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微西斜,爽烈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能看到屋内空气里细小的尘粒激荡翻滚,就好似赫连野此刻的内心,正是天人交战时。
好一会儿,梁霄看到赫连野微微攥了下拳,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才再次开口,道:“看来赫连太医到极阳殿是真有隐情了。”
“不错,”赫连野此话出口,眼神也坚定下来,他望着梁霄道:“梁大人,可否再借一步说话?”
梁霄点了点头,指了指书案后面挂着的一面门帘,“赫连太医里面请。”
那门帘挑开,是一间暗室,梁霄随手把灯点上,满室幽光。赫连野才看清这屋里只有一套简单的桌椅,看起来是梁霄平日和属下们密谈之处,便点了点头。
两人落座,赫连野才小声道:“梁大人,我知你自幼便为陛下伴读,又与高毕焰也有同窗之情,今日之事,望你念在与其往日情分定要出手相助!”他说完又起身,郑重地要给梁霄行揖礼。
梁霄连忙拦住,心中却因赫连野的话暗自吃惊,“赫连大人这是何必?!快别多礼,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赫连野道:“我阿翁当年曾受孝慈太君恩惠,近日他听说了高毕焰的事情,便嘱我若有机会定要照拂高家的哥儿,以报恩惠。故此,高毕焰的事情,我也多有暗中留心。近两日,陛下和高毕焰,呃,这事你应也知道了吧?”见梁霄点头,他才继续:“今日晨后,陛下曾招太医为高毕焰诊脉,我便留了心,却发现太医正回来之后,神情有些古怪,之后我又多有留意,看到他去方档室动了一张药方。”
梁霄听到此,神情已渐萧肃,问:“那是什么方子,你看清了吗?”
赫连野点了点头,道:“汤池的方子。”
话至此,两人相顾无言了片刻——
赫连野有些忐忑,他不知梁霄能不能明白这汤池方子的重要性。
梁霄则是想,汤池的方子乃嫔妃侍寝之日才会用到的方子,这方子轻易不让改,即便是太医正若要改动也需皇帝首肯,再报敬事房备录,因为皇宫的规矩就是这样,方是太医所出,药是敬事房试过后才能送到极阳殿用。而赫连野今日会觉得此事有蹊跷,定然是这个流程不完整。可话又说回来,太医正若无上位者授意,他又怎么敢冒着削官免爵甚至掉脑袋的风险轻易动这个方子呢?
难道是陛下授意的?
想到此,梁霄又问:“赫连大人,你可看到了那方子有何改动?改动后功效如何?”
赫连野嚼了下嘴角,思考了两息,最终点了下头,自怀里掏出了两张誊录下来的方子,递到梁霄面前,还怕他不通医理,耐心解释道:“上面这张是原来的汤池方子,下面这张是今日汤池送过去的实际用的药材。药材动了两味,药效却大不相同,原来的方子意在助兴,这后来的可是会引发情潮的。下官之前有幸为高毕焰诊过脉,深知他体弱阳亏,如今有陛下龙气相补多少能缓解一二,可若在这时候被药物诱发情潮,会伤他根本,乃是大忌,因此下官才会想要到极阳殿将此事禀告陛下,只不过,我去得不是时候。”
“原来如此,”梁霄总算听明白了,脸上神情也冷峻起来,又问:“那大人可有看到太医正是否走了更改新方的流程?”
“自然是没有,我才觉得事不寻常。”赫连野道,“原来的老方子沿用了好几年,早就备录过,只动药材,送过去后,敬事房必然也不会重新试用,大抵就直接送到极阳殿去了。梁大人刚才若非你来找我,我本是准备再去一趟景阳宫,我虽人微言轻,但景阳宫里总有高毕焰的忠仆,想来天黑之前怎么也能想出办法来。如今既然与大人说了,便恳请大人一定要想想办法,将这事告知高毕焰!也算全了我赫连家报恩之心!”
梁霄道:“这事,你放心我来办。方子也给我吧。另外,你就不要出宫了,先在我这儿略坐些时候,若是陛下召见,恐怕还需要大人为证。”
赫连野点了点头,与梁霄同时起身,两人互向对方郑重行礼,乃是互托之仪。
此后,梁霄揣着两张药方直奔极阳殿,路上还在想,真是没想到,这个赫连野竟还有忠肝义胆的一面,看来平日里他那些不怎么好听的名声多少也有些不实。
而这时的赫连野却整个人瘫坐在椅子里,明明也没做什么剧烈运动,他却汗流浃背,整个人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拍着胸口,大口呼吸,看来刚才真是紧张坏了!他想着,这下若是赌对了,怎么也算立了一功,若是高毕焰躲过此劫,自己怎么也能沾点光,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就能给他升个职啥的。阿翁当年被抢去的位置,他早晚有一天要夺会来,赫连家的声誉他也早晚都要重新立起来!
