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胥说着就忍不住低低地笑,左手比划了下。“就那么一丁点高,我要是那时候带着你去办婚庆大典,满天下可不得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庚桑画呵了一声。“那些个修仙的都是杂鱼,都仰仗我白室山过活,他们敢说闲话!”
“是是,他们不敢。”原胥顺着他的话,继续给他捋毛。“可你那会儿身高只到我腰间褡裢,这个,怕是没人信我娶的是白室山掌门。”
原胥这句话里有好几个地方很古怪。
庚桑画脑子还在琢磨,嘴巴一张,赌气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哦,所以你就巴不得不要办结契是吧?还有,什么叫你娶?分明是你入赘吧?我怎么说也是你师尊,还是白室山掌门,我怎能嫁你?”
原胥俯身凑近,猛地把他那两片抱怨不休的唇瓣叼走了。滚压碾磨间,原胥的笑声低低的,显而易见地流氓。“师尊不想嫁我,还想嫁给谁?”
庚桑画那口气一直堵在喉咙嗓,这会儿被原胥这句,激的气性更高。他大力推开原胥,恨恨地抬袖反复擦拭唇瓣,两片殷红薄唇被他擦得如同染血般艳丽。“你心里头自有想娶的人!”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原胥明显愣住。
两个人身子还挨得很近,心思却都转在不同的地方,四目相对时,庚桑画愈发觉得悲凉。
“罢了!”庚桑画错开眼不看原胥,有点疲倦,掀开帐子想抬腿下床。
庚桑画长眉低垂,目光落在自家欺光胜雪的两条大长腿。陡然间,也愣住了。
“咳咳,那个什么……”原胥假意咳嗽,明显含着笑。“此刻已是子时三刻,师尊你……又是从前模样了。”
庚桑画似乎完全听不见他说话,自顾自趿拉着鞋下地,木屐敲击在地板,答答作响。他一直走到窗边,挑开长钩,见到外头初春的夜星子寥落,街巷间鸡犬声不闻。
搭在窗栏的手指修长有力,确实是他从前的模样。
庚桑画就那样以推窗的姿势斜立在夜色边缘,长眉微蹙,桃花眼中神色窥不分明。
原胥跟过来,胳膊从后头轻轻搂住他,人凑到他耳边低语厮磨。“恭喜师尊、贺喜师尊,你如今又与从前一般模样了。弟子明天就带你回白室山操办婚庆大典。”
庚桑画眼波斜乜,眼角扫到原胥那袭白室山内门弟子雪白长袍,忍不住呵了一声。“白室山自当是我的白室山,何来的你带我回山?”
原胥一噎。
“你从前是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仙尊,是仙帝,我自然是不认得你的。”庚桑画继续开. !炮,语气寒凉。“当然了,那时你住的地方在白云深深处,我也去不得。可如今你不过是我门下弟子,你我二人之间苟合也就算了,怎地还轮到你来带我回山?!”
话赶话,越说越寒。
原胥摸了摸鼻尖,不晓得怎么就又把人给得罪了。从前庚桑画没这么难哄,难道说……庚桑画当真掉入了那座妖鬼横行的芝叶城?
“师尊教训的是!”原胥咳嗽两声,神色绷的一本正经。“千错万错,一切都是弟子的错。”
庚桑画本来说的是气话,一句“苟合”,见原胥居然不反驳,就更气。他气得一张脸飞雪笼霜,桃花眼内波光乍寒。“滚开!”
他扭身,用力打掉原胥的手臂。
原胥不闪不避,任他打,一边绷着张冠玉般的俊脸一本正经地扯淡。“可惜这地方没有榴莲,不然师尊你就是罚我跪榴莲都成。要不这样,师尊,你觉着怎样才能消气,你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照办。”
庚桑画没能挣脱掉人,反倒是他自家手掌拍在原胥胸口啪啪响,手心被这该死的家伙宽厚胸肌震得有点麻。他整个人也就麻了,雪白脸皮飞了红云,想起那夜这样那样,又依稀记得这厮曾经抱着他哄他的千言万语,心里一时又是寒又是热,说不出来的臊。
“你……”庚桑画鼻息有些不稳,蓦然掉开身子,烦躁地道:“自从那夜后,我一直体内灵息紊乱,你且让我一人静静。”
原胥低低地笑,见他不打了,立即又滑蛇般缠抱住人,贴着眉角鬓边小口小口地亲他。“静静可不是什么好姑娘,师尊你想她,不如想弟子我啊!”
