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江涟本身想抱着程解意去紧急收拾好的浴池,但那只火凤魂鸟不许月江涟这样亲密地靠着程解意。
程解意看着月江涟一副就算被烧死也要跟去的模样,便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和月江涟比,程解意的年纪小得多,在月江涟眼中那笑便如绽在冰原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春花。
“我自己可以,月将军等等我吧。”
少年软软地说,被那双春水琉璃的眼睛望着,月江涟便连手掌的烧灼疼痛也感受不到了。
于是月江涟就在外间与魂鸟边对峙,边手指微动,操控着水流,去替程解意洗身。
程解意收拾完之后便走了出来,却看到那只原本威风凛凛的魂鸟长嘴已经被冰块冻住,正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用翅膀试图把冰块拔掉。
可惜全然无用。
月江涟见着程解意出来,便朝程解意伸出手来。
程解意之前试用不靠近月江涟,月江涟就会直接欺身而上。
这就是意思意思客气一下。
这位将军的控制欲极强。
程解意把手放在月江涟手上,便见月江涟将程解意拉在身侧坐下,在这个角度月江涟能看到微微敞开的衣领。
少年郎自己擦身的时候,大约过于用力,锁骨处都有些微微泛红。
之后……他再也不会让程解意这样伤着自己。
月江涟金银异瞳的眸色越加深邃,他轻轻捧起程解意的长发,用小巧的玉梳沾上淡粉的桃花油,给程解意梳理着头发。
绸缎般的长发自他指尖和指缝间缓缓滑过,配上桃花的淡香,就像拥着一树压枝的桃花。
月江涟在程解意背后微张口,红艳的舌尖轻轻扫过玉白的牙,他的喉头轻轻吞咽着,像是要咽下眼前这少年的馥郁芬芳,也像是要咽下自己的满腹欲念。
还得再等等……等他把王城内外收拢之后……
月江涟将程解意的头发放下,刚才梳理时已将程解意的头发弄得干爽,如今月江涟便给程解意编起发辫来,等那松散黝亮的发辫编好,月江涟便在程解意的发尾编入了几缕坠着金铃的金绳。
这样明语王子便算是装扮好。
“明语王子平日这时候在做什么呢?”月江涟轻声问道。
程解意看着窗外那徐徐落雨的天空,如果他真的是那个自小便生活在冷宫中的王子,那么每到这时,应该会站在屋檐下看雨吧。
不过现在程解意没有看雨的时间,他还需要多了解这个世界的事,还有这三位能够左右王位的将军的事。
“会看书。”
程解意朝月江涟轻轻一笑。
“我从未去过王宫的书馆,将军待会要是无事,能再与我多说说关于其他将军的事吗?”
“我总担心他们,不满意我。”
“但我会努力的,会成为配得上这王座的王。”
少年神色认真,一副真的要肩负这个国家的模样,月江涟便抬手摸摸程解意的发顶。
“他们会满意你的。”
程解意下午与晚餐后的时间便都在书馆中度过,但那其实不算什么从容阅读的环境。
王宫里的清洗还未结束,大批宫女与仆从都被绞着送出宫外,等待流放。
那些凄厉的叫声,即使在幽深的书馆里也依然听得到。
但程解意已经救下了年幼的王子与王女,却不能阻止月江涟将宫女仆从流放。
“新王登基总要大赦,因此我不会杀了他们。”
但却不能再让祸患留在宫中。
脱下铠甲,换了一身轻软黑色长衫的月江涟抬手轻轻捂住程解意的耳朵。
“只是他们确实太吵,您便再等等吧。”
月江涟神色温柔,但手指的温度却是冷的,就像无感情的冰冷玉石,冬日冻湖上的冰。见着程解意瑟缩了一下,月江涟便将手收了回来,眉头微皱。
“冷着您了?”
