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又睡不成了,他冷静地翻身下床,把外袍披上,抄起弯刀后打开窗户,纵身跳了出去。
没办法了,出去练会刀吧,兴许能发泄一下多余的精力。
谢湛只觉昨晚是他这接近二十年来最安稳的一觉,他醒来时,发现床铺外侧早已冰凉,将夜已经起了一阵了。
影九敲门,进来送了一趟茶水和些许小菜粥点,让他洗漱后吃些东西。
谢湛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影九规规矩矩地站在他一侧,一板一眼道:“回禀王爷,辰时了,再过一阵我们就出发。”
晨光淡淡,他用了几筷子后,才问道:“你主子呢?”
“主子在练刀,待会就回来。”影九道。
谢湛夹了一筷小菜,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冷不热地轻笑一声,道:“他这倒是勤快。”
相处过数日,他知道将夜并没有定时晨练的习惯,偏生今日要去练刀,除却是不肯与他同榻,还有别的理由么。
谢湛倒是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让将夜亲近,还是要推拒他了。
他初时误会将夜对他有想法,很是恼了一阵,也故意唱过反调,对方除却嘴上不太正经外,倒是没做什么,让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照理说,他应当顺水推舟,与将夜保持距离。
可他居然又有些享受起这样的温暖,不愿放他离开,甚至容许他的触碰与僭越。
这源于什么,他自己也不知晓。
几人各怀心思地上路,京城就在眼前了。
一路风平浪静。
期间,将夜收了一条飞鸽传信,打开读过后碾成灰烬,然后撩起马车帘子与影九说了几句。谢湛作闭目养神状,心里却不安稳。
“追兵到了。”将夜见他皱眉,便解释道:“分了两路,一路来自宁州城,是过了明路,抓刺客的捕快,骑快马赶来,我们必须在他们截住我们之前进京。另一路则是从京城出发,都是不要命的杀手,我们会迎头碰上。”
谢湛面色一肃,道:“都不好对付。”
将夜道:“宁州的追兵应该追不上我们。”他刺杀知府前安排出去的人,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意外,
影九一抽马鞭,马车顿时加速,将夜把帘子放下,垂下眼低声笑道:“接下来,我们就去会会敢在天子脚下劫杀端王爷的杀手吧。”
他话音刚落,银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颜色璀璨至极。
马车外传来破空声。
影九压了压斗笠,一手赶车,另一只手却从身后掏出一把连弩,抬手就把前方拍马出现,试图拦杀的杀手射了个透心凉。
刷刷两箭后,他操纵着马车不带慢地闯过,马蹄无情地碾压过杀手的尸体。
“干得不错。”将夜顺手把影卫面具戴在脸上,手指拂过腰间一连串武器,然后一撩帘子,就跳到了马车顶部,稳稳地站在了飞驰的马车之上。
他慢慢地从腰间抽刀,阳光反射在他的刀面上,显得有种异样的璀璨。
“主子!前方五人,后方八人。”影九把缰绳换到左手,右手持弩,对着身侧快马赶来,试图砍他马腿的蒙面杀手一击射穿头颅。
将夜背后传来破风声,他微微侧头,躲过那一箭,两侧轻功向马车扑来的杀手仿佛从烈阳之上落下,高举刀刃,誓要将马车劈成两半。
而将夜却看也不看,径直反手一刀,将杀手从半空中刺落,重重地摔到了绝尘而去的马车之后。对方在地上挣扎半晌,最后气绝不动了。
紧接着,他左手挥击,格开背后冷箭,然后微微侧头,面具上奇异的花纹在阳光下宛如流动一般,诡谲冷酷。
