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樊站了许久,也突然动了,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床边,一把把颜枫歌推开,一手扶着敖然的后背,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来。
他神色很正常,但又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不正常,抱着敖然旁若无人地走了,众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走到门口了景襄才忍不住抖着声问道,“哥……哥,你去哪里?”
景樊没有回复,景文河心里却是一紧,他儿子和刚刚跪下求他相比大相径庭,冷静的太不正常了,他忙道,“你把人抱去哪?天这么热,不处理尸体会腐烂。”
“尸体”两个字让几人又是一哽,实在无法相信,也接受不了,景樊扭头神色有些冷,一字一句,“他不是尸体,他就是睡着了而已。”
景梓也哭得不能自已,“樊……樊哥……”
景樊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扯了一个笑,“天太晚了,该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那个笑又苦又涩,让看到的人都笑不出来,反而心里更痛,颜枫歌哪能让他把自己的师弟就这样抱走,想去拦,却被景襄拦住,小丫头哭得眼睛都肿了,“颜……颜哥,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求你了,别拦他,我哥他……他只是还接受不了呀,他会疯的……呜呜呜……”
颜枫歌的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般,怎么也迈不出一步,他心里已经明白景樊对自己的师弟有不一样的情绪,可他始终无法相信。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去备热水。”景樊的声音嘶哑的厉害,他自己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在看向敖然时才会柔和一些。
卫月欲言又止,终还是乖乖执行命令。
景樊小心翼翼替敖然解了衣衫,才将人抱进水池里,他也跟着一起进去了,蒸腾的水汽让敖然眉眼都模糊了些,景樊心一紧,忙搂紧他,肌肤接触的感觉,让他多了几分踏实,“你别走,别消失,我好害怕。”
没有回应,景樊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哽咽着道,“我知道你只是睡着了,明天就会醒,天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这么多血,身上都脏了,我帮你洗洗,”景樊擦了擦眼睛,把那莫名其妙涌出来的液体都擦掉,“我身上也都是血,也脏了,这次就不让你帮我洗了,等下回你睡醒了再帮我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纤长的手指替敖然清理着发丝,黑与白的对比让人移不开眼,景樊将人搂得更紧了些才道,“水是不是太凉了,你身上都凉了,不过洗得也差不多。”
他说着,又抱着敖然出了水池,拿了毛巾,替他一点一点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衣衫,又耐心的给他擦头发,直到干了为止,他才微笑着看着敖然,忍不住亲了亲他,“这下不扰你了,我们去休息吧,本来想今夜不见面,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我们还是住在一起吧。”
他没有睡在婚房里,而是抱着敖然去了隔壁。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还没亮,景樊就醒了过来,外面已经有人候着了,丫鬟们都起得更早,得伺候主子们吃穿。
睁眼看着躺在身旁一动不动的敖然,景樊手突然有些颤抖,他缓缓将头埋在对方纤长白皙的脖子里,就这样静静抱着,细腻的肌肤不复往日温热,冰凉如玉,景樊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了下来,喉咙也堵得慌。
沉寂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微微起身,嘴唇印在敖然嘴角,停留许久,才离去。
“来人。”
屋外候着的人忙推门而入,垂着头等主子的吩咐。
“去把婚服取来,吩咐所有人,各司其职,今日的婚礼,不得有任何差错。”
“是。”那丫鬟还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只高高兴兴的领了命,主子要同谁成婚她们都管不着,但只要是喜事,总归是热闹的,虽然忙碌,但也能拿很多奖赏。
景樊给敖然擦脸的功夫,取婚服的丫鬟们就进来了,将衣服挂好,一丫鬟行礼道,“主子,这边要不我们来伺候,您先去婚房,等吉时到了,您再过来接亲。”
屋内有些许沉默,小丫鬟顿时有些怯怯,生怕因为乱说话而受责罚。
“不必,我自己来,你们出去吧。”声音虽然冷淡,但并未发火,众人舒了口气,忙应了是,又道,“那我等在门外候着,主子有事情直接吩咐即可。”
不等回应,她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景樊沉默地取过衣服,扶着敖然倚在自己的胸前,握着他的手,替他把袖子套上,也幸得之前这般照顾过他一段时间,如今倒是顺手的很,没有丝毫手忙脚乱。
景樊穿的很慢,比寻常慢了好几倍,他就像是在享受,在体验这个过程,想要深深记在心里。
将玉佩挂在敖然身上,他才站直了身,红色的礼服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好像透明了一般,景樊眼睛酸涩地蹲在床边,把额头抵再他手上,沉默良久。
他觉得自己身心都不受控制,很累,也很痛,可他又不想倒下,好像一倒下,什么就都没了,什么也都消失了,那些不想听,不想看,不想面对的就会逼着他认清,他有些糊涂,自己又不愿面对什么呢?