“还好,”程解意揉揉自己有些发红的耳朵,“将军的体温好低啊。”
月江涟便笑了笑,抓起一旁还在试图拔下嘴上冰块的魂鸟放到程解意身边暖暖。
“冰原上的人总是这样,唯有……的时候才会热起来。”
月江涟隐去中间的话,屋外的人听不见,但程解意却是听见了的,他下意识地抱紧魂鸟,却见月江涟面上表情不变,依然拿着地图与程解意说着这个国家的事。
仿佛刚才程解意听到那些有些过火的话,月江涟一个字也没说。
“山楼夜虽冲动,但观他今日对您,大约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月江涟便卷着地图便说道,只是在指尖碰到笙歌长乐山的地图时,还是停了停。
“唯有万秋声您需要多加小心。”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
晚上程解意被月江涟送回寝殿里,这座属于新王的巨大寝殿,铺满了白玉石,内里隔着书房,会客房,两间左右对齐的耳房,还有摆满了软垫,还有高床软枕,红丝绒床帘从高处直坠到地面。
空气中还有新家具才有的松香,程解意站在原地,便听月江涟道。
“布置匆忙,您今晚便先将就一夜。”
程解意摇摇头,直说“很好”,月江涟便想到过去程解意住在那只有一株桂花盛开的破败小院中,不知过了多少凄风苦雨的日子,便对程解意更为怜爱。
“今后……您只会有更好的。”
月江涟说完之后,并没有在寝殿内多待,他不想让程解意初登基便有新王不检的名声。
等身后的门关上,月江涟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程解意便觉这座寝殿实在安静极了。因为听不到半点声音,他还是有些不适地走到寝殿旁的雕花窗格边。
他脱了鞋站上软榻,抬手轻轻顶起窗户,便看到殿外的风雨已停。
殿外院中满是雨后泥土的气味,雨淋得院中的花蕾都已缓缓绽放。浅白淡粉,月蓝艳紫的花在窗下一朵挨着一朵盛放着。
天上银白的皎月光辉洒在花瓣上,像是给它们镀上了银辉的外衣。
“您喜欢花?”
程解意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微微一愣,这声音委实好听,等他循声望去时,便见到一人自殿外的墙头上一跃而下,轻盈地踩着一地花瓣走到程解意窗下。
“哎呀……原来我等的新王,主公原是生得这般模样。”
那名穿着水蓝色长衫,一头水蓝长发用银色发带绑起马尾,那张慵懒华贵的脸在银白的月光下越发曼妙美丽。
只是这人在看清程解意的脸时便忍不住微瞪眼,上下打量着程解意,就像看着自己未来的恋人一般眼神炽热。
“我就说月江涟怎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山楼夜又怎么没有毁了半座王宫就走……”
“原来如此。”
“幸好我今夜没忍住好奇提前入宫来看……”
万秋声正想与那美的不似凡人的新王再说些什么,却见那窗户就这么突然砰一声合上了。
……我做了什么?虽然刚才确实起了轻薄之心,但何必这样急急关上窗户?
万秋声微挑眉,却见那窗户又被那美丽的少年缓缓抬起。
“……窗户太重,我有点撑不住。”
程解意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
“您便是万秋声将军?”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美人(4)
乐民是攻击性强, 含笑令人步入深渊的可怕物种,乐民也同时是悲哀的物种。这个世界人人喜爱美人,可乐民当听到好听的声音时, 甚至会忽略拥有那丽声之人的相貌。
民间自然有些凄美的传说, 说这些乐民是海中鲛人, 会随着恋人上岸, 哪怕因水土不服泣血而亡, 那也是一段感人的凄美故事。
可惜现实中的乐民每年都有几个,听着过往旅人或者客商的声音好听, 就将他们掳掠上山来成亲。
他们是会把喜欢的人拖到水底溺死的那种,才不上演什么凄美爱情。
万秋声听到程解意的声音时, 嘴里就像滑入了一块甜得齁人的蜜糖,但这蜜糖的回味却又带着一点梨花的清冷,落到腹中又带着恼人的热。
程解意问完之后,便见万秋声只盯着他看却不出声。但程解意应该没认错才对, 水蓝色的长发,同色的眼睛, 还有那张和月江涟不相上下的脸。
“……你怎么知道我是万秋声?”
在这死亡般的寂静中,万秋声抬手替程解意撑着那厚重的雕花窗,用窗架架住,他一下贴在窗台上,抬头时便与程解意近在咫尺。
万秋声其实知道原因,不外乎月江涟和这少年郎说了什么,介绍了他和山楼夜的身份,但现在他再问, 只是想引程解意多说些话罢了。
“月将军曾与我说过, 也让我看过你们的画像。”
程解意见着窗户被人撑着, 便缩了手,往后退了退。虽万秋声身上香气清雅宜人,但程解意觉得这个世界的人总是没有边界感,还是因为……脸吗?
