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在这里等你。”
“好。”秦昧说罢,走去刚才燕千绪去的地方,到那儿一看,果然燕千绪是没有行‘方便’之事,而是估计挤了别的什么东西,落在这一片草地上。
他看着那被浇了一身的矮丛小叶子,蹲下来看着,浓密的睫毛轻颤一下,抿着唇将那一片叶子摘下来,也像是贼一般,藏进胸口。
这一番举动过后,秦昧简直觉得自己是个令人恶心的变态,脸上红了一片,他不敢这样出去,就等自己平静下来后才起身找燕千绪。
燕千绪在这里等了半天,瞅着那清澈湖底的棺材,十分可惜,见秦昧这么久才来,调侃道:“腿麻不麻?”
秦昧一本正经的说:“你不要误会,我没上大解。”
燕千绪‘哦’了一声,颦眉,做一副关心的模样,说:“那秦昧你回去得找太医看看,小解都这么久啊……要早早调理才能好。”
秦昧也想说自己身体很好,但却闭嘴不言,他看得出来燕二爷是在和他玩笑,那么燕二爷开心就好,他无所谓。
秦昧一直不是很会说话,燕千绪现在出来了,心情好,腿寒和肚饿的毛病一下子也可以忍受了,能拽着秦昧看湖中的棺材和棺材里面的宝藏,说:“真是可惜,这么多东西,要是被人发现,咱们可久亏大了。”
四皇子看着棺材里面的金银珠宝,并不动心,他眼前只晃着方才打开棺材后,躺在里面的人的模样……
忽然的,四皇子发现自己与燕千绪似乎总和水有缘……
“不亏,密地还有更多的财宝,那里没人可以找到,只有我们才知道,就算这里的棺材被人发现,他们也不可能逆流入密地,放心吧。”秦昧分析说,“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找点吃的,火石也需要晒干看还能不能用。”
“不,先翻到山顶去看看,应该先知道自己的大致方位,战场的位置很好找,一大片平地,和一大堆尸体……”
“也好。”秦昧点头。
两人配合的很默契。
秦昧转过去,燕千绪就轻轻的趴到秦昧背上,秦昧待阿绪上来后,就抖了抖身后的人,调整姿势。
但这回让秦昧心里慌张的是两个小小的小尖,那两个地方还没有消肿,糯叽叽的抵在他后背,叫他分心。
然而糯叽叽的本人没有察觉,反倒以为是秦昧没力气,还问:“那个,其实我自己走也没有关系,我感觉我伤口好多了,不是很疼了,膝盖也不是很冷,可以走了。”
“不用,我可以背阿绪的。”秦昧说完,大约是突然想要学着燕千绪的玩笑话,调侃阿绪,因此说,“就是,阿绪身上一直有两个小点点抵着我,方才还没有,我很好奇……”
“不许好奇!”燕千绪立马不再趴在秦昧身上,但又感觉自己这样多此一举,这秦昧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就算抵着了又怎样?!
燕二爷自己思想斗争了几息功夫,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害羞的,便干脆用从后面环住秦昧的肩臂,趴在秦昧背上,胸膛贴着对方后背,声音轻轻浅浅的在秦昧耳边说:“不过你要是好奇,我可以告诉你,和你身上的淤青一样,我在棺材里可惨了,被拳头大的珠子撞在胸口……所以现在肿的老高。”
秦昧大约都没发现自己笑了,配合燕二爷的演出:“哦,那珠子太会找地方了,肿的厉害。”
“是啊。”燕千绪知道自己这谎话才骗不了头脑极好的秦昧,但是没关系,不相信归不相信,只要不知道真相就无所谓,“就像被马蜂蛰了两下在那种地方,爷我真是羞耻难言,秦昧就不要问了。”
秦昧很愿意陪燕二爷‘指鹿为马’,这是他一看见就欢喜的人,所以如果能让他开心,秦昧愿意做一些傻事。
“那好,不问了。”皇子嗅着身后人满身的奶香,如是道。
第90章
已经耽误两天了,?燕千明已经无法再拖下去,?他的面前坐着模样着急的欧阳春,?左边是赵虔,右边是王弟围,四人坐在一块儿用餐,?四张矮桌上摆放的食物也大都相同,?只不过没几个人动筷。
梁军之将欧阳春叹了口气,轻轻抿了一口酒,?而后缓慢道:“燕将军可有想好何时动身?如今即将入夏,天气热起来,将士们行路遥远,路上疲乏,待到魏国城下,?还需攻打三座城池方可兵临魏国皇都,?如此等下去,?且先不说魏国知晓我们合作的事情,?将士们的士气都要散了。”
这种事情燕千明再清楚不过,可他的绪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走不了……
“要我说,?不能再拖了,?下午收拾好便即刻启程,?连夜出发!燕将军你若是再如此耽误我们的时间,?我可要觉得你是故意的了……”梁国丞相实在是觉得这燕千明糊涂。
一个弟弟,?和千千万万的百姓相比,和为了这场结盟死去的那么多将士相比,孰轻孰重,这难道也分不清吗?!