擦掉又莫名其妙流出来的泪,景樊拿过梳子替敖然束发,黑色的发丝流淌在指尖,美得像是顺滑的丝带,让人爱不释手,收拢发丝,聚于头顶,缠上红色的丝带,长长的红丝带垂在耳边,好看。
哪里都好看。
做好这一切,他又想起来还有个簪子,忙取过木盒子,里面的簪子却只剩了一个,景樊有些愣怔,这些东西放在婚房里,是没有人敢去乱拿的,他也不曾动过,那消失另一个,只能是敖然带走了。
可他为什么带走那只簪子,他不想同他成亲,不愿与他亲近,甚至痛恨被自己关起来的日子,既然都不是让他开心的事,他为何还要带走一个簪子,放在身边,时时提醒自己?
景樊紧紧握着被留下的孤单的簪子,心里又一丝丝欢喜,他是不是也有一点儿喜欢自己?
哪怕只有一点点?
天彻底亮了,景樊才收拾好两人,皆是一身红衣,一个俊秀好看,一个英俊帅气,看着喜庆又夺目,景樊嘴角也勾了个笑。
他抱起敖然,正欲出门,门却哐啷一声从外面打开。
几个丫鬟正着急地想拦,但显然拦不住。
颜枫歌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看着一身红衣的二人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他也是才理解景文河口中的那个“娶”字为何意,满山的红绸和红灯笼,还有到处都贴满的喜字,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他虽然感到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但实在没想到已经要成亲的地步。
那边景襄和景梓也匆匆跟了过来,景梓尚且一头雾水,还只单纯的沉浸在敖然逝去的悲伤里,可如今看着一身红衣的二人,怎么也转不过脑筋来,丧事……不应该是用白的吗?
景樊眸子缩了缩,上前几步,踌躇着,欲言又止,“哥,你这是……做什么?敖……敖然他,他已经……”
“闭嘴!”还没说出口,就被景樊硬生生的打断。
他看着三个人,目光认真却又不真实,“今日我们成成亲,若是想要祝福那便祝福,若是不愿祝福,离开就好。”
景梓眼睛都瞪圆了,他已经顾不上悲伤了,“成……成……成亲?!”
“怎么会?!”
“樊哥和敖然……两个男子……”
“这……这……”
连连感叹,让他语无伦次。
“不,不对,敖然……敖然他……”他实在说不出来那个让人悲伤的字,“这样怎么……怎么能成婚呢……”
颜枫歌攥了攥拳,咽下哽咽,硬生生地道,“他是我师弟,他的后事该由我来处理。”
痛也好,不舍也罢人死不能复生,他不愿但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参与不了师傅和师娘的后事,但自己师弟的后事,他必须亲手操办,对于师弟此刻而言,唯有入土为安才是最好的结果,这般拖着,不过是惊扰他的亡魂。
他这句话言罢,景樊就恶狠狠地瞪了过来,他像只凶神恶煞的野兽,生怕自己的幼兽被抢夺,以最凶狠的神态,想要吓走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滚!什么后事,我们要成亲了,只有喜事,没有后事!”嘶哑的声音让他更显骇人。
景梓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颜枫歌站着不动,他其实能理解对方,也能明白,这个人对自己的师弟爱得绝对比自己深,但正因如此,他该让他清醒过来。
景襄觉得自己这几日来把此生的眼泪都流干了,她不知道该支持谁,颜枫歌是对的,可她的哥哥,他那副样子,他就想什么都随他意,默默的流着泪,她一言不发,绝望又悲伤。
“把人放下吧,后事由我来处理。”颜枫歌岿然不动。
“滚!”景樊亦是不肯退让一步。
门口的丫鬟都吓傻了,她们才知,主子要娶的人已经离世了,可是主子依旧执着的要迎娶他。
卫月隐于角落看着这一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百九十五章
日光照耀,万物皆是一片生机勃勃,唯有屋内,冷得有些骇人,颜枫歌一步步上前,他看着面无表情,但眸中的悲痛隐藏不住,“景樊,敖然该好好休息了,你放下他吧。”
景樊这次看都不看他一眼,绕过他,直直离去。
