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得到了母亲得手的消息,只要拿到圣旨,便能够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他进宫打探消息, 就是为了从贵妃手上拿到圣旨。
可一切都结束了。
他狠狠地抬起眼, 看着隔壁监牢里一袭月白色常服的端王谢湛。
端王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看不出他的喜怒。他把油灯挑亮,然后在简陋的凳子上坐定, 脊背挺得笔直。
即使沦为阶下囚,他也不改自己的清傲贵气, 举手投足都是风度。
萧俞除却萧恪外, 最恨的就是找他麻烦的谢湛, 所以他开口便是讽刺:“怎么,端王殿下也下狱了,不是自恃兵权,什么都敢做吗?”
萧恪那个疯子,可不像父皇那么软弱又爱名声,若是狠狠心赌一把,真的把谢湛砍了也是有可能的。
“魏王殿下此言差矣。”谢湛平静地道:“我参殿下,是为天下百姓讨公道。”
“虚伪,本王看你是试图讨好萧恪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却被他一起阴了吧?”萧俞冷笑:“你帮他搞倒本王,得了什么好处了?不照样和本王关在一起。”
谢湛失笑,道:“我从未与三殿下同谋。”
他的语气依然温和矜持,谦谦君子,芝兰玉树,与眼里泛着红丝的萧俞截然相反。
“若是萧恪掌权,你我都逃不了一死。”萧俞眼里有着绝望的灰烬,他的党羽早就被剪除的差不多,现在余下的都是隐藏甚好的,如若讨到圣旨,保住皇帝,他兴许还有与萧恪一战之力。
但是萧恪的反应太快了,快到让人猝不及防,让他一下子从天堂跌到地狱。
“我不会死。”谢湛却是淡淡地笑了,他道:“我答应过一个人,我得活下去。”
即使身陷囹圄,他亦然相信将夜一定会做些什么。
而他也不会再做任何舍生取义的事情。再丢下将夜一个人,他舍不得。
萧俞抹了一把脸,漆黑的眼睛如狼一般凶戾冷酷,他咬牙切齿道:“若我出去,我定要让萧恪那个狗东西付出代价。”
他与萧恪斗争多年,手足之情本就不剩几分,此时被兄长扔下谷底,更是激起了萧俞的恨意。
但是以萧恪的谨慎,怎么可能放虎归山。
谢湛却是斜倚着墙,闭目养神,对萧俞的情绪丝毫不在意。
萧俞最看不得他这副淡然模样,突兀地冷笑道:“端王殿下,您倒是心大的很,若您知道萧恪才是害死老端王的罪魁祸首,可还会如此淡然?”
谢湛侧眼看了看他,不语。
他虽与父亲谢致感情淡漠,却也是在他牌位前答应了要替他讨回公道的。
萧俞自知自己没什么希望能活着出牢狱,更是嘴无遮拦,无所顾忌。
“端王殿下入京前曾遭到刺杀,这是朝野上下都知晓的消息。”萧俞也不怕再得罪谢湛,若是贵妃出事,他又指望不来妹妹,他也是没什么后手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承认,我的确派过刺客,但是更多的,是萧恪的人手,端王殿下若是算账,怎么不找他算?”
他说到此,更是全然怨怼,怪谢湛不针对萧恪了。
谢湛并无意外地叹了口气,对方谨慎万分,他查不到什么线索,却也猜到几分。
以老皇帝爱名声又懦弱的性格,不会贸然对他与先王动手,只可能是他羽翼丰满的儿子了。
“个人仇怨并非首要。”谢湛笑笑,道:“成王败寇,魏王殿下可还是不服?”
“服?要我服他,笑话。”萧俞瞳孔紧缩,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他道:“元后死后,我也不见萧恪流过一丝泪,而是转眼就抱上了太后的大腿,他成日以规矩说事,以嫡子自居,一副谨慎可靠的样子,臣子都赞他性子沉稳,有君子风度,实际上他才是真正的虚伪!”
