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生怕他们找上门去问要赔偿,三万块钱, 把他们全家人全都卖了也赔不起。
许父把冰箱里重新放满零食, 走到许慎身边陪儿子坐着,他顺手剥了个橘子,剔去白络, 一半给老太太, 一半给许慎。
许父看上去沉稳帅气,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他问:“妈,您觉得这个事要怎么处理?”
许家虽宅心仁厚,可却也不是傻白甜,自家宝贝受委屈,这件事怎么着也要讨回公道。
老太太吃着橘子:“书法班不会让江齐继续来, 以后禁止他出现在小慎面前。赔钱的话,先说个数字吓唬吓唬他们吧,也让他们长长教训,管好自家儿子。”
说完后,她顿了下,转头望向许慎,征求他意见:“小慎,你觉得怎么样?”
许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老太太叫了两声许慎才回过神来,他有点犹豫:“江齐如果不来书法班,能让江恪来吗?”
这个要求有些奇怪,老太太盯着他:“为什么?”
“我觉得他很可怜。”许慎低着头,声音很小,“还有,中午他过来跟我道歉,我没有理他,还推了下他,这件事又不是他的错,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江恪不一样,他活得比别人都要艰难,心思自然比常人敏感脆弱,许慎的这个举动,说不定会给他带来伤害。
许父叹了口气,伸手摸摸许慎头发:“我们小慎啊,这么心软以后可怎么办。”
“爸爸,江恪是个好孩子,”许慎认真地抬眸看他,“送他衣服和糖果他会打扫浴室,他还知道拿人东西不对,会帮我把玉佩要回来,还会道歉,他跟江齐不一样的。”
老太太笑着摇摇头:“算了,那就依你。”
许家要找江家算玉佩的帐,差人去江家喊人,不多时,江家男人带着江齐脸色发白地上门了。
老太太和许父跟人商谈,她知道江家除去江恪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让许慎污了耳朵,让他出去待会儿。
许慎扶着墙走出门,踉踉跄跄,走得很艰难,轮椅在院子树下放着,许慎离那儿还有段距离,他速度很慢,路上布满细碎石子,不知名小花从石缝里开出来,在微风中摇曳。
忽然,许慎踩到碎石,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下去,从树后突然窜出来道身影,伸手扶住许慎。
待许慎站稳后,那人又忙不迭把手缩了回去。
是江恪,也不知道在外站了多久,他身上被炽热太阳光线晒得发烫。
许慎愣了下:“谢谢。”
江恪摇摇头,他转身,从树下把轮椅推过来,让许慎坐上去。
许慎坐到轮椅上,江恪又安静推着轮椅,把他推到树荫底下。
许慎伸手摸了下他手臂,摸到一片温热,他轻声问:“你没回家?”
发生这种事,江恪回去就得挨打,江齐不好过,江恪会比他难过十倍,所以江恪自中午后就没回去,转悠一圈后一直在许家宅子外的树后面待着。
他故意在太阳底下站着,像是在罚站。
小少年看上去真的很难过,他会不会哭,会不会以后都不出现,会不会以后再也不想来大院子里了?
那么娇贵的小少爷,斯文清隽,心地善良,江恪连多看一眼都觉得玷污了他,这样的人就该被好好宠着,怎么能受这种委屈呢。
好在,许慎并没有离开念头,而且他也恢复过来了。
江恪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的东西,递给许慎,低声道:“这个给你。”
打开纸包,里面是用透明胶粘好的玉佩,勉强拼凑在一起。
江恪声音更低了些:“你能不能原谅我?”
