当下灌溉用的是翻车,即龙骨水车,翻车转动需人力或畜力将水从低处汲到高处,南方亦有地方用水力驱动翻车,可效果欠佳,眼前这筒车似能弥补其不足。
他从朴嘉言处要走了整个模型和所有图纸,着人暗中试验,记录筒车的功用,并将之与翻车比较,详细写了折子递给朝廷。筒车能有效地自高岸上从低水源地区取水,翻车也有其优势,比如它适合地势落差不太大的地方,可灌溉,亦可排涝,但总的来说,筒车的出现,能显著增加某些地区的灌溉效率。
多一种水车,农人就少一分辛苦,多一亩良田,就能少一分饥饿。
房老太爷在奏折里提了句筒车最初来源于一姚姓童生,算是为其表功。与此同时,他还进了封私信给当今天子,私信里面没有公文的规矩格式,就自在畅快多了。
他不但详细说了事情经过,道出曾外孙与其小友之间种种趣事,感叹一番自家后生晚辈不成器,随便搞搞也就弄出个泽被后世的新型水车吧……一时兴起还附了首小诗:“孤轮运寒水,无乃农自营。随流转自速,居高还复倾。”(引自宋梅尧臣《水轮咏》)
也不知道天子收到折子内心什么感受。
那首诗不经意间(?)通过天子之口传开,引得才子墨客纷纷跟风凑趣。“转此大□□,救汝旱岁苦”,“老农用不知,瞬息了千亩。”亦可见筒车功效显著,较人、畜力翻车更优。
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姚晨还不知朝廷州县已经为筒车而忙碌开,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他的童生生活一如既往。
今天学堂放假,他因生物钟准点醒来的时候,外头铺子已经十分热闹。
家里生意红火,看人手不够,就把姚曼也接了过来帮忙。自勤快的小姐姐来了,姚晨除了内裤,衣衫都有人洗,不用碰活儿了。
真幸福。
姚晨回想起一年前每天早晚得各步行一个时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恍如隔世。
他慢悠悠地洗漱,脑子清醒了些。
姚曼正在前面炸果子,看他从院里出来,问道:“阿晨,今天还吃豆浆配油条吗?”
“嗯,你忙你的,我自己来。”
炸果子也称油条,长条形状,放在油锅里炸,因加了秘方,炸后特别蓬松松脆。
家里也是挣钱了才敢添置一口铁锅,总是只卖炊饼也不行,要时时出新,吸引新的客户,维持老客户。就是铁器太贵了,前期投入比较大,后面才能慢慢回本。
这年头油水少,这种油炸食品特别受欢迎,而且姚家卖得便宜,有人家一篮子一篮子地买,一大家子一起吃。甚至有货郎转卖到城中其它地方,姚家也不在意,钱是挣不完的,怕自家忙不过来,只能限额,限定了每人每日最大的购买量,这才勉强支应。
姚晨用了早午饭,有些昏昏欲睡,家里怜他读书辛苦,也不管他,他就回去再睡回笼觉。
一般朴嘉言午后才来寻他,正好能再睡一会儿。
咸鱼姚晨觉得人生已经圆满了。
第10章 农家子不想科举9
“醒了?来吃枣泥鸡蛋糕。”
朴嘉言手里端着一盘深色的点心进来,姚家已经将他完全当作一般后辈了,见他来玩,不客气地直接让他拿了吃食,给姚晨送去,两人一起用。
最近有人卖红枣,价格实惠,姚家就买了一担,洗净去壳,磨碎捣烂成泥一起放进蛋液面烘烤,蛋糕里融入枣的香甜,比之前又多了一丝风味,也滋补。
姚家将它当作送礼佳品,并不拿来卖,每每与人走动就送上一或两盒,很是受欢迎,别家也喜欢与他们来往,因不常做,物以稀为贵,使之更受人追捧。就好比这次姚三娘有孕,姚家就送了两盒,滋补又好吃,很得三娘喜欢。
另一方面,鸡蛋糕里放的都是好东西,做起来也比较麻烦,成本太高,寻常人家买不起,他们家铺子走的又是平价路线,薄利多销,就没有放在店中卖。
蛋糕刚刚出炉,姚晨闻到香味口舌生津,还没有完全清醒,坐在床上缓了缓。朴嘉言先给他喂了茶漱口,接着亲自用唇舌检验了一下,小兔子嘴里残留着茶的味道,清香微涩。
他把小兔子吻清醒,然后开始喂他吃点心,自己也吃,一人一口。
姚晨张嘴待哺,朴嘉言有心捉弄他,喂他一整块。有点塞不下,双手已废的姚晨就叼着一点一点吃,还拿眼睛瞪小狼狗。
不专心伺候,嫌弃!