“画像?月江涟给你看到的,与我本人有几分相像?”万秋声蹙起眉尖,月江涟一定给了这新王看到了极其丑化的版本。
“画像自然不能完全复现将军的美貌,但仍有几分神韵相似。您的眼睛便和画中一般好看。”
程解意未来的王座需要这三位将军才能坐稳,总之……先按照这个世界的文化,夸赞样貌总没错吧?
程解意没想到,他不过这样说说,那位打了大半国土,如今在京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将军,温润如玉的脸颊上却漫上了胭脂色。
“你说……我很美?”万秋声问道。
“是的。”程解意刚一肯定,就看到万秋声脸上的红晕像是更鲜艳了些。
不过这般在月色下看来,真是昳丽无双。
这……不会是害羞了吧?
程解意愣愣看着万秋声,万秋声突然仰头看着天空,他对着那弯清冷深吸了一口气,便又低头看着程解意。
“我自宫道而来,听到那些护卫称你为明语王子,这是你的名字?”
“是?”程解意不知万秋声为何突然这样问他,便疑惑地点点头。
“好,明语。”
万秋声应了一声,便一手撑着窗台轻巧地坐在窗沿上,他解下颈上的项链,戴到了程解意的脖子上。
万秋声看着那枚小小的白玉叶片坠在程解意的锁骨处,衬得少年郎的肌肤更显玉白,便满意地伸指摩挲着那点软玉。
虽然没有直接碰上程解意的皮肉,但指尖温热的触感还是透过那薄薄的玉片落到了其下的纤薄的皮肤上。
“你要收好,三日后我便来向你求亲。”
万秋声的动作实在很快,刚戴好便抬手捋了捋程解意鬓边散乱的发丝,便一跃而下,一个起落就翻过围墙失了踪影。
求,求亲?
程解意愣了一会,便吓得直接站起身,半身探出窗去对着院外大喊。
“将军!将军!万将军——”
可惜外边无人回应,只有值守的士兵听不真切,便隔着门问程解意。
“您可是要见将军?”
程解意怔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院中只有盛放的夜花,他摁着窗沿,过了一会才转头说道。
“不用,我只是……睡迷糊了。”
程解意知道他们说的“将军”是谁,可是他要找的不是月江涟。
程解意抬手抚上锁骨,温凉的白玉叶片贴在脖子上,他抬手摸到颈后,却发现没什么搭扣,像是……焊死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触动了那位万秋声将军,怎么就……就要求亲了呢?!
程解意本能地觉得不对,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明语王子。”月江涟清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守在殿外的侍从忠于月江涟,因此程解意说没事,他们也还是去找月江涟通报了。
月江涟暂住的宫殿离这不远,不过就月江涟对这位新王的重视程度来说,无论多远他应该都能赶过来。
月江涟站在宫殿外,过了一会才看到殿门被人缓缓打开。
程解意拢着衣领,像是有些怕寒一般。他的头发已经散乱,衣裳穿得也不太齐整,像是已经睡下了。
“听侍卫说您好似半夜惊梦,我便前来看看。”
月江涟打量着程解意,觉着他眼神清明,像是早就醒来一段时间了。
果然……骤然脱离冷宫,被他扶上王位,这位小王子今日虽撑着天家体面,但到底……是害怕了吧。
“您早些睡吧,明日不是说还想看书听故事吗?”
月江涟柔了眼波,扶着少年精致的手腕,将他带回了床上。
这床实在太大,程解意躺在床上时,便觉得怎么翻滚都到不了边。
更重要的是,月江涟便坐在他床下的矮凳上,正在用一把小小的雕刻刀刻着一枚软玉。
这枚玉轻薄小巧,用的刀也又快又利,若不是看到月江涟在雕刻,程解意根本听不到声响。
程解意看着那枚玉,月江涟便像察觉了他的目光一般,抬手将床帐放下,这样程解意便看不到,也不会被外间的灯光迷眼。
“将军雕玉做什么?”
程解意看着床帐上隐约看到的剪影,轻声问道。
月江涟手指轻掸玉片上的玉屑,看着玉片上的刻痕,也压低着声音回道。
“是要送人的。”
程解意翻了个身,脖子上的玉叶便从领口滑了出来。
“将军,我今日还是第一次看这么多的书。我人情不懂,百事不通,实是辛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