这个段子不是庚桑画熟知的,他还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随后……随后就更恼了。
“你从前在仙宫为帝,你须也有欢喜的人与物,而今即便入了下界投了凡胎,心底里记得的,想必还是那时白云深处。”庚桑画一口气说到这,眉心忍不住微颤,两瓣殷红薄唇也抖的厉害。“我就算再强些,在下界也不过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等你修为满了,你自可白日飞升。到得那日,你也就不须再记得我了。又何必结契!”
极情道修一旦结契,就只能毕生都得以道侣为重,至死方休。
庚桑画和原胥修的都是无情道,哪怕千年后白室山对外各种含混欺世,他和他依然是无情道修。无情道修不结道侣,也不讲究所谓情意,按照他们的法门,终生都在努力探询并试图做到大道无情。
“大道无情呵,”庚桑画忍不住讥嘲了一声,带着点凉薄。“云岚帝尊你莫不是忘了?”
原胥神色顿了顿,嗓音微哑。“没忘,也从不敢忘。”
庚桑画直视他的双眼,试图在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仁内见到一星半点的真心。“如今我堕了魔,不,你不必打断我。我如今体内有魔气,这件事,纵然我瞒得过世人,也须瞒不过你。自从白室山宗门覆灭那日起,我道心就已经破损不堪,再加上那块我本不能承受的堕仙骨,如今就连这具肉身,也堪堪将坏了。”
原胥唇瓣再次翕动,似乎想要安抚,又似乎是想要辩解什么。
庚桑画推开他,懒洋洋趿着木屐往回走。“你我不同,你本就是上界仙尊,一朝修炼圆满,你仍能回归上界,继续做你的逍遥帝尊。而我呢?你我结契后,你一走了之后……我当如何?”
答答木屐声敲击在地面,总显得莫名悲凉。
原胥脚步跟着他走,边走边斟酌着回他道:“这块异骨阻碍了你修行,虽然那年它确曾助你以七岁幼龄登入大乘期境,但如今时过境迁,它于你不仅修行无甚用处,反倒是个祸患,确实当早点去了它。”
庚桑画陡然回头,厉声道:“你认得那块异骨的主人!”
这样单刀直入的方式,显然出乎原胥意料之外。他愣了足有几十秒,才抬眉,沉声问道:“师尊,你在失踪的那三个时辰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胥并没有回应有关于他日飞升后,他庚桑画该如何自处。
庚桑画自嘲地勾唇一笑。“发生了什么?你难道真的关心么,云岚帝尊?”
“师尊,”原胥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窥探他神色,斟酌词句。“我从前在上界不曾与谁有过私情,今生……除了师尊你之外,也从不曾与谁有过牵连。所以师尊你有时候闹脾气,原谅我并不十分懂。”
庚桑画扭头就走。
原胥表情诚恳地一抬长臂,拦住庚桑画去路,两人鼻息紧缠着鼻息,唇瓣也近在咫尺之间。“你看,我并不是很会讨好人,更不晓得如何去猜师尊你的心思,倘若师尊你当真怒了,或是我哪里做错,请求师尊明示!”
……明示?
庚桑画倒是想,但他自家也理不清目前心思,原胥说他没与谁有过私情所以不懂,但他庚桑画也没与谁牵连过啊!他也不懂,他就是觉得先前那帮妖鬼无声的安静里,每一丝漾起的气息都透着嘲笑。
他活了一千多岁了,为什么要被人嘲笑?
庚桑画气不能平。“让开!”
“不让。”
“你……孽徒,你让开!”
原胥这回声音里隐隐含了笑意,长臂拦住庚桑画去路,见这人与他死活僵着不肯和缓,索性长臂再一收一揽,将人牢牢地拥入怀中,深吻落下去。
“夜深了。师尊……你我该睡了。”
第49章 烟火(2)
庚桑画突然一把推开原胥,愤然挑动长眉。“你出去!”
原胥噔噔噔后退三步,收回手,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师尊?”
庚桑画却像是当真恼了,冷笑着望向原胥,桃花眼底一片漠然。“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你又何须在这朝暮中假意殷勤。”
“……并没有假意,”原胥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得一句句地解释。“师尊,须不是我诚心赖婚,而是你先前突然变成了个小孩子,我没法跟修仙界所有人解释,说那个小孩子就是你。再有,我也从不曾想过再白日飞升。”
庚桑画表情显而易见地凝滞。
原胥立刻抓住机会,小心翼翼地捡他最关心的那个话题解释。“所谓上界神宫,那地方我从不稀罕。再说上界神宫如今已是极情道的凤帝坐镇,我没的去讨那个嫌做什么。”
庚桑画没说信或不信,就是挑了挑眉,呵了一声。“原来你是打算躲在下界红尘。”
“……那倒也没有。”原胥咂摸了下唇,斟酌着回他。“谈不上躲,我觉得吧白室山就挺好的,你在白室山做个师尊,我呢就是师尊你的掌门首徒,咱俩在西贺牛洲一道把白室山发扬光大。挺好!”