朴嘉言觉得好笑,凑上去从另一边开始吃,两下就碰到了小兔子的嘴唇,舌头钻进去,又抢走一小块。
姚晨:抢我吃食,不共戴天!
朴嘉言:蛋糕真好吃,和小兔子更配哦!
两人就这么分食了一盘点心。
经过一番玩闹,朴嘉言心情好了很多。
他和姚晨说起自家外祖父的强盗行径。
模型被借走,归期不定。朴嘉言虽然不满,也不想多说什么让姚晨担心,他这时候也回过味来,知道事情轻重,那老狐狸怕是看到了筒车的好处。他也觉得进献筒车对姚晨未来有利,遂解释一番,安慰小兔子。
姚晨觉得无所谓,朝廷哪怕试验推广筒车,也不会交给自己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只有点心疼小狼狗,好不容易得了个玩件,还被长辈没收了。
“待我想好了,再给你做件别的。”
“算你有良心。”小兔子真好!
大概因为说起他外祖父,朴嘉言打开了话匣子,顺口说了不少他儿时的事情。
三岁识千字, 五岁背唐诗,十岁熟读四书五经,十二岁打遍京城无敌手,十五岁荫官入仕,如今已有了品阶。
妥妥的人生赢家。
生在别人人生跑道的终点。
朴嘉言从自己的角度描述了他的童年,姚晨听起来颇觉得有趣。
从小在国家总理的阴影下讨生活,有那么精明的长辈,小孩子每有点小心思就被人看破,微瑕之处也会被无限放大。
“有次我太累了没有写功课,他先罚我补齐,当晚有感,写了一篇小文,从窦燕山教子到孟母断机,洋洋洒洒数千言。若他写给自己看,我也不能说什么,偏文人有个坏毛病,但凡写出点东西,不管好不好,就要邀人共赏。他颇有文名,又广交朋友,于是没多久整个京城都知道我某一天没做功课!我爹知道,罚我一次,我先生知道,又罚了一次……”
姚晨心疼地摸摸朴嘉言的狗头。
想笑,忍住。
噗哈哈哈哈!
小狼狗:……
与姚晨抱怨一通后,朴嘉言玩具被收走的最后一丝不快也没有了。
只暗暗决定把鸡蛋糕全部吃掉,不给老狐狸带。
姚家当然不会少相爷这一口吃的,早早地备好了两盒,油纸装了,用麻绳系好,外表特别朴实,让朴嘉言带回去。
“今天索性多做一炉,明儿我回村里也给三娘也带点去,听亲家说她每顿都要吃一个,气色都变好了。”李氏和姚曼说话,自女儿过来,她活儿轻松不少,她知晓女儿能接触铺子里的活儿是姚晨在公婆面前说了好话,这年头女孩儿会点手艺以后就不愁嫁了,遂对姚二郎一家更是亲近。
姚晨暗想,又不是仙丹,哪有那么神奇,大概能补补营养。而且甜食确实让人精神放松,心情愉快。
又听李氏道:“端午就要到了,可以带些粽叶回来,村里买划算。我们要不要多做些角粽拿去卖?”
“做什么馅?咸的甜的?”姚晨眼睛亮晶晶地问。
“咸的罢,往年做的都是咸的,若你想吃甜的,也能做几个赤豆甜枣的。”周氏回道,思路已经被姚晨带跑偏。
“咸的甜的都好吃!我会包粽子,我来帮忙。”姚曼自告奋勇。
“好,我去粮店问问糯米的价格。”姚二郎关注成本。
李氏叹气:“所以咱家铺子到底卖不卖?”只有她一心想着挣钱吗?
“……”
最后李氏还是问了公婆,才有了决定。
做几个应景,不要太多,卖不完就自己吃。
节前朝廷突然发邸报公布:提学官将于十月开院试。
这个消息打破了学堂的平静,如巨石落入水中,激起层层浪花。先前一直有流言,这次终于被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