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威胁我。”
莎乐美凑近他,雪白的牙齿露出森寒血腥的笑容,她甜笑道:“当然不,杜玉台,我只是要你去死。”
“……既然要与我合作,总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吧。”杜玉台冷冰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忙?”
“你知道得太多,恐怕脱不了身。”
“莎乐美,聪明的女人应当知道不该多说废话。”
莎乐美的脸色全然不变,她只是欣赏地看着杜玉台:“好医生,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要知道那张名单对我们很重要,最好是将箱子一块儿带回来,我们当然也会将云山栖安然无恙地交到你手上。”
杜玉台却忽然道:“古德白在清算你们,是吗?”
这次莎乐美的笑容终于僵住了,她冷冷地看着杜玉台,这次就不再是欣赏了:“如果你不需要舌头来完成任务,我倒是可以帮忙割下来。”
杜玉台已经明白过来了,什么感兴趣,什么提供线索,古德白只是在利用他寻找电人甚至是莎乐美之后的组织。难怪他当初在黎明昏黄时反应那么快,那个女人死亡后,就立刻回身寻找阿栖的踪影,当时杜玉台的确看出古德白的不对劲,可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身也不想卷入这场是非当中,只想知道项目到底意味着什么,便没有深入思考。
如今莎乐美的到来,让杜玉台豁然开朗,电人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开端,他们真正的目标就是那张单子。
若非是杜玉台意外破坏了交易——
看得出来,莎乐美跟古德白是敌非友,既然如此,不妨大胆猜测。
“你们的最终目的就是长生?”杜玉台理清思绪,顿时一转攻势,讽刺道,“这听起来很蠢。”
“看来古德白很信任你,就连这样的情报都愿意与你分享,我更相信你能完成任务了。”
莎乐美冷冷道,她脸上那种娇媚的笑容荡然无存,“至于这计划,虽然听起来愚蠢,但许多人都愿意为它倾家荡产,聪明人做蠢事又不是头一遭见了,你很快也要去做一件蠢事,对吗?好医生。”
杜玉台愈发刻薄:“你们组织难道没有人了吗?连个古德白都杀不了,闯入他的庄园把他杀死,一点都不难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杀过?”莎乐美恶毒道,听起来快要疯了,“可是他没有死!”
凌晨一点钟,杜玉台想起古德白似笑非笑的脸,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寒,然而他也一瞬间就明白了莎乐美找上自己的理由了。
他们在恐惧,恐惧古德白。
有关于古德白的异能,其实杜玉台并没有细思过,他知晓庄园里许多花会盛开之后迅速衰败,只当是植物有关的异能,后来见识过武赤藻的强大,就再没怎么上心了,如今听莎乐美的话,心忍不住一沉。
古德白的异能,难道并不是植物,而是生命?
这也太离谱了!
不光离谱,还很荒谬。
“为什么是我?”
“杜医生,你从没有怀疑过你跟单克思的异能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吗?你的老师可没那么清白。”
“你说什么——!”
“古德白不是随便挑中你的。”
莎乐美在抛下这句话之后就翩然离去了,她来时如同一阵风,去时也似一阵风,留下杜玉台一个人呆坐在桌前细细回想每个细节。
当时放倒古德白的时候,杜玉台用的药是违禁品,他有一个在明面上正处于死亡状态的好朋友,接触得大多数是非法物品。分量是精准掐算好的,可是古德白却硬生生承受了三个人的量,他血液里的代谢快到不可思议,最起初杜玉台以为是药物有问题,如今想来,远没有那么简单。
杀不死的人,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人吗?
