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柳言卿冷道:“昨晚你也挺累的,快回去歇着吧。”
吴越娇嗔:“才刚刚同生死共患难过,师兄怎的如此冷淡。”
柳言卿脑中闹哄哄的,一直无限循环网罗说的话,真真假假分不清,信息量太大已然超纲,压根没心情理他。没好气道:“你在这我嫌烦。”
吴越装乖:“我不说话也不行么?”
柳言卿瞥他一眼,想起他们俩注定正邪殊途要斗得你死我活的预言,心情更糟:“看见你就烦。”
“别啊,”吴越不知错在何处,脸上尽是货真价实的苦恼,端着邀宠的嘴脸虔诚发问:“我哪里做得不好,师兄尽管提点;何处需要改正,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那你扶我起来练两圈。”柳言卿蓄意找茬,提不可能的要求。
不想吴越眨了眨眼,爽快答应:“好啊。”
“哈?”柳言卿讶异:“你忘了我爹的嘱托。”
吴越已然上手,把他从厚被里挖出来,悉心套上鞋袜:“楼主怎样叮嘱不重要,关键要师兄开心。”
“那……”柳言卿借力站起,因腿力不济,不可避免的趴在师弟肩头,半晌还是问出口:“你乐意我康复?”
“当然乐意!”吴越笑得不掺假,这时候方显露出那对不太明显的酒窝,满眼星星的夸赞:“师兄救我时特别帅!”
以柳言卿对吴越的了解,他不可能是个傻子。斟酌再三,到底严肃问出口:“你也听见网罗说的了,日后你我是死对头。”
“我不信,”吴越冷笑,充满对宿命的不屑:“我不可能跟师兄作对。”
“你——!”柳言卿气结,瞪目骂他:“年轻人太狂!”
吴越只是笑,不禁叫人怀疑他是故意惹师兄炸毛,又道是:“师兄明明与我同岁,怎么把自己说得像老人家。”
同岁啊,那就更巧了。
两颗内丹同时现世,必有灾殃……
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网罗所言非虚,柳言卿愁眉不展。
正邪两道都容不下他们,注定斗得你死我活,无数生灵给他们殉葬……
“师兄,别愁啦。”吴越轻轻晃他,继续用那套混不吝的理论说服:“邪祟说得一颗灵丹可制霸天下,我们加在一起有两颗呢,大可不把正邪两道放在眼里。”
柳言卿有气无力掀起眼睑,对他腆着哈喇子的笑颜已经免疫,啐骂:“说得轻巧。”
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可是见过咱两拔刀相向,脚下尸山血海的场面。
不管初见如何互相欣赏相见恨晚,总有一股不可知的力量推着两人渐行渐远,直至反目成仇。
靠!不会真的要堕魔吧?
“师兄怎的如此迂腐!”吴越加大力道晃他,说出口的话更混账了:“非要受正邪两道的羁绊!”
“拿我师父的死来说,魔道穷追不舍固然有罪,可仙门百家见死不救同样是为虎作伥!”吴越面容冷峻,目光如刀:“恕我直言,他们并无不同。”
柳言卿一哆嗦,被他的猖狂之语吓得不轻,警惕的扫视门窗,就怕有人偷听。
他护犊子的行为落在吴越眼里,笑容又腻了几分,再度言之凿凿的起誓:“管他正道魔道,黑道白道,师兄才是我的道。”
柳言卿这回是真哆嗦了。酸的。
“噔、噔。”有人扣门。解救了水深火热中的钢铁直男。
于琴音在门外喊:“柳师兄?”
“她怎么又回来了?”吴越连忙把人放回被窝,小声嘀咕,相当懊丧。
柳言卿比他更郁闷,用眼神催促他去开门。
于琴音翩翩走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苦气的汤汁,道是:“师兄,药煮好了。瞧我这猪脑子,刚刚居然把这事忘了,差点把锅煮干。”
柳言卿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抵触,心想你怎么不干脆把锅煮干算了。这药天天喝,身上都浸出味来了。
“师姐,”吴越一改优等生的桀骜,乖巧请命:“我来喂师兄喝药吧。”
“你?”于琴音不信任的皱眉,质疑:“你能干得来这丫鬟的活计?”
“照顾师兄的活,哪里分贵贱。”吴越讨好的笑:“师姐也累了,这活合该小辈来做。”
于琴音眉开眼笑,不住赞叹:“没想到咱吴师弟还是个暖男。”
两人一来二去,再打了三五个回合的太极,吴越凭借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和影帝级演技把师姐劝走。
于琴音打着哈欠离去,吴越的表情冷下来,端着药也不急着喂,心有灵犀的问:“师兄,你是不是不想喝?”
