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成啊。”楚皓亦身影步步接近他,站在了窗口斜射进来的月光下,说话的语气很冷静,“你有事瞒着本侯。”
这次他不是猜测,而是笃定。
和谁有关呢?
苏庭轩吗?
他想起前些日子苏庭轩的异常,扯了扯唇。
“去见谁了?”他问。
君成脚下后撤了半步,又停下,斟酌着语气道:“侯爷,属下只是去了趟茅房。”
“是吗?”楚皓亦明显不信的语气。
君成喉结滚动,心头有种焦灼感,以及一种紧张无措。
“这么晚了,床铺却未动——去见苏庭轩了吗?”楚皓亦的语气很平淡,没有生气发怒的迹象,但这模样更让人忐忑不安。
君成一口反驳:“没有。”
楚皓亦沉默,君成也安静了下来,寂静的氛围在蔓延。
“哗啦”——
花瓶从桌上翻滚到了地上,成了一地的碎片,楚皓亦将君成压在了桌上,君成后腰抵在了桌边,闷哼一声,紧接着就被堵住了嘴唇。
一个隐忍克制,一个裹着风雨欲来的暴戾,一切都在这一刻被触发了某个点,如闸门打开,洪水横流。
“唔……”君成手臂抵在了楚皓亦胸前,想要推开他时,感受到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那想要说出口,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的话统统被他吞了下去。
“慢着。”君成偏过头,胸膛起伏的喘着气。
楚皓亦抬手摸到了他脸侧,指腹轻柔按压,嗓音低哑:“没有下次了。”
他松开了君成。
此事便是就这般糊里糊涂过去的意思。
君成眼底空白了一瞬,忽而抬手拉住了准备出去的楚皓亦。
楚皓亦脚下一顿。
……
两人都没开口,彰显得有些诡异的安静。
“我……想起来了。”君成说。
楚皓亦偏过了头,手不自觉的卷曲,握成了拳头,声音还有些干涩的发哑:“你说……什么?”
君成知道,他说出来之后,一切将会变得不再一样,他无法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也将……看不到楚皓亦,可是他不能不说,不能由着楚皓亦这般误会下去,更不能……到再也瞒不住之后,到所有人都知道之后,让楚皓亦在那种情形下,知晓他已然恢复记忆的事。
迟早是要说的,但他决计不会让楚皓亦逃。
“我一切都想起来了。”君成的声音在夜里有些生涩的冷感,“梁晏,是我的名字。”
只一句,楚皓亦便全然明白了。
他回过神,发觉心跳的很快,他绷紧了肩膀,问:“想起来了,还回来作甚?”
男人道:“有东西落下了。”
楚皓亦扯了一下唇角,才发现唇边的僵硬,原来这么晚出去,床上没有睡过的痕迹,是因为准备离开了吗?
他对君成会想起一切有了准备,但心底难免会有波动。
梁晏见他迟迟未说话,缓慢的进了房中,从枕头下把曾今从楚皓亦身上扯下来的香囊带上,站在了楚皓亦身后。
楚皓亦背对着他,长发散落,身型站的笔直,他听到身后的呼吸声,知道男人就在他的后面,他闭了闭眼,“还不走作甚?”
他不能强留,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还得看梁晏回去之后,会如何做,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楚皓亦暂且可忍上一忍。
梁晏握紧了手中香囊,果不其然,小侯爷无法接受他的身份,而他既然已想起了全部,便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
他深深的看了眼楚皓亦的背影,翻窗走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
楚皓亦握拳的手发颤,他深深吐出一口气。
罢了,人走了,迟早还会回到他身边的。
他往前一步,脚下一阵刺痛,他“嘶”了声,才发觉脚下踩了碎片,顿时心中愁绪都被驱散了几分,呲牙咧嘴的单腿站在屋子中间。
祸不单行。
——
“听闻侯爷昨天夜里伤了脚,今日卧床不起,皇上派了瑞公公前去查看,那脚似是严重得很呢……”
晌午,围墙上悄声无息的趴着一人,梁晏想起下人早上传来的消息,不由担心了些,昨晚地上碎片碎了一地,乌漆麻黑又未点烛火,确是容易被伤着。
也不知小侯爷昨天在他走后怎么样了。
脚下受伤,卧病在床,又是否会为他而伤春悲秋?