……
极阳殿里,高悦的哭声已如幼猫一般微弱,他浑身颤抖着被周斐琦抱在怀里,眼睛闭着,睫毛颤着,四肢却紧紧绷着,指甲在周斐琦背上抓挠,留下道道血痕……
周斐琦迷恋地亲吻他的嘴唇,将那些本该高亢的哭喊声吞食一尽,只允许细微的声丝从两人紧贴的唇缝中流出——
越是侵占,越是发现,内心的爱意汹涌泛滥,已经到了不知该如何表达才能将这满腔爱意完完全全地传递给他!
不够!不够!怎么样都觉得不够!
周斐琦表情凶狠,动作凶悍,唯有一双凤眸柔情溢满!!!
失而复得,江山不换!周斐琦是到了真正得到的这一刻才发现,江山算什么,如有必要,他愿意献上一切,只求与他永永远远!
……
又是一场,绵长缱绻,酐畅淋漓……
周斐琦跌在高悦颈间喘息时,听到高悦抽泣着,用仅能发出的气音说:“你再动我一下,我就死给你看!”
“不动了不动了!你不要吓我!都是我的错,我真的错了!悦悦,我爱你啊!”
周斐琦边认错边去亲吻高悦脸上的泪珠。
此时,两人的长发散落,不分彼此,纠连缠绵,凌乱又张扬。
高悦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大口喘息着睁开眼,抬起微颤的手抚上周斐琦的脸,抚开他脸上粘着汗水的发丝,说了句什么,手指滑到他的颈后勾着他的脖颈,将他拉近,吻住了他的唇。
尽管高悦那句话因为嗓子的缘故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周斐琦听懂了,他说的是‘我也爱你’!
那一瞬间,周斐琦闭上了眼,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入满床青丝里。
鸾颈相交,耳鬓厮磨,这一吻缠绵悱恻,代替两人诉说着这些年来对彼此无穷无尽的相思,直到——
高悦绵软无力的手臂突然一绷,开始频繁推拒周斐琦的胸膛。他眼神迷乱,不断摇头,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有细弱的气流隐约能听到他在说:“不行,真的不行了……”
周斐琦连忙停住,他悬在高悦上空,疾喘……
好一会儿,周斐琦手臂抄到高悦后背,将人抱了起来,紧紧搂进怀里,脸再次埋进高悦的青丝间,深深吸着他的味道,说:“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高悦流着泪,趴在周斐琦肩头,他此时浑身都软绵绵的,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还是一口咬了下去,也只留下了一排浅浅的牙印儿。
周斐琦由着他发泄不满,动也没动,只是将他搂得更紧,缓了好久好久,才再次起身下床,抱着高悦去了后面的汤池。
池水早又换了新的,敬事房的药这会儿还没有送来,是‘干净’的。
给高悦洗澡的时候,周斐琦忍不住又趴在高悦背上,折腾那枚水滴形状的破子印,又舔又亲又咬。高悦除了还能哼哼出几声,已经没力气打他了。
之后自然又是皇帝亲自伺候高毕焰喝水用膳,高悦靠在床头,此时的他就连耳朵手背脚心都已经不能看了,整个人就像是被周斐琦反复吸食且食用过度的洋娃娃,特别的惹人怜爱!也特别容易就能激起男性内心黑暗的那一面!让人忍不住就想更加狠狠地蹂!躏!
当然,周斐琦自己不会真得欺负高悦,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他出手。他这会儿看到高悦这个模样,更多得是有些自责和内疚,也因此,伺候起人来越发的仔细小心了。
梁霄来到极阳殿时,皇帝正端着水伺候高毕焰漱口。极阳殿主殿的大门紧闭着,胡、张两位公公站在门口不知在小声唏嘘什么,忽见他来,两人连忙相迎相询,梁霄却只能道:“我有要事,需求见陛下。”
胡公公迟疑地看向身后的殿门,张公公为难地说:“这,恐怕梁大人需再等一等。”
梁霄也看了眼大殿紧闭的门,大概也猜到了里面什么情形,闻言便点了点头,只忍不住又关心了句‘高毕焰可还好’?
