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看到暗九,耷着的脸立刻喜笑颜开,还有功夫安慰面前的美人,顺便给自己挽尊:“不用给自己多大压力,这塔实在脆弱的很,去年有人一脚上去踩了个洞是被人拽下来的,别提多丢人了,差点赔了个倾家荡产。那边有箭,可以射着玩玩,中不了也没人笑话。”
叫了号,轮到了暗九。
侯府的影卫每十人一组,刺杀、追踪、谍报侦查等,各司其职,每年还要对他们各项进行考核,暗九虽排名第九属追踪处,但各项都精湛,不论是综合还是单项年年都名列榜首,拉出去在整个大兴都少有敌手。
这些别说那蓝衫公子不知道,就连闻景行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暗卫。
闻景行也在这儿看了一会,当时里面没有暗九他也不感兴趣,但现在他可感兴趣极了。
和旁边一个纨绔小王爷很快打成一片,也知晓了这塔的厉害之处,想着暗九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侯府的一个影卫,也就是少年玩心,并没指望他能取到灯。
闻景行微笑:很好,他闻二爷头上的绿帽飞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要把侯夫人送来的珠宝全部卖掉的准备,以此来赔偿烟雨楼的损失。
塔下,暗九一手挽弓,一手拿箭。
拉弓上弦,近乎让整张弓拉成了满月。
闻景行的心也随之绷起,有种暗暗的兴奋,甚至有点想抓着那纨绔小王爷说这是他夫人的冲动,那种由心而生的喜悦不亚于追星的小姑娘,想昭告全世界我的男人真他妈帅。
九十九的激动和喜悦中,混入了一丝丝的庆幸,他要射箭了。
家里的一匣子珠宝保住了。
暗九并不知道闻景行的心理变化,他手一松,只听嗡的一声,箭矢飞一般划破天际,直直向着塔顶那盏琉璃灯射去。
为了让观众更能看清,烟雨楼特意在箭矢上涂抹了在夜色中可以发光的材料。
但即便如此,那箭射的太快,众人只能看到流星瞬间划过,然隐于夜色。
墨黑的夜空,繁星点点,正巧姹紫嫣红的烟花在半空“轰”地一声绽开,火树银花,照亮大半天空,绚丽之后散开点点星火坠落,一时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竟分不清到底是烟花落,还是灯落。
但他们很快就知晓了答案。
那盏琉璃灯。
宠冠六宫的柳贵妃最爱的琉璃灯,烛火之下流光溢彩,正从天上往下落,慢慢从看不清的星子,逐渐放大展现出它原有的样貌。
一众围观人瞪大了眼,呼吸都仿佛在瞬间凝滞了,呆滞的看着那灯。
忽然,不知哪儿刮来了一阵风,卷的琉璃灯摇摇晃晃,眼看险些撞在那塔檐上,惊得围观群众都倒吸了口冷气,就见一位着红衣,戴面具的少年,足尖轻点,衣衫飞扬,犹如翩然的蝶,一阶一阶的探上。
屏息之间,少年已经稳稳的拿到了灯,动作凌厉潇洒,用蝶这种相对脆弱美丽的生物来形容他好像又不大好,他身形瘦削有力,束着的高马尾随着凌冽寒风猎猎而动,犹如夜色中傲视一切的鹰。
暗九提着缀满了奢华宝石,巧夺天工的琉璃灯,一袭红衣站在楼阁之上,笑的肆意,隔着层层灯火与闻景行遥遥相望,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人美还是灯美。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闻景行此时已经完全呆滞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暗九。
但他想,他的久安原本就应该是这幅模样。
没有唯唯诺诺,没有惶恐不安。
只有一身少年意气,神采风扬,如森森千丈松,似濯濯春月柳。
“当!”
一声清脆的锣声意味着本次花魁赛已然结束。
寂静几秒后,忽然掌声如雷,喝彩声几欲冲破天际,几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这位取下琉璃灯的少年是谁。
锣声的余音如水中涟漪在闻景行心头扩大消散,自认为沉熟稳重的一条老狗后知后觉被戳中了苏点,他心跳如鼓,像个十七八岁少女春心萌动。
暗九手里捧着灯,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闻景行,恰好与他对视,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
找到目标,暗九走的快了些,他心里到现在还有些慌张,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灯,他并不懂得品鉴,只觉得这灯流光溢彩还算好看,应该抵的上他的一个金元宝。
却不知这灯当时嵌了近百种珍贵宝石,做工细致入微,多少匠人精雕细琢一月有余才制成。
配是肯定配不上主人的……
暗九想:主人能看他一眼,笑一笑,就已经值得他跑这一趟了。
五年都没人能取下的灯突然被人摘下,不仅是看客,就连帷幔中的三位绝色女子都被惊动,透过一层白纱往外看。
红衫女子只看了一眼,惊鸿一瞥让她恍然看到了画本中勾人魂魄的妖精。
她从秋千上跃下,一撩纱幔快步走了出来,她赤足从那金玉搭的台上走下,和着曲调款款走来,足踝上的金玲悦耳动听,柳腰长腿摇曳生姿,额间一点朱砂,本就是倾国倾城的容貌,看向暗九时更是眼波流转,盛满痴痴的女儿情态。
红霓的出现看痴了一众看客,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在空气中响起,就连讨论的声音都小了不少,生怕唐突美人。
“你们猜,这小公子要把灯赠与谁?”
