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娘寻声出去,一看是相熟的村人带了口信过来,言是姚晨成了童生,邀他们过去吃酒,除了报喜家里还给她送了红糖和鸡蛋。
姚三娘甚是欢喜,知道自家侄子会读书,但一直没底儿,偶尔听人说酸话,去城里读书费银钱啦,会跟不晓事的少爷公子学坏啦,农家人痴心妄想不会安分过日子啦……每每听到她就心里憋得慌,别人说得过分了,她也会不客气地怼回去。
“费你家粮食了?会读书是本事,我娘家乐意送就送,要你多舌!”
如今可算是踏实了,考上童生,是个正经读书人了。别的不说,一个教书先生是稳的,省吃俭用些日子就不愁了。
看到那罐子红糖,她那小女儿似是知道有好吃的,兴奋得直拍手,哇哇叫喊。
她婆婆笑骂:“这小机灵鬼!”
晚间,姚三娘与丈夫说私房话。
“家里红纸用完了,明儿货郎来了得买点。”
“银钱可够?”
“够了够了。”
夫妻俩商量了一番送什么贺礼,姚三娘感叹道:“还是儿女双全的好。”
“为甚?”陈木匠问。
“儿子可以送给晨哥儿教,说不定咱家也能出个童生呢!”
陈木匠乐了:“那咱们再加把劲。”
“唔……”
设宴当日,姚晨家里格外热闹,姚晨又阿爷带着一一认人,有的见过,有的没有印象了,平时往来频繁的,还是姚三娘一家。
“姑,没把小表妹带来?”姚晨问到,他挺喜欢软软的小团子。
“年纪小怕人多受惊,家里婆婆照看着。”姚三娘回道。
“离了你还闹人不?”
“懂事多了,大人没空理她,她就自己和自己玩儿,现在已经会说好些话了。”
“那可真聪明。”
姚三娘笑道:“承你吉言,可得往聪明里长。”
二人说笑几句,姚晨又和姑父陈木匠说话吃酒。
姚晨对陈木匠问道:“我想做件东西,只有图纸,不知到姑父做不做得来。”
陈木匠问了大小、材料和用途,心里有底,谨慎道:“想来应该能做,不过要见了图纸才好说。”
“明日我带着图纸去寻你。”
“成。”
第二日,姚晨如约去了陈家。
姚晨要做的是一个筒车模型摆件,他记忆力见过筒车,大概在什么蓝星古董拍卖直播,直播里展示了将筒车利用水力,放在湍急溪流中自动的翻转的过程。
圆形的水轮直立于河边水中,轮周斜装竹木制小筒,数量共有四十多管。利用水流推动主轮,轮周小筒依次入水舀满,到了顶部会将水倒出,顶部衔接木槽,可以导入渠田。
这筒车据说在农业里用了一千多年,非常便利,不过要达到很好的灌溉效果,需要辅助强大的沟渠系统,将水引到合适的地方,浇灌田地。
只做摆件就没有那么复杂,大概做出基本的模样即可,不用考虑水流和筒车承重之类。
因为没有自动马达取水造成水可以无限循环的效果,只能半手动。旁边有个小桶用来储水,将底部做得一高一低,可以让水流动起来,筒车顶部的木槽会将水引回到小桶里。因为只是模型,动能利用不足,不能完全自动。玩的时候,要另外往小桶里装水,不然不能持续运转,不玩了或水满了再打开底部活塞放水。他又将筒车的底部做成可以拆卸,可以放到活水里面玩儿。
陈木匠花了两天做出大概的样子,要再打磨几日。姚晨和他谈好价格,便先回城上学了。
去学堂销假之前,姚晨看看天色,打算去找朴嘉言,顺道消食——回到城里爹娘也做了不少好吃的。
到了房家所在的那条街,他就后悔了。
怎么说呢,高门大户,一家占一条街,这么说也不为过。往来甚多,车水马龙,有时候排队的车马街里都塞不下。
房老相爷回来是养老的,街面还算清净,姚晨走过去,还听到车夫和人说闲话:“这帖子可递了两天了,也不知能不能见上。”
这时候登门拜访一般先递帖子,问问能不能上门,什么时候方便,等主人家回帖或者不回干晾着,甚至连帖子都不接。不然是不速之客,是恶客,除非是关系极近通家之好那种。
这就暴露出姚晨和朴嘉言之间相处的问题来,平时基本都是朴嘉言主动来找,这还是姚晨第一次去房家。
宰相门前七品官,门房那一关就极难。
姚晨也知自己是临时起意,他连帖子都没有,以房家的门户,没有朴嘉言带着自己大概进不去。
不过来都来了,就试试吧。
门房也难做,没个眼力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可谁求见拜访都告诉主人也不行,不然要门房做什么。
他打量姚晨,听他说是朴少爷的同斋同窗,不敢怠慢,请他稍候,自己一溜烟跑进去报信。没等多时,就感到身边一阵大风刮过,定睛一看吓一跳,可不正是平时眼高于顶的小少爷?他以为顶多遣了书童近侍之类,心中暗道庆幸,脚下不敢迟疑,马上跟上去。
到了角门,朴嘉言突然停住了。他对门房道:“你去回他,就说本少爷在忙。”
听了门房的回话,姚晨定睛看了门房一会,有点不出所料的感觉。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门房:好大一口锅。
姚晨也不为难他,都是打工的,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也是替自己跑腿了,能够体谅。
“要不您再等等?”我过会再去问。门房想着几步之遥的小少爷,不敢太殷勤,怕坏事。他暗暗猜测:难道是考验?他想起了程门立雪的故事。
姚晨:像外面那样等两天吗?