轻功到马车上的杀手仿佛觉得自己被某种冷血的野兽盯上,浑身被杀气罩着,迟迟挥不出下一剑,将夜手中短刀可不长眼,以一种极为灵巧的姿态,轻易地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将夜抬脚一踹,把杀手从马车上踢下去,尸体拖出长长的血痕。
谢湛在马车里坐着,只觉头顶上刀剑声不绝于耳,所幸马车结实,才没有轻易散架。他握着剑,提起浑身戒备应对着这场京郊劫杀。
钢铁声划过马车外壁的声音刺耳,谢湛眸子一厉,刚想反手刺出去,却听到一声惨嚎与重物落地的响声。
他从帘子的缝中看去,是一道极为绚丽的刀光,扬起漫天血雨。
在阳光下,耀目至极。
这马竟然不知何时换了千里神骏,速度极快,马车看上去与他们进城时买的一般无二,实际上外面的木头都是用特殊的木料打制,更是掺了层钢铁,极其坚实。
将夜说要保他,绝对是认真的。谢湛无声地笑笑,又坐了回去。
不多时,杀声歇了。
站在马车顶端的男人甩了甩刀上的血,收刀入鞘,然后披着一身血腥跳了下去,伸手向影九讨要连弩。
“专心赶车,那几个藏起来的我来。”他淡淡地吩咐一声,然后微微眯起眼。
刺客的鹰眼可以让周遭敌人无所遁形。
他虽然身体是人类,但这种锻炼出的感知能力仍然好用的很。
嗖的一声,左侧冷箭破空而来,将夜竟是躲也不躲,单手抓住,然后侧头轻声笑道:“抓住你了。”
箭离弦,迅捷至极,本躲在山岩后的杀手应声倒下。
他一边数着数,一边慢慢地笑道:“就这点人,也敢来刺杀小王爷,可真是太看不起我了。”
将夜太了解刺客的手段,在他眼里,这群人胆大妄为,内力再高又如何,在刺杀一道上不过是菜鸟。
将夜扫了扫周围,发现已经清干净了,便再度进了马车里,把玩了一下手上箭矢递给里面的谢湛,道:“你认的出这箭的来历吗?”
他身上还有些许血腥味,面具未摘,只从容地抱臂坐在一侧。
谢湛扫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杀戮后嗓音更加低沉性感了些,然后拿过箭矢看了看道:“这并非正规制式,却也不像江湖人用的,应当是私造兵器。”
“谁的私兵?”
“我说不好。”谢湛四处看不出痕迹,道:“用于刺杀,当然不能用看得出门路的东西。”
“那就回京再说罢。”将夜笑笑,道:“我们快到了。”
果不其然一路顺利。
将夜之前留下的安排也有了成效,宁州城的追兵果然在半路被截住,对方气得跳脚也只能暗吃哑巴亏。
千里神骏名不虚传,一旦全速前进,其他人更是拍马不及。官道上其他商队,看着染血的马车绝尘而去,飞尘扬沙,更是惊疑不定。
京城西门的守卫是眼睁睁地看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越过商队,甚至不敬地超过了回京述职的官员。
守卫定睛一看,这马车上竟然斑斑驳驳的,全是血,一看便可疑至极。
“前面的马车,停下!”守卫顾不上盘查其他人,连忙喝道。
城门前一时哗然,议论纷纷。
守卫统领连忙举起手中的武器,上前阻拦,怒道:“此处乃是京城,若要在此处闹事,别怪吾等按规矩办事!”然后扭头,对着自己的下属道:“给我拿下!扭送官府!”
赶车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却丝毫无惧,一勒缰绳,马儿踢踏两下稳住,眸光却有着与面容不相符的凌厉。
他看向围拢上来的守卫,嗤笑一声,道:“你们可知这马车上是谁?”
守卫统领道:“这马车上这么多血迹,定是有异,莫要听他虚张声势,拿下!”
将夜撩起帘子,脸上覆着面具,手里却平举着一块令牌,冷淡地道:“都退下!”
“这是——”统领惊疑不定,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一个端字,道:“端王令?”
“玺、令与文书都在,需要逐一确认吗?”将夜似笑非笑道:“还是要把端王爷送去官府?”