“应是红霓姑娘吧,红霓向来只穿红衣,若不是对她有意,又怎么会特意穿与之相配的红色——哦豁!红霓姑娘出来了……”
呸!
暗九比这红什么东西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闻景行气的嚼了一块粽子糖,甜的发酸,什么伪劣仿冒产品!
“呀!雪兰姑娘也出来了!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啊!”
“雪兰姑娘原是官家女,才情出众,轻易不会抛头露面,这小子倒是好福气,尽享齐人之福啊。”
闻景行“嘎嘣”一声咬碎糖:他敢。
除了闻景行和状况外的暗九,怕是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红霓更是如此。
一向热情张扬的姑娘双颊微微有些泛红,多了几分小姑娘的羞涩,她都想好了,等这人把灯送给他,她便将他的面具摘掉,抱他吻他,以后只给他跳舞。
没想到暗九却目不斜视的从三位姑娘面前路过,停在围观的群众面前,绷着的脸有些慌乱,顿了一瞬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到了闻景行才镇定下来。
竟然不是红霓?
众人惊讶,呆滞了一秒后齐齐散开。
一是为了看清琉璃灯的模样,二是想看看这位小公子到底会把这灯赠与哪位比红霓还美的佳人。
更有人在心中幸灾乐祸,就算长得俊美,武力高强又如何,这不还是个呆子!
把琉璃灯赠给青楼女子是一段佳话,若是要赠与普通心仪女子,怕不是会把人当场气哭,大好姻缘就此断了。
这人也不是胡说,琉璃灯的寓意确实不好,特别是对心仪的女子。
前朝皇帝昏庸无道,专宠贵妃,废后废嫡,在位期间战火连天,民不聊生。
柳贵妃爱灯,便在其生日这天令全城举办花灯会,与民同庆,并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为她打造了诸多例如琉璃灯这样的稀世珍宝。
新朝建立后,这花灯会已经流传近二十年。
当今天子觉得前朝亡国是因为国君昏庸,并非女子误国,花灯会也并未明令禁止,便流传了下来,在百姓欢庆的同时也对当朝官员们起了警醒作用。
战火中,皇宫中各式各样的灯不计其数,几乎全被人毁坏,唯一留着的这一盏琉璃灯不知怎么被偷运出宫,流传到了烟雨楼,进而变成了花魁大赛上的一个彩头,规矩是取下即可赠与爱慕的佳人。
但这灯到底寓意不佳,前主人柳贵妃更是被无数文人指着脊梁骨骂红颜祸水,所以寻常姑娘并不愿意收。
反倒是深受青楼姑娘们的追捧,都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女儿家,既然已经沦落烟花之地,谁不想像当年的柳贵妃一样,即便被称作祸水,也情愿有一张倾城貌,得君王宠爱三千宠爱在一身。
暗九并不知晓这灯还有这些来意,他离闻景行越近,心跳的越厉害,像个毛头小子见到心仪姑娘一样,眼里盛着,心中放着,嘴里念着的都是那人。
闻景行也抬头看他,唇角微微勾起,透过那面具上的眼睛,故作稳重,眼神中却根本抑制不住喜悦。
却忽闻人群一阵喧哗,闻景行目光移去,却是那红霓姑娘径直向暗九走来,美目怒瞪,从腰间拿出一根长鞭直直向暗九扫去。
“这灯你为何不赠本姑娘?”
暗九回头,握住凌空扬来的鞭子,皱眉不耐烦道:“为何给你?”
