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殁顾左右而言他,“你既然已经康复了,我就给你安排新的住处吧,总不好一直住在我这里。”
情添有点儿不高兴,“为什么不能住这里?我认床,别的地方睡不着。”
“好。”绝殁站起来,去衣柜里面取了两件衣服,“你若喜欢这里,我让给你也无妨,今日晚了,明天我再来拿东西。”
情添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我不走,你也不许走!”
“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成何体统,前些时日是为了照顾你,如今却没道理了。”绝殁说完,也不理后面情添的骂声,带着换洗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
情添坐在屋里,先是气的大骂,骂完了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只因为绝殁无心的一句话”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成何体统”……自己初来时全身上下都被绝殁看过,后面的伤口自然也瞒不住,难道绝殁早就对自己异类的取向深恶痛绝?
也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心爱之人所伤,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
情添以前并不叫情添,而是晴天,只因那个人喜欢阳光,他便舍了自己的姓名,只因那人赞了一句武场飒爽,他便百折不挠的习得一身武艺,就算那人不得不因为家族利益成亲,他也坚定不移的守着那份隐秘的爱情,甘愿雌伏于他身下,过着偷情一般苦涩的生活……
可结果呢?被那人的妻子发现时,对方只推说是受自己迷惑,将两个人的海誓山盟摔得支离破碎,甚至为了表明心迹,亲自将他用木棍打得遍体鳞伤,情添当时只是笑,不还手也不解释,只是任他一棍一棍砸碎自己无聊的痴念,用身体上的疼遮掉心里的疼,将爱变成恨,将恨变成空洞的绝望……
到最后,他躺在地上,连弹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张眼望着房梁,当时那人抱着自己挂上同心结,说这里是他们的家,说要厮守到老——多好笑,自己竟然会相信这样遥遥无期的谎言。
“呸,真是个天生的贱|货,打成这样都还笑着勾男人!”女人得理不饶人,支使着几个手下说,“把他的衣裤给我脱了,他既然喜欢被人上,就送他一根棍子也不错,省的他后面空了又要去勾引旁人,祸害人家一家和美!”
情添被翻过身子,他看到男人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痛,但随即就偏过头去不看情添,仿佛是下定决定要跟他划清界限。
不是不能逃,而是没有逃开的意义了……情添任由那些人将自己粗鲁的扒个精光,往那本不能承受太多的**里狠狠捣进木棍,甚至还恶意的隔着肤肉用力踩上几脚,他已经不知道疼了。
女人看的解恨,这才心满意足的偎向自己的丈夫,“走吧,这次就给他教训算了。”
男人唯唯诺诺的应是,小心的瞥了一眼情添,跟女人迅速离开了这里。
屋子情添无力的挪动着身子,爬向旁边的碎瓷片,刚刚捏住锋利的碎瓷片,便有人无声的走进屋,遮住了穿门而入的光线,身形高大,情添仰头看着那人,线条冷硬的面孔和一袭黑衣,他并不认识。
“这样死,也未免太难看了些。”那人弯腰看他,带着一种尊贵的压迫感,“你若死了,他便快活,只有你活着,才能让他生不如死。”
借羽重生(二)
绝殁有意和情添划清界限,绝杀宫并非大得离谱,但你若诚心要避开一个人,也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情添也不主动去找他,偶尔觉得烦了,便去练剑或者读书,从来都不空出让自己胡思乱想的时间。
充满伤口的旧爱,或者是对绝殁隐约的不同,他都不愿再提。
当一个人最脆弱失意的时候,你会很容易走进他的心里,情添始终记得自己不说不动的十天里,绝殁是怎样细致周到的照顾他——不管是送到嘴边吹温的热粥、有些不太顺畅的劝慰话,或者是深夜突然覆在额上的宽厚手掌……以前没有人这样怜惜过他。
就连那个许诺过深爱不悔的男人,也粗心大意的在他伤风时抱着他一通发泄,将他的伤风变成伤寒,差点儿丢了性命。
“情添堂主,商阳和墨砚闹起来了。”
情添放下书卷,远山眉不悦的蹙起来,“怎么回事?”
来报信的人喘着气,言简意赅道,“昨日堂主您设的考验被墨砚拔了头筹,商阳向来和墨砚不对付,就拿一些事冷嘲热讽的,两个人一言不合,就这么打起来了。”
“都是些废物,窝里横顶什么用。”情添扔下书,也不管那个来报信的堂众,宽袖一振,用轻功迅速的赶往那里。
绝殁在一道槅门外看着他远去,叫住那个堂众问,“情添做什么去?”