“不必,多谢。”
反正明天去学堂也能见着,姚晨这么想,转身告辞。
留小狼狗孤身站在门口,像是被全世界抛弃,浑身嗖嗖冒着冷气。
朴嘉言:他就这么走了?!
门房:……不懂你们读书人。
姚晨回来,学堂多了两则新八卦。
一是农家子考中童生,据说下场院试要一口气拿下生员。
二是朴家少爷与他闹掰了,疑似情变,不知是谁抛弃了谁。
对于第二条,学霸们是非常不屑的,他们更关注的是第一条,那农家子果然心机深沉,不鸣则已,他们产生了浓重的危机感,决定派出人员去试探。
另一边,陈木匠将做好的筒车模型送来,同时带来了姚三娘怀孕了的消息,姚家大人纷纷为他们感到高兴。
不管亲戚家是不是会添丁进口,姚晨恐怕是没心思管别人了。
因为朴嘉言生他气了,从他回来都未与他说话,见面了也如同看不见一样。
连牛小丁都问他,两人是不是在闹矛盾。
偏偏学霸们还来捣乱,有打着请教幌子踢馆的,有讨论问题旁敲侧击的,占去了大量宝贵时间,烦不胜烦。
姚晨在心里呐喊:你们像以前那样无视我就好了啊!我不会跟你们抢先生的!
朴嘉言将一切看在眼里。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朴嘉言的爆发是在骑射课。
学霸组的探子正缠着姚晨,试探他的深浅,姚晨想躲开,他就伸手抓住了姚晨的衣袖。拉扯间,忽听耳边嗖地一声,有什么擦着他的头顶过去,啪一声撞到身后的墙上才落下,待看清了那是一支箭,他几乎要摔倒。
回头一看,那人还摆着拉弓引箭的姿势,不是朴嘉言是谁?
好在平时练的箭是蜡做的,不容易伤到人。
校场里弓马师傅怒叱:“靶子在这边,怎么偏到那边去?!”
“你要我设哪儿?”朴嘉言回的是教员,目光却沉沉地盯着姚晨。
姚晨:里面,脸上,都可以。
第9章 农家子不想科举8
因为朴嘉言在校场的突然爆发,斋里气氛十分诡异,这天一下学,全部学生都立刻走了。
斋里只剩他们两人。
朴嘉言大马金刀地坐着,目光凌厉,像是要把姚晨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说话锋利,不留情面,“我平日待你如何?转眼就攀上别人,拉拉扯扯,你还有没有良心?要不要脸面?!”
朴嘉言其实有许许多多话想说,比如小兔子走的第一天就想他,过年的时候没有回京特别想和他一起过,考完试左等右等都没见他回来心里很着急……话到嘴边却卡出了,变成一句句恶言恶语,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刺向那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他越说越生气,气姚晨,也气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成器,整颗心都被套住了。
姚晨被他骂得也有几分火气,但看到小狼狗泛红的眼睛,不知是愤怒多还是伤心多,这些日子怕是不好过,瞧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有几丝不忍。
也许世家子弟就是这样,平日与人勾心斗角虚与委蛇,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外表十分坚硬让人不敢靠近,也只有在信任熟悉的至亲至近之人面前,才会稍微露出点柔软香甜的内心。
不好好呵护,就会伤到。
“你这个……”
朴嘉言还待说话,突然被姚晨用唇封住了嘴巴,原本就瞪着的眼睛更大了,目光里种种神色翻滚变化,似在挣扎,竭力抗拒诱惑。
小小的舌头灵活地探进来,用心又温柔地轻轻舔着,像小动物在讨好。
小狼狗:滚!我才不稀罕!