这当局者迷的太很,欧阳春旁观着,发觉整个大沅的将领都是疯了,竟是都愿意为了等一个完全什么都不懂的‘军师’,而耽误战机。
“欸,欧阳丞相如此看我们燕将军,不妥,燕将军哪里是故意的呢?只不过我们的军师的的确确消失的不明不白,如今燕将军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其余亲人皆无,所以要体谅。”王弟围在一旁说话,一面放下筷子,一面对着欧阳丞相微笑,模样诚恳而让人极易有好感,“再者世子爷和我与阿绪也是至交好友,阿绪不见了,我们也不好受,不如再等一日,实在不行,我们大军便先行离开,留下一千人马继续寻找,如何?”
赵虔是很恍惚的,他捏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自己,风雅全无,他几乎怀疑是王弟围搞的手脚,或者根本就是燕千明这个混蛋贼喊捉贼!
他的阿绪根本不可能离开军营,就算当时狼孩真的跑出来,也应该是逃跑吧,怎么又会回来呢?是阿绪让狼孩回来的?那么真相应该是阿绪需要狼孩引开所有人的注意,自己跑掉。
可阿绪为什么要跑?他要做什么?为什么不见了?
世子爷重重的放下酒杯,烈酒入喉干涩留在其间,丝毫不能减轻他担忧痛苦和惶恐的心情,也不能醉,反而更加清醒,更加怀疑这和自己抢人的燕千明,怀疑那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王弟围!
世子爷是完全不管战事的,在他心里,燕千绪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所以他若是不找到燕千绪,便哪儿也不去!
可他不走,另外两个人也别想走!不然若当真是王弟围或燕千明捣鬼,自己岂不是被落在后面,完全被甩开阿绪老远了吗?!
世子爷不相信任何人,他谁也不信:“不行,都不许走,在没有查清楚这件事之前,没有人可以离开!”
“赵世子。”欧阳春轻蔑的笑了一下,发现这几个年轻的将领们都好似还不清楚他们之间谁才是主导啊,“我已经给你们了两天时间,下午即刻启程吧,我相信燕将军不会看见我们刚建立起来的同盟就这么轻易出现裂痕。”
欧阳春笑着站起来,拂袖而去。
帅帐中剩下的三个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赵世子和燕千明没什么好说的,和王弟围更是话不投机,然而王弟围却好似察觉不到别人对自己的抵触与厌恶,非要笑嘻嘻的继续和众人装作亲密:“哎呀,就按我说的做吧,燕大哥,四皇子不是也不见了吗?在我看来,四皇子会保护好阿绪的,不管怎么说,那秦昧似乎有几分真功夫,不然也不会在寿宴之上只身杀死老虎。”
说起这个,燕千明也想起来了,那四皇子秦昧当真是有些深藏不漏的,表面看着木讷,却又武艺高强,好似很老实,然而又总是和阿绪牵扯在一起……
燕千明一直沉默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赵虔将酒喝光后边出门,翻身上马继续去问那些找人出去的士兵有无线索。
王弟围见状也只好离开,当他掀开帐帘子,阳光正好,王弟围回头看了一眼独酌的燕将军,又看了看正在骑马巡视派遣出去找人的士兵的赵虔,忽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自言自语般的道:“哎,都不能拥有呢……”
“嗯……都不能呢。”他重复着这一句话,重复着重复着,那总是玩世不恭的笑意渐渐没了,他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枯坐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这样最公平了。”
——对他最公平了。
有人盼望生,有人盼望死的燕千绪此刻正刚好吃完四皇子秦昧亲手烤的兔子。
秦昧在野外生存能力简直如鱼得水,随便根据知识判断兔子窝的大致地点,然后伸手进去一掏,便是几只大兔子。
燕二爷在一旁看着秦昧杀兔子,剥皮,生火,最后在兔子肉上挤了一种果子的汁水,香味顿时蔓延开来,诱惑燕二爷口齿生津,咽了咽口水。
兔子肉很嫩,燕二爷这样挑剔的食客都吃了不少,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实在被饿狠了的缘故。
两人烤火把身上试衣服弄干,然后吃饱喝足才继续上路。
秦昧方向感很好,走在前面,燕千绪吃饱喝足后就暖和起来,腿也不疼,后方也似乎愈合的不错,便前者秦昧的手走在后面。
他们用了一天时间才终于找到战场所在,在山头站着便能看见下面犹如乱葬岗般的战场。
秦昧指着对面,说:“只要穿过这里,便能到达之前我们的驻扎地。”说完秦昧又指向旁边的远路,“但是如果不想从这里直接穿过去,我们还可以从旁边走……”
“不,就穿过去吧,都是死人,又不会突然暴起杀人,更何况……”燕千绪晃了晃和秦昧牵着的手,说,“你不是在我身边么?你会保护我吧?”