“有两人打架,堂主过去主持。”
“这样的事也要他亲自过问?”绝殁的语气严厉了一些,“你们都不会说和吗?”
“绝堂主有所不知,情添堂主第一日就发话了,凡是情杀堂内的事,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事无巨细,都不能瞒他。”
绝殁一愣,似乎漫不经心的问,“不过短短半月,难道你们都服他了?”
“服,怎么能不服。”那堂众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缩缩脑袋,心有余悸到,“绝堂主不知道,情添堂主看着好脾气,手段可狠着呢,那天您一走,有几个人就有意作弄情添宫主,最后都被狠狠罚了,什么针刺火燎的法子,全都是不见伤的手段,苦苦折腾的他们好几日爬不下床,以后就没人敢闹了……不过情添宫主也真是厉害,单是那无害和善的笑模样,我们就学不出来,宫主果然慧眼独具。”
绝殁听到这里,先是替情添松口气,又有些回过味来,一个人怎么能带了那么多张面具?他不累吗。
“绝堂主?”
“没事了,你去忙吧。”绝殁收回深思,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忍不住朝情杀堂走去。
情杀堂里鸦雀无声,人人都规矩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出,情添坐在堂首,冰着一张绝色无双的面孔,语气却很柔和,“我说过,情杀堂第一是骗,第二是诱,骗人的怜心、诱人的情意,你们连基本的掩饰都不懂,这样大打出手成何体统?若真的恨,就要笑里藏刀,决计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心思,出手就要让他一辈子不能翻身。”
商阳和墨砚跪在地上哆嗦,被情添的话吓得不轻,他们虽然总是不和,但从未想过要置对方于死地……
情添继续说,“你们既然容不下彼此,今日我也在场,正好做个了断。”
说罢,情添丢了两把匕首下去,举起茶杯淡淡掀着茶沫子,“动手吧,掏出另一个的心才算结束,不然你们俩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商阳和墨砚大眼瞪小眼,没人敢去拾起地上的匕首,情添冷笑道,“怎么不动手,这就怕了?”
“咳,”绝殁终于看不下去,轻咳一声走进堂里,众人齐声问好后,他对地上跪着的两人说,“情添堂主只是要让你们知道错处,都去刑堂领五鞭吧,以后若再闹,可不是五鞭这么简单了。”
商阳和墨砚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绝殁一使眼色,其他人也都依次离开了堂中,只剩下情添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喝茶,似乎完全没看到绝殁一样。
“他们虽然有错,你也不该罚得那么狠。”绝殁叹了口气,坐到情添身边。
“宫主说三堂并列,你这个绝杀堂堂主还管不到我吧?”情添搁下茶盏,凉凉的瞥了一眼绝殁,“……我还当你永远不再搭理我了。”
绝殁无奈的笑笑,“怎么会……情添,我不知道你遭遇过什么事,但要是有气,也不要拿自己人撒。”
情添不理他,大眼睛咕噜噜一转,“我饿了,这些天在绝杀宫要闷死了,不如你带我去襄彤走走,顺便吃个午饭?”
绝殁想想,下午手头也没什么急事,情添又的确对襄彤不熟悉,虽然知道对方并不需要自己保护,可还是心软的立刻答应了。
两个人没有耽误,随即便去饲马阁选了两匹好马一起出宫。
天气晴朗,日光温暖,情添策马奔腾了一阵,便慢慢减了马速,半眯着眼睛享受春日里和煦的东风,绝殁也陪着他时快时慢,丝毫没有不耐烦。
绝殁在绝杀宫呆了多年,来到襄彤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光是找个吃饭的地方就迷煳了半天,最后还是情添问路,才找到了襄彤最大的酒楼。
情添爱热闹,于是在大堂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几道招牌菜。
等菜的时候,绝殁回想着刚才的菜单说,“看你的长相柔和,原先还以为是南方人,没想到居然喜欢吃辣。”
“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情添说到这儿,脸色顿时就臭起来,“我病着的时候你给我吃的都是些什么,缺盐少醋,嘴里能淡出鸟来。”
“抱歉抱歉,”绝殁笑笑说,“我问你你又不肯说话,索性就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排了,如今看来倒真是委屈你了。”
情添啜了一口酒,眉头微挑道,“这里的酒倒不错,比鹿京的好多了,鹿京卖的烈酒大多都掺水,喝起来不够味道。”
“你是鹿京人?”