许慎微微一怔,心尖像是被轻轻拧了下似的:“……不必如此。”
这句话是无声拒绝和判刑,江恪一颗心直坠谷底。
下一瞬,许慎拉住他的手,朝他温和微笑:“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江齐是江齐,你是你,你比他好一万倍。江恪,我分得清楚,我从来就没怪过你。”
夏日午后和煦微风里,小少年笑容温润明亮,像是会发光。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亲近江恪,而且还对他说,你比他好一万倍,仿佛有种子播撒心间,开出脆嫩绿芽。
许慎这两个字在他心间滚过,留下深深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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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几万块钱的东西,许家又有钱有势,江家得罪不起,自然许家说什么是什么,听见那个需要赔偿的天文数字,江家男人吓得腿软。
许父来一趟也不容易,打算歇一夜后再离开,下午他陪许慎一起玩数独。
许父道:“对了,我来的时候,骆家小子也知道你的事,气到不行,还说要过来找你为你出气。”
许父嘴里的骆家小子是指住许慎家隔壁的骆家儿子,名字叫骆远,两家交情深厚,又是生意上的伙伴,两家孩子交情也很好。
提到骆远,许慎唇角上扬:“可别让骆哥哥过来,他学业那么忙。”
“哟,还叫骆哥哥呢,”许父调侃着伸手刮了下他鼻子,“我家小慎这么可爱,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谁家姑娘。”
“说什么浑话呢,”正在看报纸的老太太斜睨了他眼,“小慎才多大?”
“是是是,”许父低头填数独,“开个玩笑而已,妈你也别太古板,现在思想都很开放。”
老太太冷哼:“所以你觉得是我这把老骨头落后了,跟不上你们时代?”
许父汗颜:“不敢不敢,我仔细想了想,妈你说得不无道理,小慎是还太小,开这种玩笑不太合适。”
老太太又哼了声,这才继续低头看报纸。
许慎在旁边看得乐不可支。
晚上睡前,许慎把那块碎玉佩跟完好无损的玉佩放到一起,放进抽屉深处。
第二天许慎很早起来,帮忙擦小木桌,准备墨水钢笔和纸。
每张小木桌上都有主人名字,在轮椅滑到江齐桌子旁边时,许慎把江齐姓名贴撕掉,一笔一划写下江恪两个字。
他又想了想,拿了杯玻璃瓶装的牛奶放到江恪桌子上,牛奶瓶下压了行字:补充营养,好好写字。后面加了个笑脸。
到达上课时间时,孩子们陆陆续续从大院铁门里走进来,江恪果然也来了。
在看见桌子上的牛奶时,他微微一怔,抬眸看去,许慎朝他眨了下眼睛。
江恪慢慢握紧了那瓶牛奶。
老太太今天继续教写一字,上午写一,下午写撇捺。
改作业时,让人出乎意料,江恪的字写得是最好看的,老太太很开心。
中午休息时间到,有些孩子纷纷回家吃饭,江恪却待在位置上没动,怀孕女人发了极大的火,她这几天不想看见江恪跟江齐,所以江恪也不能回家吃饭。
许慎探头望了几眼,心思不在吃饭上,老太太见状,主动道:“把小恪叫进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许慎眼睛一亮,嘴上却说:“这怕是不太好吧。”
老太太怎么会看不懂许慎的心思,她胡诌了个理由:“就说他字写得好,是我让他跟我们一起吃饭。”
许慎于是坐轮椅出去叫人,趴在桌上的江恪有些讶异:“叫我吗?”
许慎想了想:“可别误会,是中午菜做多了,吃不下,吃不完也会倒掉,顺便叫你来解决剩菜而已,而且这是我外婆的意思。”
江恪安静几秒,他心思透彻,知道许慎故意这么说,背后是一番好意。
中午菜做得很丰盛,鱼香肉丝,红烧鲫鱼,青椒豆腐,这些全都是江恪这辈子没见过的好菜。
他吃得很慢,吃完后,主动收拾碗筷去洗,老太太没拦。
许慎摇着轮椅到厨房边,跟江恪闲聊。
“江恪江恪,你有喜欢玩的游戏吗?”
洗碗水声一停,江恪平静道:“我一般不玩游戏。”
“噢。”
过了几分钟,清亮少年音再度响起来:“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洗碗,扫地,做饭,种田。”
“哇塞,你会做这么多事情啊,你真厉害。”许慎眉眼弯着,“那以后我教你玩游戏,你教我你会的,好不好?”