说这话的燕二爷歪头侧看秦昧,秦昧静静的看着燕二爷的眼睛,几乎可以从对方眼里看见自己那迷恋又溺爱的眼神,然后听见自己说道:“嗯。”
“那快走吧,赶紧穿过去,天色晚了就不妙了。”燕二爷先一步走在前面,语气里还是有些害怕,“坊间传闻,刚死的人,鬼魂还没有被黑白无常勾走,夜间时很容易附在生人的背上,吸食人的阳气,时间一久人就要病倒,被鬼害死!”
“这世间,哪里有鬼魂呢?”秦昧不信这些。
燕千绪从前也不信,可他现在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是个起死回生还回到过去的人,指不定他现在根本不算是人,是个妖怪呢?
“你还小,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就算不信也给我走快些,免得日后倒霉才后悔莫及。”
“我不会后悔。”秦昧一面带着燕千绪走尸体之间的空地,一边正色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后悔无用,所以我不会后悔。”
“……”燕二爷听着这话,已经不意外从秦昧这样的人嘴里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了,他总从外形上看秦昧,觉得秦昧是个小孩子,顶多九岁十岁,可实际上秦昧十五六岁了,是个经历比他想象更加复杂的人物,秦昧如此智慧过人,如此武艺高强,如此的力大无穷,在自己面前既青涩又充满担当,“你说话好像个老头子……”
“嗯?”秦昧脸蛋有点红,诧异燕二爷对自己的评价。
“我说,你还年轻呢,所以就算做错了什么事情,也尽量去后悔,去弥补,这样才可以释放心中的情绪,而不是压着,太理智冷静,会长白头发的。”燕千绪刚说完,突然的‘啊’了一声!
秦昧立即紧张起来,紧紧拽着燕千绪的手,说:“怎么了?!”
燕千绪不敢往下看的指了指自己被一双手抱住的腿,说:“有……有鬼。”
秦昧视线顺着燕千绪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是个眼睛看不见,腿也断了的大沅士兵!
“没事,是人,别怕。”秦昧蹲下去掰那人的手。
那人从喉咙里‘赫赫’着,说不出话来,但死也不放。
燕千绪这才低头看,看见这人的惨状,一时心悸,说:“你抱着我做什么?你想要什么?”
那人将死,受伤之后枯等三日也未能得救,好不容易遇见活人,血泪便从那满是灰尘的脸上落下,那人道:“我是丰县牛头村人,名王麻子,我怀中有一物求壮士交予我娘,求壮士了……求……”
那人说话太过激动,突然咳出血,血涌出的很快,仿佛五脏六腑都已然化为血水,一命呜呼。
燕千绪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做‘壮士’,恍惚间,秦昧已经把死人的手从他腿上掰开,将那人翻了个面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
燕千绪看着秦昧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块儿黑的发霉了的羊排……
燕二爷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记得这个人,好像记得当初吃羊肉的时候,不少人都念着家里,有好些人将羊肉偷偷存下,想要回家给娘子或娘亲吃,他们说‘家里几年没开荤,要留着回家啊’,说完笑的腼腆又开心,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盼……
燕千绪回忆的很慢,回神过来时,发现秦昧用胳膊抹了一把眼睛,然后将羊排放在自己的怀中,站起来说:“走吧,我们继续上路。”
“你哭了?”燕二爷心里也有点说不出的窒息感,但还不至于哭出来,他感慨贫穷人的贫穷,但却从未亲身感受,只是高高在上的怜悯着,同情着。
秦昧却红着眼,表情肃然,望着前方,只说话道:“百姓太苦。”
“大沅的?”
“不。”小皇子依旧紧紧捏着燕千绪的手,一边拉着前行,一边道,“天下百姓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