两位公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纷纷浮起一层复杂情绪。
梁霄见此,皱了下眉。
好在,没一会儿,里面皇帝伺候完高悦,叫人进去收拾羹碟,胡公公忙趁机通报了一声:“陛下,梁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嗯,让他去偏殿等着。”周斐琦出来前,又没忍住,附身亲了下高悦的脸,才离开。
偏殿里,梁霄看到周斐琦的第一眼,只觉得今日的陛下雄姿矫健气势卓然,与以往的沉稳肃穆有着天壤之别,果然男人一展雄风之后就是不一样。
梁霄行完礼后,便将赫连野今日来极阳殿之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周斐琦听过后,只问:“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梁霄道:“仅限下官和赫连太医。”
“药方留下,你去吧,这件事不可声张,朕自有主张。”
梁霄连忙将药方呈上,走之前,又说了一句:“陛下,高毕焰自幼体弱,如今既承圣宠,陛下何不调一太医入极阳殿伺候,到底便宜。”
“嗯,”周斐琦望着梁霄,心想到底还是发小,倒是真心为高悦着想,道:“你可有人选推荐?”
梁霄笑了笑,道:“赫连太医的祖父至今仍念着当年孝慈太君的恩惠,此人今日肯为高毕焰冒险,想来或可胜任。”
“这事不可急于一时,”周斐琦说,“不过,你回去之后,可令其待旨。”
“遵命。”
梁霄走了,周斐琦看这手里的两张药方,眯着眼睛盯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招来暗日,吩咐道:“你去敬事房将今日太医所送去的汤池药包换过来,再拿到赤云观找到赤云道长,请他看一看那换出来的药到底是什么功效。”
暗日领命飞闪着离去。至此,太医正贾启根本不知他偷梁换柱的行迹已经败露,而敬事房的管事们也根本不知道下晌太医所才送来的汤池药包也被暗卫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偷梁换柱了。倒是张公公,在梁霄走后,接到了皇帝口谕——近日给高毕焰用的沐浴之物力求干净,不要再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否则出了什么事,朕要你的狗头!
张公公莫名其妙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时辰后,暗日发来飞鸽,那鸽子落在极阳殿书房的窗棱上。此时皇帝正好在极阳殿后的书房里批折子,高悦则还在书房外的龙床上睡着。
周斐琦从鸽子腿儿上抽出纸条,那上面只有几个字:诱发情潮。
他看完后,唇边荡气一丝冷厉至极的笑容,而后叫胡公公再招太医来极阳殿诊脉。
贾启再次接到皇帝召医的传唤,大概真是做了亏心事,心里莫名有些发慌。不过,皇帝传唤他责无旁贷,自然又带上了两名副手急急赶来。
他们被带进了极阳殿的偏殿,要诊脉之人也不是高毕焰而是皇帝陛下。贾启不明所以循规蹈矩,几人先后为皇帝请过一脉后,一致认为皇上身体康健,乃大周之幸。
周斐琦自己的身体什么样儿,他清楚得很。这次招太医来,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有些事情就算猜到真相,也必须迂回处理,这样才是当下时局必备的生存之法,而且这样也才是对高悦真正的保护。
太医们诊完脉后,就听皇帝道:“朕有些事还要与太医正商讨,你们先回去吧。”
那两个副手连忙行礼告退。
贾启却心里一突,不由紧张,脑门立刻见了汗。
偏殿里一时极静,皇帝坐在上首,手指敲着桌面,并没有急着说话。
贾启却浑身抖了起来,尤其膝盖抖得好似随时站不住,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撑多会儿,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皇帝到了这时,才开口,道:“太医正怎么了?为何下跪?”
贾启额头触地,泪涕横流,红着眼睛道:“陛下,臣有罪!臣有愧,臣有负陛下隆恩,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念及臣这些年还算尽心的份儿上,绕过臣的家人!除此,别无他愿!”
皇帝没言语,片刻后才道:“当年,你是如何当上这太医正的?”
贾启浑身一震,吃惊得抬头望向皇帝,对上帝王好似早已通晓一切的眼神,瞬间面如土灰,苍白的脸色好似已经一脚踏入了鬼门。他抖得异常厉害,哆哆嗦嗦道:“是,是是是……”
“慢慢说,不要急。”
周斐琦好似安慰,声调看似是柔实则毫无温度。
“是照顾了孝慈太君的孕期。”
这一句话,这么几个字,贾启说了半刻钟才说利落。
“哦,原来是照顾了朕的父君。”
周斐琦好似不以为然,话里却满是嘲讽。
贾启已经不敢再说一个字,此刻他不住给周斐琦磕头,只求面前的帝王不要再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