他回头那一瞬,红霓一双多情目就移不开了。
她本就是异国一小国的公主,亡国之后流落中原,生的明艳动人,性格张扬热情,一舞倾城不知吸引了天下多少王侯将相,风流才子。
烟雨楼里的姑娘多少有都几分不得已,但她却是自愿的,她没什么爱好,只喜欢美人,将来的丈夫也定要选天下最俊美的男子。
原本以为还要不知等多久,没想到今日却遇到了。
只是惊鸿一瞥,怕是再难忘了。
“这琉璃灯有规则,你取了,便要赠给在场最美的女子。”
红霓微抬下巴,晲了在场人一圈,将目光重新停在暗九的身上,噙着笑说:“你不妨让我把你面具摘掉?若比我容貌更甚,那这灯本姑娘就不要了。”
说罢,她拽着鞭子,双足轻点,如高贵的波斯猫一样像暗九走来,身姿摇曳,身上金铃清脆,不知酥了在场多少男人的心。
暗九也有些耳红,却不是为了红霓,而是为了闻景行。
原来这灯是要赠给最美的女子……
也不知道主人肯不肯收。
闻景行眼不瞎,自然看到他羞红的脸,气的咬牙,手里的糖人都被他捏碎,偏偏那纨绔小王爷还要在他旁边多嘴:“嘿,刚发现,你和那位美人竟然戴了同款面具,可是兄弟?能否把你弟弟介绍给本王认识认识?定不干别的,就喝喝酒,赏赏月哈哈哈哈。”
闻景行冷着脸:“不是。”
小王爷也不失落:“那本王等会亲自去问问。”
闻景行冷哼一声:“是夫妻。”
“……”
纨绔小王爷看他脸都黑了,立马识趣的闭嘴。
几句话间,红霓已经走到了暗九旁边,伸出纤纤玉手就要接过琉璃灯。
暗九这才反应过来,蹙眉,将攥着鞭子的手一松,红霓本就大半力气都放在绳上,绷劲的绳子突然松开,让她差点摔倒在地。
幸好红霓从小练武,她一个旋身,红纱扬起金波,稳稳站住才避免了当面出洋相。
暗九退后好几步,“你别过来,这灯不是给你的,你要再抢,我可就还手了。”
说完怕她不信,绷着脸补充道:“你打不过我的。”
红霓没想到会被人如此下脸,瞳孔一缩,被人捧出的高傲性子不允许她再上去第二次,抿唇抱胸站在暗九身后,不服气的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才能入了他的眼。
就见这人穿过人群,走向一个同样带着黑色面具的公子,一袭象牙白锦缎长袍,衣袂飘飘,露出的五官眉目柔和,恍若谪仙。
手中不仅拿着糖人,还有拨浪鼓,以及一些小零碎物件,这才有了些许被红尘沾染的真实感。
红霓抿唇,对她冷厉的小公子面对这人连步子都小心翼翼的放缓放轻,提灯的手微微颤抖,剖开那看似平静的外表,内心不知道该有多滚烫炙热。
哼。
红霓自有她的傲气,一腔少女心被摔得稀碎,却也无意纠缠,甩袖踏着铃音快步离开,惹得不少人争相追去。
闻景行之前体弱多病,轻易不会在人前露面,即便才冠京城,也只用文景公子这一称呼,至于他是什么人,多大年纪,是哪家公子,都无一人知晓,也正因如此,人群中才没引起更多喧哗。
不过……
这风头确实也出够了,闻景行现在莫名有种被当众求婚的羞耻感,特别是红霓的出现将这一幕推向了高潮。
他总觉得下一秒围观的吃瓜群众就会如鼓掌机器一样重复:“嫁给他,嫁给他……”
啊。
这他妈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闻景行闭了下眼,暗九已经将琉璃灯捧到了他面前。
他微微喘息着,满天星斗从天空坠入他的眼中,抿抿唇,小声道:“送你。”
他手上还缠着白色绷带,微微蜷着,不想让闻景行看到。
闻景行将汤婆子重新放到他手中,一根手指挑起那盏琉璃灯,似笑非笑:“为什么送我?”
“主人……”对美人冰山脸的小公子此时耳朵通红,声音又低又软,嗫嚅道,“我刚刚听到他们说这灯要赠给在场最好看的人。”
闻景行一愣,捏了捏他的脸,繁复精美的面具中露出的一双眼笑意横生:“久安,这时候你其实可以说些更好听的。”
暗九耳尖脸颊悄悄窜了红。
他不敢说,但是知道的。
他的主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让人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来。
还有,他心悦主人……
闻景行没有逼他,总有一天会让他乖乖把这些话全都说出口,日日说,夜夜说,没有顾虑,没有惶恐,就和今日为他取灯的少年一样勇敢。
两人热闹看够了,五年都没人取到的灯也被拿到了手,心满意足的打算离开。
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且慢。”
闻景行偏头看,原是那位白衣姑娘雪兰抱着琵琶带着丫鬟小厮走了过来,在离两人两步远的地方行了礼,浅笑:
“两位公子且慢,烟雨楼有规定,这每盏灯里都有一则灯谜,公子若是想要带走,只有猜出谜底才可。”
也是,暗九轻而易举的就将烟雨楼的镇楼之宝轻飘飘取走,要是没人来找麻烦,闻景行都觉得不对劲。
暗九不通文墨,一听这话,身子一僵,生怕送出去的灯又要因为自己不争气再收回去,这也太丢主人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