颜枫歌只得伸手去拦他,然而他还未触碰到人,对方却已突然单膝跪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众人都吓呆了,齐齐扑上去,景襄忙拽着他手替他把脉——脉象不仅微弱,还极为紊乱,内伤严重至极,这般情况,寻常人早就晕死过去了,也不知景樊是如何支撑到现在的。
“哥,你受伤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吧,你再这样下去,性命也会有危险呀!”景襄抓着他的手,哭着道。
颜枫歌面色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拦他了。
没有理会他们,景樊擦了擦嘴角的血,他已经尽量避免了,但有几滴血还是溅在了敖然脸上,他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干净,抱着人,踉跄地站了起来。
“哥……哥,你这样会死的……我求求你先疗伤吧!”在景襄呜咽地祈求声里,景樊固执地抱着人离开。
屋外的丫鬟小厮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言语,景樊咽下喉咙里再次涌上来的血,哑着声音,“该做什么不用我教吧?”
众人忙点头——婚礼照常举行。
其实按原定的计划,今日必得万分热闹,正常的成婚流程极为复杂,光是接亲就要有许多规定和习俗,可景樊知道,支持他的人不会有几个,那些亲人们一起的热闹也都不会有,但他调动了山上所有丫鬟和护卫,尽量把该有的流程都走了,即便家人不支持,他也想让这场婚礼轰轰烈烈一些,他也想要敖然知道,他不是玩闹,他是多么认真,多么郑重。
迎亲的流程因为他昨夜住在这里,如今便只需同敖然去他的主院即可,他从未将敖然当女子对待,礼服是与他一样的男装,没有红盖头,没有花轿,准备的是两匹绑着红绣球的汗血宝马,不过现在他只让人牵了一匹过来,两人同乘一匹。
景襄几人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如此,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颜枫歌那个想要阻拦的心也已经动摇。
倒是下人们反而都淡定了许多,主子的是他们即便心中诧异,但也不敢多嘴,唯一能做的仅有执行命令。
穿着喜庆的迎亲队伍吹起奏乐,整个山上顿时热闹起来,高头大马上的两个男子容貌出众,皆是一袭红衣引人瞩目。
这个小别院离景樊的主院太近,队伍会绕一圈再回到主院。
景文河后半夜基本就没再睡着,和幕雅诗躺在床上说了说话,长吁短叹了半夜,天又亮了,两个人刚吃过饭,就听到外面的的奏乐声。
还是喜乐,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一跳,匆忙跑出去,入眼正是他儿子,怀里还搂着那……那个死人!
景文河一下就炸了,娶个男人他人了,现在人都死了,他还要把这婚事举行下去,简直……简直疯了!
“景樊!”怒喝声顿时想起,奏乐的人正想停,却被景樊一个眼神扫过去,众人顿时只当听不见,这个山上谁才是真正的决策人,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景文河见自己的阻拦没有丝毫用处,忙想追上去,却被幕雅诗拦住,对于自己的媳妇儿,景文河也是真的疼爱都骨子里了,忙压下火气,“你莫要拦我,他这个样子显然就是疯魔了,再不组织,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幕雅诗眼眶有些湿润,“他是个犟脾气的,他想要做的,谁去了都拦不住,你又何必非要让两个人都不痛快。”
景文河语气虽然柔和了,但火气不减,“他娶个男人我忍了,我也不拦他,可……可现在,那……那是个死人呀!”
幕雅诗抿了抿唇,一时也无言,她也是左右为难,她性子软,耳根子也软,即心疼儿子,又觉得丈夫有理。
两人说话间,那边景樊已经拐进了另一个路口,景文河安抚了一下幕雅诗,“别的我都忍了,这个绝不行,娶个死人,这……这说出去,简直天下耻笑。”
“爹,娘!”正说着,景襄三人匆匆赶过来,不仅他们,景家其他人,包括景朴,景萧竟都过来了。
景文河面子上更挂不住,疾步就要追过去,想阻止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