他心中有愧,见院中没人,翻墙下去,做贼一般熟门熟路的到了院子里,窗户开着,梁晏探头去看,未曾见到楚皓亦的身影。
而此时的楚皓亦,并没有梁晏所想的那般凄惨。
后院中,楚皓亦坐在水榭中,一条腿悬在空中,手中拿着钓鱼竿,旁边还有两名男子作陪,这两名男子能说会道,惹得楚皓亦哈哈大笑,眉宇之间没有半点阴霾。
梁晏来到水榭另一头,所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梁晏:“……”
他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树上,树颤了颤,落下几片落叶,一片叶子掉在了梁晏的脑袋上。
那头楚皓亦转头时,他才惊觉自己弄出的动静太大,忙藏身于树后,心中砰砰直跳,一面希望楚皓亦发现他,一面又不希望楚皓亦发现他,紧张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可没过片刻,他又听到了楚皓亦那刺耳的哈哈大笑,心情很是不错的模样。
是啊,美人在身侧,又怎会被坏心情所叨扰。
梁晏咬牙切齿,这小侯爷三心二意,还当真惹得人不痛快,他在这边站着看楚皓亦钓鱼看了一下午,直到那三人起身,他看着两名男子一人一边架着楚皓亦远去,才离开了。
——
“侯爷是要回去歇着了?”男子吃力的架着楚皓亦的手臂问。
楚皓亦:“回去吧。”
片刻后,他又道:“辰辰,你该同小白练练了。”
两名男子架着他的手,一人脸不红气不喘,一人气喘得似头牛,差距对比明显,楚皓亦看他这模样,差点就要以为自己是块百斤重的铁了。
“侯爷,我是如衫。”气喘吁吁的男子说。
楚皓亦:“……”
他回头看了眼,这处已经看不见了水榭那处。
这几日他在府中处理完公事便钓鱼,每日都是不同的人作陪,他始终能感觉到有一道炙热的视线,愈发的不加掩饰,但视线的主人却从来不露面。
晚间书房亮着烛火,桌边点着蜡烛,融化的蜡烛液从边上流下,楚皓亦把手中的册子放在一边,揉了揉眼角,喝了口茶提提神。
门外小厮推门而入,“侯爷,该歇息了。”
“何时了?”楚皓亦问。
“已经快子时了。”小厮说。
楚皓亦起身:“便歇息吧。”
他坐上了边上的轮椅,他专托木匠打造的,很是方便,他单腿跳着坐上去,小厮在后面为他推轮椅。
花瓶碎片踩得严实,伤口也深,这几日长好了些,却还是不宜用力,明日他便要启程去春猎了,楚皓亦身残志坚,没打算在家中歇息。
这两日南平王王府很低调,少数人已知晓南平王归来,楚皓亦预计皇上是想趁着春猎,让南平王高调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食指敲击着轮椅扶手,下月初他便要同朝内大使,去邻国进行交易,皇上有意让南平王与之同行,这便是他的机会,只要能趁着这次将南平王拿下——
楚皓亦洗漱完,将脚下的纱布拆了,他看了眼伤口,若无意外,再过些时日便可以下地走路了,他躺在床上,下人吹灭了灯关上门出去了。
房内陷入了静谧,楚皓亦呼吸渐渐平稳绵长。
窗外黑漆漆一片,皎洁月光落下,窗口没有关紧,掀开了一条小缝,一双眼睛警惕的往里面看了看,观察了半响,来人打开窗户,从窗外利落翻了进去。
楚皓亦躺在床上,眼下的眸子微动。
有人。
他呼吸依旧轻缓,手已经摸向了枕头下的匕首,来人轻手轻脚到了床边站定。
楚皓亦握紧了枕头下的匕首,随即,来人掀开了他的被子,楚皓亦猛的睁开了眼睛,在那人擒住他右腿时,他一刀挥了出去,来人似是没想到他醒着,有些惊讶的愣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躲开,却还是被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夜行衣。
“撕啦”——
黑衣男人蒙面,旋身往旁边一躲,后退了几步,看得出是个练家子。
房中光线昏暗看不清人的模样,只隐约可见一个身型,楚皓亦还没开口说什么,来人已经当机立断,跑向窗口翻窗逃了。
贯彻了怎么进来的,便怎么出去。
窗户“啪”的关上,楚皓亦没有追,他在床边坐了会,一瘸一拐下床点燃了房中的烛火。
那身影倒是眼熟。
他走到窗边,手中匕首还在,楚皓亦打开了窗户,窗外庭院静谧美好,月色笼罩,增添了几分优美意境。
楚皓亦关上了窗户,回身时脚下踩到一物,他弯腰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只见那是一个他格外熟悉的香囊。
房内响起意味不明的一声低笑呢喃:“堂堂南平王,竟也做起了这档子见不得人的事。”
他想起刚才那人握住他右腿时小心翼翼的举动,莫不是要为他看腿?