姚晨的嘴唇红红的,湿润润的,他还用舌尖舔了舔朴嘉言的嘴角。
小狼狗:哼,不能就这么算了!
姚晨喘了口气,继续吻。目光有些朦胧,眼角染上了春意,被那双眼睛看着,什么魂儿都丢了。
小狼狗本有一肚子委屈怒火,却被吻得没了脾气,烟雾一样,慢慢消失了。
“我好想你。”小兔子软软的声音就像温泉,滋润了干涸的心灵,安抚好这段时间以来所有负面的情绪。
朴嘉言:我才不信呢……
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叹息一声,沉浸在小兔子主动的吻里。
两人久久才分开,喘息几下,又贴到一块儿,这回是朴嘉言扑上去的。他像是要把小半年的分量都补回来,姚晨觉得自己的嘴唇都要被舔得秃噜皮了。
总算是和好了。
二人抱在一起,朴嘉言坐在椅子上,姚晨侧坐在他怀里。
小狼狗用指顶了顶小兔子的脑袋。
“这么多日子,连封书信都没有,手残了吗?”
“光考试手就要写断了。”姚晨可怜兮兮。
“口信总该有罢?”报个平安什么的。小狼狗愤愤不平。
“……”姚晨暗暗翻个白眼,他是去考试又不是去打怪兽。
朴嘉言还在数落姚晨,但语气好了许多,只是在抱怨。
“我生辰你也没送礼。”朴嘉言生辰是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可惜与考试时间撞上了,不能一起过。
姚晨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说明明是小狼狗自己让姚晨专心考试什么都不管的,他哄道:“都是我的错,我早早备了礼物,没法子送出去,回去就给你好不好。”
“一般的物什可入不了我的眼。”
姚晨当作没听见,玩笑道:“我把自己送给你你要不要啊?”
“谁稀罕……”
姚晨:呸,得了便宜还卖乖,把手放开先。
“给你的,小童生。”
朴嘉言将一块暖玉塞到姚晨手上。
姚晨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将小狼狗的生辰礼物送出去,倒是先收到了份贺礼。
姚晨看了看,那玉坠小巧玲珑,是葫芦的形状,寓意福禄,金镶玉,用金子做了镂空花纹,很是漂亮。入手温温热热的,还带着朴嘉言的体温。
有言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时人给美玉赋予了许多美德,喜欢给幼子晚辈佩玉,望其有君子之风,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朴嘉言亲手穿了细绳,给姚晨贴身戴上,手指扫过脖颈。
姚晨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这么敏感的?
双目对视,姚晨的嘴唇还是肿的,朴嘉言的眼神暗了暗,温度好像又升高了点。
学堂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姚晨陷在朴嘉言怀里,蹭了蹭脸颊,像是在讨好的小动物。
小狼狗的眼睛很黑,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你有多想我?”小狼狗声音沙哑。
“很想很想。”小兔子软软地回答。
“小、骗、子。”一字一顿。
虽然语气抱怨,却还是给了小兔子温柔的吻。
“去你那里取礼物。”
“……好。”
到姚家小院后两人先换了一身衣服,梳洗一番,又用了点吃的。
姚晨把东西搬到桌上,掀开了盖着的红布,朴嘉言的眼睛如预期般亮了起来。
朴嘉言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
姚晨发现这一点,主要是因为他各项优秀,从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到烹茶煮酒吃喝玩乐,再到民生农事官场风云,涉猎甚广,世家子弟该会的都会,不该会的也会。而且他并非只懂皮毛,而是涉足颇深。短短十来年时间,要教会一个人这些,只有从娃娃抓起。
然而,他却常常买些孩子喜欢的吃食玩具。虽然是借着送给自己的名义,实际上不过暂放在自己这边,他时常过来赏玩。比如那套齐整的三国群英图,大大小小的滚灯,憨态可掬的彩陶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