还有我与小思的异能……
似乎从云山栖的身份暴露开始,情况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杜玉台望着外头明亮的月光,忽然感觉到脸上一阵凉意。
下雪了。
他伸手沾了沾脸上冰冷的液体,无声无息地微笑起来。
这场大雪一口气就下了三天。
“雪还没停。”
南方十二月的雪花多少还是有些稀奇的,武赤藻往日住在村子里,还是第一遭见到,他趴在窗边抬头望,都三天了还不觉得厌烦,身后是一片灯光闪烁。
大厨在厨房里忙活,厅里摆开一张长长的礼桌,小鹤正有条不紊地上菜。
余涯剪了枝雪茄,指挥着人往桌子中央搁大蛋糕,他靠在沙发上翘腿,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得劲,这排场实在小得可怜,甚至有些寂寥。然而这是古德白的意思,他只能悻悻答应,收拾起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思。
不过这对武赤藻而言,却是难得的豪华了。
一桌盛宴琳琅摆开,不过一会儿,小鹤捧着碗长寿面来,碗里只有一根面,层层叠叠盘绕,精心熬制的汤底,葱花切得均匀,细细的鸡茸混在清爽的豆芽里,分不出短长,香气浓郁,又颜色干净。
余涯将雪茄摁了,见着准备得差不多,赶忙招呼道:“赤藻,来吹蜡烛吃面了。”
武赤藻赶忙从窗边回身来,见余涯踩在板凳上给那个一人高的蛋糕点蜡烛,不由得仰头观望,流露出敬畏的神态来。
“快,上来把它吹了,记得许愿。”余涯把打火机往兜里一揣,从板凳上跳下去,指挥着人换位。武赤藻爬上去时不小心踉跄了下,身子在空中打摆,险些摔个结实,好在稳得住,余涯在下头护了半天,被吓出一头冷汗来。
余涯忍不住叮嘱道:“脚踩稳点。”
而小鹤一老早就站得远远的,没什么表情,显然不愿意参与这场闹剧。
古德白安安静静往边上坐着,看着他们俩闹,他看得清楚,方才空中有东西托住了武赤藻,否则这小子铁定要摔下来。
之前研究所提交上来的资料就说过武赤藻有两种异能,只是第二种还属于隐性而非显性,古德白喝了口热茶,并没有想太多,他从来不期望别人,也不觉自己是个可期望的人,不管武赤藻是不是在隐瞒自己的第二种异能,结果都一样。
这次总算平安无事地能够着蛋糕上的蜡烛了,武赤藻为难地低头看了眼余涯,问道:“涯叔,要许什么愿?”
余涯被气笑起来:“你小子问我?你有什么愿望,就许什么愿望啊!”
这才真叫武赤藻为难起来,他沉默地站在上头,下意识又往古德白那里看去,对方正躺在椅子上摇晃酒杯,躺椅摇曳,醇红的酒液泛出紫光来。
老板生得真好看。
这不是武赤藻头一遭发现,只是那天古德白将脸枕在他肩膀上时,这种好看忽然就变了味,走了调,好似一张琵琶架在他心窝里,嘈嘈切切,争弹曲十面埋伏。他心里的琵琶在响,古德白却不响,他是哑声断丝的琴,任谁来都没回音,这会儿垂着眸看酒,人比酒更醉。
我想一辈子这样看着老板。
武赤藻匆匆闭眼许愿,吸了平生最多的气,尽数吹灭烛火,生怕不诚心,愿望就这么突然落空。
余涯在底下笑,笑完还要嫌弃他:“你小子,把口水都喷上去了。”
这叫武赤藻不好意思,窘迫道:“我会吃掉的。”
“哪用这么麻烦,我有更好的办法。”余涯在底下招呼他,“你过来。”
武赤藻老实地爬下板凳,眼睛都还没往上抬,就感觉到脸上一痛,视线一黑,奶香与甜味溢在嘴里,伸舌头一尝,竟然是奶油蛋糕,正歪歪斜斜地往下掉。
“生日快乐!”余涯满面红光地拍在他脑门上,恶狠狠地笑起来。
“涯叔——”小鹤恼怒的声音响了起来,“明日是我要打扫!”
她说是这么说,可武赤藻又挨了一记,不由哀怨地看向小鹤,对方正气焰嚣张地与余涯对线,手上还拿着空荡荡的纸盘子,那上头的蛋糕正落在他衣襟上。
武赤藻试图努力跟两人沟通:“不要浪费。”
“算了,下不为例。”这次倒是小鹤先开口,她从蛋糕里又抄出一大块来,雪白的奶油底下还藏着水果,正随着她的动作簌簌发抖,她向来冷淡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小武,生日快乐。”
武赤藻忙护着脸:“你们再这样,我就要还手了。”
这话还没说完,他身上又挨了一下,余涯老不休地笑起来:“你要怎么样啊!”