柳言卿咬着后槽牙答:“你试试那味,我当然不想!”
吴越闻了闻味,嫌恶的推开。果然不是人喝的玩意。
“那就不喝。”师弟比师妹好商量多了。
两人对着那晚渐凉的汤汁相顾无言,到底是吴越沉不住气,问:“不想喝药,那师兄的身体怎么办?”
“我还在想自己的身子骨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呢,”柳言卿愤恨盯着药碗,被害妄想症无差别发作:“我现在怀疑就是这药害的!”
吴越惊问:“你怀疑于师姐?”
“不一定是她,”柳言卿一贯是心思缜密的角色,壳子里换了魂魄也继承美德:“从小翠到于琴音,锁月楼上上下下几千号人都以盯着少主喝药为己任,换谁来执行都一样。”
“我不一样。”吴越嬉皮笑脸,作势把药碗推得更远,讨他欢心。
“反正我不想喝,”柳言卿扬言:“我就不信停几天药还能死咯!”
“都听师兄的!”吴越主动担当:“我负责把喝药一事搅黄,等天黑把药倒得远远的,谁也发现不了端倪。”
柳言卿不合时宜的想起他在洞窟里主动献身,意欲拿自己的命换师兄的命那一幕,难免动容。
“那个……师弟啊,”猛男怀柔,他讪讪问起:“你累不累?要不回去歇着,别在着陪我了。”
“师、弟。”吴越咬牙切齿的咀嚼字眼,又龟毛上了,委屈巴巴的控诉:“你怎么管谁都叫师弟啊!”
柳言卿没料到随口关心一句也能被他揪出毛病,哭笑不得:“谁叫我是大师兄呢?”
“那还不如叫我的名字,”吴越赌气:“反正我不要跟别人一样!”
“叫名字不是更显生分?”柳言卿与之理论:“再说我作为大师兄,偏偏喊你的名字,别人听了还以为我鼠肚鸡肠,嫉妒你才学出众才有意排挤!”
“师兄嫉妒我么?”吴越乱抓关键词。
——我嫉妒你情场得意抢我女朋友!
柳言卿好不容易憋住话,拧巴半天,把滑到舌尖的话换成一句:“我嫉妒你腿脚好行不行!”
“行倒是行……”吴越愁苦挠头,这人有时猴精猴精的,有时又意外的憨厚。
“不过师兄的腿脚总会好的,现在已经能站起来了。等师兄腿脚好了,我们一起浪迹天涯,游戏人间!”他艰难组织一番言语,再开口许诺:“即便……万一好不了,我便把腿借给师兄,不管师兄想去哪里,我都甘为牛马!”
师弟的眼睛那么亮,话又那么真,说不感动是假的。
柳言卿万万没想到他在现实世界抵御了迷妹军团花样百出的攻击,到头来竟被一个男人感动。
他气恼别开脸,借此遮住眼底的水光,轻啐:“你少咒我!”
吴越吃百家饭长大,打小是人精,最是会看脸色。他知道这话说到了师兄心坎上,见好就收,识趣不纠缠。
柳言卿背朝他侧躺,听时间流逝,还有师弟的心跳和呼吸。
许久,许久。
“宝宝,”终于等到吴越再开口,还是那种步步为营穷追猛打,让人直冒鸡皮疙瘩的打法:“你以后可不可以叫我阿越啊?”
柳言卿头也不回的吼:“滚!”
可这回吴越听出来了,他并未动真格生气。
于是不退反进,异常亲昵的帮他掖好被角,意欲让他睡得更舒服。
然后乖乖坐好,老实陪着。
从柳言卿的角度看不见人,但师弟均匀的呼吸无端令人心安。
……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吴越其人,明明天赋异禀,可惜小肚鸡肠;看似少年老成,却又斤斤计较,处处想搞特殊……
他披荆斩棘而来,仍有一颗童心。情感炙热又直白,世俗枷锁皆不入他眼。
过去置身事外玩游戏时,他只当吴越是主角,不管是女孩的仰慕,亦或是仙门的追随,一切都理所当然。
如今他成了柳言卿,换个角度看吴越,突然看懂了男主角的魅力——这样的人,注定写满故事,天生的主角命。
第11章 师兄是正经人
柳言卿停一天药,晨起神清气爽,不需人扶也能起床,乐的绕桌走了八圈不止。
苏浅踩着晨曦送来好消息,说小满醒了。
柳言卿已经爬回床上,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由衷感到高兴:“那太好了!邪祟受伤遁逃,小满平安无恙,我们这一趟也算得上圆满。”
“还是多亏了锁月楼鼎力相助!”苏浅眉开眼笑,这几日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又递来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道是:“更要感谢柳公子。”
“哪里……”柳言卿心里那个美哟!