谢湛知晓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几乎斗成了仇,互相揭起老底来毫不手软。
他的情报网再强,查出的情报也不一定萧俞多。
“原本父王很疼爱老六,老六也爱粘着这个沉稳可靠的三哥,最后,你猜老六是怎么死的?”萧俞脸上无甚表情,却有种诡谲的阴冷感,笑道:“因为吃了一块绿豆饼,七窍流血,活生生的疼死的。”
谢湛沉默了一下,这些宫闱秘事,都不是远在北境的他熟悉的范围。
萧俞大笑道:“活该,身为皇子,信了不该信的人,便是一只脚踏上了黄泉路。可怜老六,至死也觉得他的好三哥没有害他。”
谢湛叹了口气,道:“重杀戮,残手足,性偏狭,思虑重,非王者胸襟。”
而清楚内情的萧俞从头到尾冷眼旁观,冷血自私,落到这般境地却无人肯真心救他,也是活该。
他看着萧俞疯狂的眼神,慢慢地道:“我的确做错了一件事。”
这兄弟二人,他一个都不该选。
端王入狱、王府查抄的事情,当夜便在京城中传开了。在政局中翻滚的人,哪能没有几丝政治直觉?他们都清楚,萧恪雷厉风行的出手,让他站在了绝对上风。
站错队的人忧愁不已,站对了的已经提前庆祝从龙之功。
而从不站队的清流大臣因谢湛数次出手为百姓请命,纷纷彻夜写奏折,试图将端王保出来。
这绝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深夜的禁宫中寂静无比,唯有羽林卫规律的巡逻发出的兵戈碰撞声。
萧恪一袭黑色锦衣,从阶梯之上走下来。他白皙的脸上有着异样的愉悦,侧脸却是冷酷至极,让人毛骨悚然。
他今日一碗药亲手毒死了亲生父亲,又把侍疾的贵妃从背后勒死,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他并未有太多感慨,甚至露出了得偿所愿的微笑。
他监国时,依然把羽林卫完全握在手里,连大统领也投诚了,从此他在禁宫之中说一不二,再无人可阻止他。
“殿下,端王与魏王已经下狱,太后也惊动了,问起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统领道。
萧恪背后是一轮圆月,他背对着光,脸上神情莫辨。
“请太后她老人家稍安勿躁,孙儿自然会把一切打扫干净。”萧恪的笑容有种让人发毛的温和。“待到一切结束,孙儿自会让她安度晚年。”
“那要提前恭祝陛下了。”统领拱手,恭维道。
萧恪的眉眼却带着几分阴郁,他道:“还有一个心腹大患未除去。”
“是魏王?”统领道:“若非殿下买通了大太监,也不会知晓贵妃与魏王的谋算,差一点就被他们翻盘成功……”
“不,萧俞不足为惧,是端王。”萧恪揉了揉眉心,道:“谢湛此人,若是杀了,北境反,若是不杀,又让本王寝食难安。”
若是死于刺杀也就罢了,若是死在天牢里,北境怕是要打进京城,更何况,林放的大军如今还在锦州呢。
统领见萧恪思索半晌后,负着手下了宫廷的台阶,俨然是要去宫外一趟。他问道:“您不准备明日的朝会?”
“不急,本王要去一趟天牢。”萧恪道:“本王始终放不下心。”然后他又扬起一个克制的,带着些快意的笑:“再说,去看一看失败者,也是胜利者的特权。”
将夜站在王府的墙上,看着整个端王府,一日之间从繁华变得冷清。
端王心腹与军事机密都有条不紊地从密道被转移,暗影阁刺客四散,如泥牛入海,混入京城的各个角落。
而刺客只是面无表情地负手,看着羽林卫把王府的门扉贴上封条。
然后他纵身跳下墙壁,身影融入了夜色之中。
将夜只身闯天牢的时候,的确是带着腾腾杀意的。
他手起刀落,便把狱卒放倒在地,然后踩着他们的身体踏进了牢狱。牢狱通道两侧的明火在烧,照着他幽影重重的脸,仿佛鬼魅。
而他不过是甩了甩刀尖,让鲜血顺着凹槽往下流,随着他的脚步蜿蜒出一条血色的溪流。
“有人劫狱——”
“全体戒备——”
自天牢建立起,就无人敢只身闯天牢,面对重重守卫。而在这风雨飘摇的一日之中,这个王朝数次起伏跌宕,也即将在今夜有了终局。
将夜俊美到凛然的脸上毫无表情,银灰色的眸几乎透明,显出极致的煞气。
所有阻挡他的人,皆不是他一合之敌。
他右手的弯刀还未从尸体之中拔出,便有人从后方偷袭。他左手一振,短刀滑出,行云流水似的反手一捅,让人重重跌落在地。
他清干净了门口的守卫,沾着血的靴子从容地踏入牢狱之地,仿佛逡巡自己领地的神明。
“来者何人?”他们脸上现出恐惧来,负责牢狱审讯的官员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可知道,劫狱是死罪!”