情添身子一僵,似乎是被绝殁的问题戳到了痛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幸好饭菜上桌,绝殁便不再问了。
大多数菜上都有一层红艳艳的辣椒,绝殁还没下筷子就觉得舌头发麻,有些望而却步。
对面的情添却吃的很香,脸色都不变一下,一边吃一边喊过瘾,他瞧着绝殁不动手,干脆夹了一筷子的火爆腰花塞进他嘴里,“吃啊,挺好吃的。”
“……”绝殁勉强嚼了两下就赶紧咽下去,整张脸涨的通红,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淌下来,淡色的嘴巴也变得滚烫,红的好像上了胭脂。
情添咬着筷子笑,坏兮兮的说,“食不对味的感觉怎么样?你虐待我十天,可是我比较大方,这一口腰花就扯平了。”
绝殁说不出话,倒了杯热茶勐灌,又麻又辣的感觉冲得他眼泪都在打转。
情添喝了一口酒,“对了,忘了告诉你,吃完辣的喝热水会更辣。”
“……”绝殁嘟噜着嘴唇,往常严肃的脸皱成一团,急得直挠脖子。
“小殁殁你太可爱了,哈哈哈。”情添拍掌大笑,被绝殁的样子逗得不行,等笑完了才好心的从邻桌”偷了”颗甜酒酿圆子,动作温柔的喂给绝殁。
绝殁被他整蛊,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可此时看到他在阳光下灿烂真挚的笑容,心里突然就火气全消,变得极为柔软,甚至看着他忘记了吞下圆子。
情添浑不在意的眨眨眼睛,用特别油腻的声音说,“大爷,奴家好看吗?”
绝殁被呛了一下,偏过头恨恨的嚼圆子,耳朵却迅速窜上了一抹红。
情添举起酒杯大口喝酒,却掩饰不住眼里突然凉下来的落寞之态……
饭饱酒足,情添还不肯走,懒洋洋的靠着窗喝酒,那烈酒对他来说仿佛丝毫没有作用,不管喝了多少,都还是神思清明、面色如常。
绝殁陪着他浅酌慢饮,他看出情添有话要说,那一杯杯下肚酒只是为了积攒足够的勇气。
“绝殁,你能帮我杀人么?”
突兀的一句话,似乎勐的冻结了阳光,让人心里生寒——寒的不是要杀人,而是情添语气里的绝望和苦涩。
“为什么不自己动手?”绝殁问。
“因为我怕……”情添看着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浅浅笑着,“我怕自己还是会不忍心,就像上次一样,宁愿自己活活被打死,也没办法对他动手。”
绝殁踟蹰道,“我可以知道他是谁么?”
情添说,“是一个骗了我十年的人,我们八岁相识……我十五岁时,便将自己给了他,他承诺爱我一生,谁料第二年就成了亲,我骗自己说我不在乎,继续暗中和他来往不断,每当叫他的妻子嫂夫人时,我就清醒一点儿,告诉自己他终究不是你的,可每次听他温言软语,我就又会沉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怕被人戳嵴梁骨嗤笑,也不怕一无所有的离开鹿京,只是怕他终有一日会负我,然而我将自己骗了又骗,终还是抵不过现实,抵不过他的薄情寡义……”
绝殁心里五味杂陈,心疼有,却也恨情添识人不敏、执迷不悟,种苦因得苦果,再美好的开端也逃不了最后的悲惨。
“只怕杀了他,你心里会怨我吧?”绝殁叹口气,“你到底还是放不下他,才会这么难过……想哭就哭吧,没人会笑你。”
“我不哭,我那日发过誓,从今往后,我绝不再掉一滴眼泪。”情添笑着,大眼睛弯弯的如同月牙,绝殁却觉得,那双眼里有着掉泪都无法冲掉的悲伤,一点点蔓延出来,遮天蔽日。
“绝殁,我很自私,所以才想让你帮我杀了他……也许我真的会怨你,你愿意帮我吗?”
绝殁捏着酒杯,指节发白,最后苦笑道,“难道我还能拒绝吗?”
情添替他添了一杯酒,两只瓷杯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带着点儿撒娇说,“小殁殁,你真好。”
绝殁喝尽那杯酒,算是正式接下了这个差使,“他是哪里人?什么身份?”
“鹿京首富的大少爷。”情添说完沉默了好一阵,“小殁殁……你什么时候杀他一定不要告诉我。”
“会的。”绝殁站起来望望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情添摇摇晃晃的站稳,脸上也浮上了红晕,撑着额头说,“没想到这酒后劲儿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