像苏浅这样的大家闺秀,当然不指望她能大喊“言卿言卿我爱你”,但一个眼神就足够说明动情。
柳言卿抓住机会提议:“如今危机解除,听闻芙蓉镇的糯米酒是一绝,若苏小姐不急着回去,不知可否赏光共饮?”
“不急,”苏浅娇羞低头,体贴关心:“可柳公子为救小满疲病交加,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没问题!”柳言卿恨不得现在就下床蹦跶两下给她看,出于谨慎的考量,好不容易才憋住。
于是苏浅抿嘴浅笑,更开心了。
病人总不是事事自给自足,柳言卿急着出门,免不了召来隔壁的吴越帮忙。
吴越来得相当快,一句“师兄今日怎么醒这么早”没说完,在看到苏浅的一瞬消了音。
“苏小姐也在啊。”他客气问候。
苏浅对横亘在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浑然不知,坦率回答:“我与苏公子相约赏花饮酒,大清早麻烦吴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吴越笑了一下,柳言卿总觉得那笑容有点瘆得慌,“清早赏花饮酒,苏小姐好雅兴。”
他话音一转,又道:“那我立刻给师兄梳洗,还请苏小姐回避。”
“啊……好的。”苏浅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仿佛被烫到一般,赶紧从椅子上弹起来,急着出门暂避。
吴越端得沉稳老练,微笑如同刻在脸上,宽慰她:“没关系,我很快的。”
苏浅出去后,屋子里的气氛诡异。
吴越的假笑一秒消退,话里颇有讽刺意味:“我还当师兄病中需要多休息,怎的精神头这么好。”
柳言卿撑身坐起,动作干脆利索,不甘示弱的与他大眼瞪小眼,扬言:“我好得很!”
“咦……”吴越微愣,兀自嘀咕:“看来那汤药真有问题。”
“先别管汤药了,”柳言卿不敢让女神多等,喝令:“先梳头!”
他这边上杆子着急,吴越却一点都不急。冷冷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既然师兄身体康健,那便自己梳呗。”
“这身体又不是一日糟蹋成这样的,哪能一晚上就养好!”柳言卿对齐腰长发束手无策,催促:“师弟!快些帮忙!”
吴越倒是不情不愿的过来了,只抓起一把头发在掌心摩挲,半天没去碰梳子,瓮声瓮气的问:“师兄,我能一起去么?”
柳言卿从未见过他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只当听了笑话,质问:“你去作甚?”
“我……就是想去。”吴越的俊脸印在铜镜里,堆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幽怨控诉:“来之前说好了,师兄与我一同赏花喝酒。”
“师弟!”柳言卿见不得他那副小媳妇模样,撇开眼不敢看,一字一顿的理论:“苏小姐是我的未婚妻,我与她赏花喝酒,如何带你同去?”
“既是未婚妻……那当然不便带我。”吴越笑得苍凉,终于僵硬的捡起梳子。
越是挑不出毛病,他越是不乐意。
明知没立场,偏偏要介意。
即便知道这副模样不招师兄待见,也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
他失魂落魄梳了半天也没有进展,柳言卿耐心耗竭,再度威胁:“你再磨洋工耽误事,我就换于师妹来了!”
“不行!”吴越双手一紧,扯得人头皮生疼。
送师兄去同苏小姐约会就已经够憋屈了,还要让另个女人来帮他梳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来梳!”吴越打碎牙往肚里咽,手上的动作终于利索。
发冠束正时,柳言卿意外的发现师弟的眼尾有些红。
“师弟……”作恶的男二号突然心虚,开始同情在原著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主角。
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令人唏嘘。
“师兄快走吧,苏小姐该等急了。”吴越把人扶上轮椅,哪怕现在柳言卿根本不需他帮忙,还是把服务做全套,趁机又搂又抱。但始终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师弟……”柳言卿又怯怯的喊了一次,觉得这次把人伤狠了,非常过意不去。
吴越没有应他,径直开门推着师兄出去,动作行云流水,熟稔又轻柔,是无可挑剔的好师弟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