今夜的夜袭似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叠叠的波澜,经久不息,颠覆了楚皓亦心底的某些认知。
若君成……若梁晏心底对他有恨,那日应当不会就那般走掉,事后也不曾报复,且他在这府中,虽说是欺负了他,可梁晏那夜的表现似并未记仇。
楚皓亦在房中看着那香囊许久,而后塞进了抽屉,上床睡了。
*
春猎开始了。
天灰蒙蒙亮时,楚皓亦便随着队伍出行,因脚上的伤,他没有骑马,坐在了马车里。
队伍浩荡前行,楚皓亦坐在马车内喝茶,马车边缘被敲了敲,他掀开小窗户的帘子,对上了外面苏庭轩俊雅的脸。
楚皓亦唇边勾起一丝轻佻的笑:“苏公子。”
苏庭轩有几日没见着他了,这几日上门拜访,楚皓亦皆拒了,对上楚皓亦那一双笑眼,他面上微赧,“听闻你腿上伤了,今日怎么样了?”
楚皓亦:“劳你惦记,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苏庭轩没话找话,又问,“今日可还能骑马?”
楚皓亦遗憾道:“本侯今日便是来凑个热闹,骑马怕是……”
在马车的后面一段距离,男人身穿黑色劲装,看着前面和马车里说话的苏庭轩,嘴唇抿了抿,他无意识抬起左手,捂了捂右手上臂的位置。
浩荡的队伍到了狩猎场地,穿着铠甲的侍卫敲锣打鼓,众位大人入位,楚皓亦下了马车,下人推着他的轮椅到了他的位置上。
众人交头接耳,直到皇上到来,坐上首席,现场安静下来,等待着皇上发话。
楚皓亦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没看到梁晏,对面坐在左相身旁的苏庭轩同他视线对上,还朝他笑了笑,楚皓亦回以一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这苏庭轩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诸位大人坐在下位,青年才俊也皆准备就绪,楚皓亦身旁的人同他说话,他便收回了视线,端的是名门世家的做派,礼仪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草原森林野物蹿来蹿去,风吹草动皆能引起小动物的警觉,这处是狩猎场已提前排查过,而狩猎过后将会举行晚宴,到了那个时候,梁晏怎么着都会露面。
皇上率领众人入林狩猎,也提前许下了奖赏,楚皓亦遗憾与此次狩猎错过,留在了阵营中修养,皇上离开前还来关心过他一番,看起来态度并没有变,想来梁晏也没有在皇上面前说过什么。
但楚皓亦摸不清他是因为尊严不说,还是别的。
到了黄昏时分,梁晏终于是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众人在行宫中举行晚宴。
梁晏一路低调,直到此刻,以狩猎胜者的姿态,带着荣光一般,满身散发着光芒,在众所瞩目之下,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长发束起,不骄不躁沉稳出现在了晚宴当中。
“臣拜见皇上。”男人声音沉稳,冷峻五官凌冽,他的出现顿时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楚皓亦坐在桌子后,手中把玩着酒杯,目光似有若无的看向了那人群中间的人,梁晏似有所感,低着的头侧了侧,目光直直看向他,两人在人群中对上了视线。
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晚宴很是热闹,楚皓亦却觉应付众人无趣,早早的便退了下去。
他回到了住处看着话本打发时间,还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这南平王今日好生威风。”
“且那样貌,当真是俊。”
“可不是,将那世子爷都给压下去了。”
“这话可说不得……”
南平王在他们王朝的地位举足轻重,而那分量,皆是他用血肉之躯和谋略拼来的,无人敢小看。
过了良久,下人禀报苏庭轩来了,楚皓亦让人进来。
“侯爷。”苏庭轩站在外面叫了声。
楚皓亦放下书:“怎么?”
苏庭轩笑道:“闲来无趣,侯爷可要一同出去走走?也好做个伴。”
楚皓亦也不想闷在这房中,可若是和苏庭轩出去的话……
“罢了。”他说,“我这腿上有伤,也不宜走动,且天色已不早,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