最终变成了一场蛋糕大混战,追逐期间,小鹤还不忘分散武赤藻的注意力,让他赶紧把长寿面给吃了,结果分神的下场就是整个人活像被蛋糕埋了一样。等到武赤藻好不容易从奶油世界里挣扎出来,手上的蛋糕顿时滑出去,没听见响,可客厅里的笑声仿佛卡带的录音机一样截然而止。
武赤藻先看到了余涯僵硬的笑容,然后又看见小鹤立刻恢复成了往日冷漠的神态,配着她满是奶油的头发,有说不出的好笑,等到最后时,他终于知道自己那块蛋糕到哪里去了。
它落在了古德白的身上。
奶油如同牛乳般顺着古德白的衣服缓缓往下滑,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被打扰感到恼怒,反倒手指擦去唇边一块,含在嘴里,云淡风轻地评价道:“味道不错。”
“哈哈哈——是啊。”余涯的声音笑起来仿佛刚植入程序的机器人,“是还不错,店家都说不错,是好奶油。”
小鹤决意做只死鹤,她放空自我,干脆当自己从来没出现过。
武赤藻从来没有见过古德白这么狼狈的模样,在地下基地的时候,那些灰尘砂砾很快就离开了古德白的衣物,而奶油跟蛋糕并不是能轻松摆脱的东西。屋里要比屋外暖多了,古德白穿得不算多,他将衬衫解开几颗纽扣,不紧不慢地擦拭起皮肤上沾着的奶油来。
这才叫武赤藻发现,其实古德白的肌肤的确很白,如外头的新雪一般,只是透出点莹润的红,奶油软腻,流淌下去时,倒分不出来哪个更诱人食欲。
“好了,不要闹了。”古德白轻轻打住局势,干脆走上来将武赤藻的大花脸也擦个干净,“都坐下来,看寿星公吃长寿面吧。”
其实桌椅跟地毯都没能逃过,有几个花瓶上都挂着蛋糕,压根没地方可坐。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大笑起来,气氛这才松快起来,余涯只能去搬了几张新椅来,其实坐下又很快弄脏了,不过没人去管,毕竟四个人里头大概只有古德白是最干净的。
武赤藻跟古德白面对面坐着,听余涯打趣:“今天果然是寿星公最大,连少爷都要卖你个面子。”
衬衫的扣子已经重新系回去了。
武赤藻食不知味地吃着长寿面,他抬头看了看古德白,那条被奶油打得脏兮兮的手帕正蜷缩在桌边。
“快点吃吧。”古德白耐着性子道,“吃完去清理一下,等会还有烟花。”
“噢——”
一碗面并不多,武赤藻很快就吃完了,古德白这才离开客厅去房间里洗澡,大家七七八八都散开了。
落在最后的武赤藻鬼使神差地将那块手帕塞进口袋里。
等到一块儿清理下来,菜已经换上一轮,大厅也被清扫过,古德白不喜欢闹大,却并不是舍不得花钱,今天庄园里休息,忙得都是外面雇来的人。武赤藻走得最晚,回得倒是最早,大概是因为他对这个日子最热切,桌椅都是新的,不多会儿小鹤也来了,她换身衣服,头发被吹得半干,见他待在客厅里,便笑起来:“你跟我来。”
两人一块走到玻璃窗前去,武赤藻频频回头,不见古德白的身影,忽然空中一阵巨响,他猛然回头,见烟花怒放在空中,化为许多星辰,不由得被这绚烂迷了眼,呆呆地发起怔来。
第二个烟花起来的时候,余涯头上挂着毛巾就下来了,他老猫一样窝在沙发里,学道士盘腿的模样,双手垮在扶手上,啧啧有声。
武赤藻忽然问道:“小鹤姐,今天你高兴吗?”
“嗯?”小鹤转头来看他,被吹干的头发蓬松垂在肩头,微微笑道,“当然高兴,不过最重要的是你高兴吗?”
武赤藻心中一暖,点头道:“我很高兴。”
“那不就好了。”
小鹤轻描淡写道,又抬头去看天上灿烂的烟花,而从始至终古德白都没有再出现,他只尝了那口奶油,便没有什么多余的兴致了。
之后三人饱餐一顿,余涯跟小鹤就打发武赤藻去睡觉,他回到房间里,那张单人床边放着好几个礼物盒,居然还有水衡子与陆虞。
武赤藻赶忙坐下来拆礼物,他舍不得撕下来的外包装纸,就将它们妥帖抚平,放在自己的手边。
水衡子送了只运动手环、陆虞送了一罐茶叶、刘晴则送了枚孔雀胸针。
在余涯眼里,武赤藻大概还是个小孩子,他送来的礼物是个水晶球模样的音乐盒,会发光,里头的水波沉沉浮浮,在灯关掉之后,能看见水纹在墙壁上晃动,从水晶球看过去,好似睡在水波之中。
拆到最后,反倒紧张,武赤藻的手指几乎都快将纸张蹭破了,好半晌才颤巍巍打开礼物盒子。
里面是星空投影仪。
武赤藻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他按照说明书摸索着将这个圆滚滚的仪器打开,星空仿佛瞬间在这黑暗的空间里逼近,缩小的天体运转起来,将人环抱在内。
说明书最后一页是古德白的留言:“现在星星够多了吗?”
琵琶的弦,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