而来者对所谓死罪不屑一顾。
他只是冷笑着,菲薄的嘴唇开合,声音有种苍雪一样的冷意。
“你们把端王谢湛,关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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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卡,因为这一段的剧情很难交代2333
一写剧情就卡太真实了,但是写到将夜耍帅我就不卡了!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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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我们回家
官员看着男人冰冷的眼睛, 莫名地打了个寒噤。
他道:“端王意图谋反,死罪难逃——啊!”他话音未落,却见灰眸的刺客越过重重护在他身侧的狱卒,单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说不说,嗯?”将夜微微收紧了手指, 让手下抖如筛糠的官员脸色紫青。“你不说我也可以慢慢找, 当然,是在把天牢屠干净后。”
将夜微微眯起眼,声音冷的慑人。
但在场的人皆是彻骨生寒。
“在天字一号……”官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此时哪里还需要表忠心,下任帝王又不在场,还是保住小命比较重要。
将夜懒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得了消息后就把官员扔在地上, 然后在狱卒恐惧的眼神中甩了甩刀,往监牢深处走去。
“大人,您没事吧?”狱卒来扶官员, 战战兢兢地问道。
“无事。”官员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才惊觉自己还活着。
他长出一口气,然后道:“萧王朝百年,第一次有人胆敢只身闯天牢。这里关押的都是重犯, 即使人进去了,也出不来。”
天牢只有一个出口, 只要在出口处设重兵把守, 那就谁也无法活着出来。
而天牢遭劫的消息, 应该也传去羽林卫那里了。
将夜哪能不知道天牢有进无出。
即使他潜入了,若要带着谢湛出来,也是要杀出去的。所以他并未费尽心思潜入,而是干脆利落地闯进来,几乎屠出一条血路。
在旁人看来,这种行为与送死无异。
而对他来说,闯龙潭虎穴不过是家常便饭,这般阵仗,委实有些不够看。
所有狱卒皆不是他的敌手,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只得避其锋芒。
而将夜也没有时间将所有人一一杀尽,对方的避战刚好给他省了不少力气。但是他心里也知晓,待到杀出去时,才是真正的恶战。
玄衣男人裹挟着一身凛冽的寒风,闯进最尽头的监牢。炭火的微光让他的影子幽幽拉长,显得诡谲万分。
他垂落在身侧的刀尖点着地,拖曳出带着淋漓鲜血的一道血线,细长又血腥。
萧俞首先被惊动。他本就精神紧绷,斜躺在稻草上,听到声音就瞬间弹起来,直直望向来人的方向。
“是谁——?”他哑着声音问道,仿佛警惕的狼。
他生怕是萧恪反悔,在提审之前直接把他在天牢里杀害。以萧恪的性子,这的确有可能。
然后他看到了刀光的弧度。
张狂、凛然、肆意妄为。不过是银光一闪,试图反抗的狱卒便重重倒地,而握刀的男人不过是随手擦掉脸上溅到的鲜血,冲着监狱的方向抬起眼。
银眸漫漠,仿佛空旷的雪原,茫茫一片,冻彻肌骨。
这是杀人者的眼神。
萧俞被这眼神冻的牙齿一颤,只觉得脊背冰凉一片,全是冷汗。
这气息熟悉又陌生,仿佛在哪见过,但他还未想起,那眼神并未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而是移到了他隔壁的天牢之中。
然后萧俞看见玄衣佩刀的男人下意识地收刀,凌厉的眉眼也仿佛凝冻的冰雪偶遇春风,缓缓地舒展开来。
几乎空旷的眼眸中,忽然就凝出了微微的星光。
“没事吧。”他声音低沉而悦耳。“我来晚了。”
谢湛从监牢的阴影处走出来,暖橘色的火光照着他月白色的锦衣,依旧衣不染尘,仿佛一切污秽都不沾身。
“怎么就这样一个人闯进来了?”谢湛先是叹息了一声,然后隔着栏杆望向将夜温柔的眉目,唇角略略勾起。
他当然知道将夜的能耐,敢一个人闯进来,定然是有护他周全的把握。
“我把你放出来。”将夜把沉重的锁头执起,短刀一劈,精铁制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刮磨声,竟然硬生生地被劈成两半。
然后他推开门,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湛,把人用力地拥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