庚桑画两瓣殷红薄唇微张,又呵了一声。
“你这样不行的师尊,”原胥话刚脱口,立刻又改为自我批评。“当然所有的问题都在我。师尊你这样疑心,实则也是弟子我做的不对,还不够好!”
庚桑画长眉微蹙,点了个头。“嗯,这句勉强还算是人话。”
原胥笑嘻嘻地打蛇随棍上,再次凑近了低声道:“如此,师尊……可要入帐安歇否?”
两人啥事儿都做过了,今夜原胥又格外陪着小心,照理说庚桑画再有多大气性儿都下去了,没想到庚桑画居然一扬尖尖下颌,似笑非笑地摇头。“否。”
原胥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晕过去,他缓了缓,按耐住性子,又哄庚桑画道:“倘若师尊当真不想睡,此处倒也有个绝胜去处。”
庚桑画挑眉。
“啊,就在这条荨南街往北走,有道柳荫下流溪河。”原胥慢吞吞笑道:“流溪河与旁处不同,非得入夜后才热闹。”
“哦?”庚桑画居然来了点兴趣,双手一拢袖,挑眉似笑非笑。“为何?”
原胥牵起庚桑画的手,凑近了,低低地笑了声。“师尊倘若当真感兴趣,今夜何不随弟子一道去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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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流溪河上。
庚桑画坐在画舫内小酌浅饮,旁边是跪坐弹琵琶的歌姬,夜月朦胧划在水波中,静夜里荡漾着脂粉香气。
原胥又抬手替他斟了一杯碧青色的桃花醉,低声道:“此处何如?”
庚桑画笑了一声,一口饮尽杯中酒,望着空荡荡金杯内倒影出的自己,话语里带了迷糊醉意。“……酒不错。”
原胥再次替他斟酒,凑到他耳边,呼吸声温热。“就只是酒不错么?”
庚桑画斜眼乜他。“人,也不错。”
原胥大笑。
靡丽夜色在月晕中漾开,朦胧昏暗光线下,原胥与庚桑画这对人显然容色过于耀眼,就连弹琵琶的歌姬都自愧不如。画舫内外弥漫着酒香,一杯接一杯的桃花醉灌入喉口,庚桑画略有些醉了。
画舫船头,乐伎琵琶轮指愈发急,紧接着就是如疾风骤雨般的连音。
“师尊,”原胥含了一口酒,小心翼翼地哺入庚桑画两瓣殷红薄唇内,与他软语呢哝。“且尝尝这口酒滋味如何?”
流溪河两岸林木苍翠,沿着水面又行了半盏茶,歌姬指下琵琶余音尽,空弦震颤,在耳内连绵不休。月色朦胧中醉眼望去,依稀能见到多如过江之鲫的寻欢花楼船。
“你……你竟带我来寻欢。”庚桑画衔了那口酒,桃花眼微转,眸底波光大盛。
原胥望着他,有些发痴。“师尊?”
庚桑画右手搭膝头,斜斜地靠卧于画舫内,漫不经心地乜了他一眼。“何事?”
乍暖还寒,人比春华更艳。
原胥喉结滚了滚,肾上腺素一路往上涌,险些就要将庚桑画摁住就地正法。但他表面上却绷着一张冠玉般的脸,为了避人耳目,今夜出来时他甚至在额头勒了条靓蓝色抹额,容貌虽然遮掩过,依然是异于常人的俊美。
“……无事。”原胥哑着嗓子低笑,抬手又在金盏中盛满碧青色桃花醉。“师尊,且再满饮此杯。”
夜风中遥遥地,各色香风浑浊地飘入鼻端。
隔壁一艘画舫无声无息地擦过他们的船舷,画舫帘内有个白衣公子探头出来,诧异地咦了一声。
庚桑画也惊了,端在手中的金盏砰然落地。
那位擦身而过的白衣公子,居然与庚桑画长相十分相似。
第50章 烟火(3)
原胥也看见了,扭头问旁边一直抱着琵琶弹乐的歌姬。“你可认得那人?”
歌姬抬头,微抿着唇瞄了眼,居然笑了。“那位是千金公子,不光奴家认得的,这附近几座城的姐妹们就没有不认得的。”
看来是位花楼常客。
那艘画舫上的白衣公子显然也听见了这边对话,与艄公说了句什么,画舫渐渐地停下来,随水波飘荡于河上。
“幸会幸会!”原胥走到船头朝这位白衣公子拱手,眼角觑着庚桑画神色,见他似乎并不反对,便试探性地招呼道:“今夜相逢即是有缘,可要过船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