江恪:“……好。”
这个暑假对于江恪而言是梦幻般的夏天,在这短短两个月里,许慎跟江恪两个人逐渐熟识。
老太太很喜欢江恪,她觉得这孩子聪明,又有韧性,日后定非池中之物,教他的东西,他能最快学会,而且还能举一反三。
许慎跟江恪每天一起练字,看书,玩游戏,上山捉鱼摸虾,累了席地而躺,好不惬意。
这是最好的盛夏,风轻云淡,没有一丝阴霾。
暑假快要过完前几天,许父打电话过来跟许慎商量回家的事情,商定好了日期。
许慎那天晚上很晚才睡着,他有点舍不得大院里了,在这里待着比在家还快活。
他想,第二天得跟江恪告别,他要给他留些容易藏起来的食物,他把江恪当朋友,不能让他挨饿。
第二天早上,许慎很早爬起来,他骨折已经好完全了,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他照例在属于江恪的木桌上,放了牛奶,这回除了牛奶,还放了纸飞机和千纸鹤。
江恪很喜欢看他折纸,许慎这么一走,再见就是过年了,他要留些折纸给他,让他记得他。
上课铃声敲响,孩子们陆陆续续从铁门走进来,许慎张头四顾,却没看见江恪身影。
兴许是睡迟了,可能过会儿就到。
然后许慎一直等到中午,也没看见人影。
老太太在课上宣布这是最后一节书法课,也说了许慎要回家的消息,孩子们都很舍不得他。
许慎给玩得好的朋友们都留了礼物,可唯独属于江恪的那份被剩下了。
他拿着礼物,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去找江恪。
八月份的尾巴,天气阴晴不定,在许慎纠结的这会儿时间里,天空阴云密布,似乎随时可能会下雨。
老太太见他这模样,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想找他,那就去找吧,左右也离得近,记得快去快回,可别等会儿下起雨来。”
外婆的话让许慎下定决心,他拿着礼物,驾轻就熟来到江恪家附近,他猫着腰来到杂物间,伸手扣了扣窗户。
过了好大一会儿,杂物间的门才被打开,一道瘦小身影从门里钻出来,看见许慎,他拉许慎远远走开。
许慎上下打量他,看见他身上又添了伤痕,他皱起眉头:“你爸妈这几天又打你?”
“我妈快要生了,这几天心情不好。”天边雷鸣电闪,江恪脸色惨白一片,他没多说别的,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许慎伸手轻轻碰了下江恪的伤痕,重重叹了口气,他把手里精致的礼物盒子递给他:“江恪,我要走了。”
灰色墙角下,阴风阵阵,乌云在天边堆积,如同破败棉絮。
两人身影很小,像是经不起风雨的绿叶。
江恪愣了许久才接过礼盒,打开盖子,里面是款怀表,金色金属翻盖,圆面,怀表上有条长链子。
江恪想问他什么时候还能再来,许慎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你看着时间,等时针走过4380圈,我就回来过年了。”
听到这句话,江恪勉强笑了下:“好。”
忽然,雷电轰鸣,老太太不放心许慎,出门来找,在巷子口望见许慎身影,远远地喊:“小慎!快下雨了,赶紧回家!”
许慎还有好多话想跟江恪讲,此刻时间来不及,他上前一步,匆匆抱住江恪,在他耳边道:“江恪你等我长大,我长大后就能保护你了。”
清新草木香,一触即散,恍若场温柔美好的梦境。
江恪看着许慎远去身影,一直望着,天空下起雨,豆粒大小的雨点当头砸下,他站在雨里,慢慢笑了起来。
他并不需要许慎保护,他想快点长大,永远陪在许慎身边。
回到家时,许慎险险没有淋到雨,老太太还是不放心,盯着许慎喝下姜汤。
晚上睡觉前,许母打电话过来,叮嘱许慎记得收拾好行李。
许慎很闷地应下了。
听出他话里情绪,许母笑道:“怎么?不舍得回来了,小慎不想爸爸妈妈吗?”
许慎沉默许久:“我在这里交到个朋友……我很不放心他。”
“小慎以后还会有更多朋友的,”许母温柔地劝道,“爸爸妈妈很想你,弟弟也很想你,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许慎趴在桌子上:“……好。”
这一晚上,许慎睡得并不算踏实,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连绵不断的雨声。
半夜,许慎被说话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走下床。
客厅里,一个人身披雨衣,神情焦急:“老太太,现在情况紧急,江家出大事,江家那大儿子被打得不成人形!村里谁都劝不住,那小孩平日与您亲近,你要不要去看看?”
老太太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忽然,她听见身后有东西摔碎的声音,她转头望去,小少年站在门边,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他面色惊惶地冲上前来:“你说什么?江恪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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