守卫统领当然听过这位爷的名号。
手握兵权的异姓王,北境十城的主人,名满天下的端王谢湛。
“恭迎端王回京——”
众人跪倒一片,城门口寂静如死,目送着马车款款驶入城门。
端王上京,随之而来的,便是风起云涌的局势。
在王朝风雨之中,个人不过是飘蓬一缕,随时会被这波谲云诡的世事卷入。
马车低调地驶入了位于北城的端王府。
这里是京城最为富庶的地带,国公府、侯爵府林立,而占地最大,最为富丽堂皇的便是端王府。
老端王长住京城,是个典型的赏花遛鸟的风流王爷。
原本当今陛下将他召来京城,也是起了挟持人质的意思,要看管他,莫要让他在北境太有名望,从而慢慢地去换自己的人去接管北境。
可他万万没想到,爹是个没出息的,儿子才是个狠角色。
他把北境收拾的服服帖帖,朝中派去的人要么是被安排上闲职养着,要么是帮他做起了事。
谢湛的腿伤还没好利索,下马车时还是将夜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
“这里都是我爹的人。”谢湛在将夜凑近扶他时低声道,眼里有浅浅的冰意,看样子父子关系并不融洽。“这几日你要注意,过阵子我会全部换一遍。”
将夜:“我知道。”
端王父子关系看似不错,实际上在先王妃去世时就已离心,此后更是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北境,一副两不相见的仇人模样。
即使父亲去世,在北境的谢湛生性淡漠,心里却是无爱无恨。
谢湛浑身是刺,也是拜他所赐。他十岁便被不靠谱的爹扔进兵营,受那些跋扈的兵痞子的气。
他身体病弱,更是遭人看不起,却硬是练出一套凌厉的剑法,把那些二代打的服服帖帖,又用筹谋手段逐一收服老将,才让人刮目相看,把端王旧部攥在掌心。
而不靠谱的爹却在给舞姬排舞、赏乐,一副不管儿子死活的模样,最后在万寿节时上京拜寿,更是被一留留了五年,直到死也没回去北境。
谢湛抬头看了看缀满了白色的王府,心情怅然,他心里没有恨,只是对这本就稀薄的亲情太过淡漠。
他洗去一身仆仆风尘,换上洁净的素衣,先去了趟灵堂祭拜。他腿不方便,也没法跪孝,在父亲牌位前上了香,然后低声道:“要我接你回北境吗?”
余香缭绕,灵堂寂静无人。
谢湛看着牌位上写的谢致谥号,忠勇二字本不该是个安乐王爷的谥。
“你兴许更喜欢京城吧。”谢湛哑着声音,垂下眼帘,淡淡地道。“毕竟父子一场,你的死因我会查明,还你一个公道。”
他不肯拄拐,自己扶着跌跌撞撞走出灵堂,将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谢湛脚下踩空,要跌倒时刚好被他接住,他抓着将夜的衣袖,半晌不说话。
满府素裹,白绫在风中飞舞,焚香的味道在空气中淡淡散开。
将夜依然戴着面具,他是以影卫身份入的王府,王府里的人还没清干净,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所以此时更是要做戏到底。
他的动作也刻板严谨起来,再也没有把他抱在怀里揉捏的亲昵感。
将夜的声音温和疏离,道:“小王爷有什么吩咐?”倒真的像是王爷与影卫了。
谢湛知道这是必要的疏离,忽略心里的一丝凌乱,道:“无事,扶我回去。”
将夜皱眉,虽然知他要强,但是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挺直了腰板不肯露出弱点,往死里作自己伤口的行径。
他道:“影九,把那东西推过来。”
影九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手里推着轮椅。
将夜小心地将他扶到轮椅上,沉声道:“你的腿至少再养半月,随便乱走小心伤口崩裂。”
谢湛确实觉得自己的腿还在一抽一抽的痛,便也不再抗拒,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
此时,王府门口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圣旨到,端王谢湛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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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卡文了,今天写的字数比较多补给大家=W=肥肥的一张。
其实将夜好男友的样子也是装的,他也忍得很辛苦。
小王爷的矜持也是装的,他快装不下去了,内在好粘人的。
然后就是双向暗恋。
将夜表示,我暗恋你,但是得慢慢来,我不会霸王硬上弓(虽然非常想)
小王爷:他难道不喜欢我?为什么不上?是不是不行?难道还要我亲口说吗?
脑回路又一次对歪了。
影九:?主子我们什么时候变成端王影卫了。
将夜似笑非笑:拿两份工资不好吗?
老端王领便当的有点不明不白,小王爷上京除了大局考虑,也想帮自己便宜爹查清真相。
他经历过一路的暗杀,并不信老王爷是自然死亡的。
第66章 敞开心扉
端王不过是刚入府, 拜祭过灵堂,上边的旨意便下来了。
这是重视,亦然是忌惮。
谢湛眸光沉如幽海,先是讽刺似的挑了下唇,又很快收敛了神情, 换上那副淡漠倨傲的神色, 凛然高贵。
“推我过去接旨。”他不肯让府内下人接近,只容得将夜近身,于是看向他道:“陛下的旨意不可慢待。”
他们共患难过数日, 已经颇为熟稔,将夜也不曾拒绝过什么。
但是将夜却侧眼看了看府门处,那里已经跪了一片, 浅浅地蹙起眉, 然后道:“影九,你带着王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