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哪里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巫北驰心满意足,把小可怜抱起来托在怀里,十分温柔地拍拍后脊,安抚起来。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31·出城
翌日李成英如约去同李涣请出城的令牌。
话里话外都是暗诱,只道自己这番出城收了三个庄子的佃租粮食便搬回宫里与李涣同住,把老太监哄得眉开眼笑,当下便给守城的禁卫军传了信儿,令他们不得阻挠成英进出。
李涣信得过李成英,因他是自小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孩子,始终不曾与任何派系有所勾连,除了自己全无依仗。但是他府中那些人,鱼龙混杂,却信不得。
他捉着成英的手,仔细摸了两把,用刺耳的嗓音哄他说道。
“你便是哪里都去的,就是你身边那些人都不中用的,走的时候爹爹给你带上宫中的禁卫,也让我儿尝一尝做个皇子王孙的滋味。”
李成英推拒不得,应声称是,还多多谢过李涣,显得十分称心。
出发那日正是府中梨花落尽之时,空中洒着细雨,烟雾迷蒙,清明好时节。
马车直接进到内院,李成英拉着巫北驰,神色哀戚,细细叮嘱:“我不叫他们靠近马车,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便自己走罢。”
巫北驰默不作声,一遍一遍抚摸着成英的鬓角,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脑子里。
“五月初五,你可要回来。”
成英轻声说。
“我喜欢吃蘸糖的甜粽子。你呢?”
“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什么。”巫北驰哑然。
这家伙说情话的本事突飞猛进,成英被他哄得脸红心跳,慌忙岔开话题:“城里的暗桩,孙无常和狱丞他们可都安排好了?”
“都已妥当。”巫北驰道,他终究是忍不住,牵着李成英的手,问他,“当真不同我一起走么?来日我率兵征战,李涣定然会疑心到你。”
“我知道李涣太多秘密,一旦我消失了他必然会警觉,若是他打乱了原先的部署,你先前做的那些应对便都白费了。”
李成英如此说道。
“新丰府三十万大好男儿,他们的性命比岂不比你我私情更重要。”
巫北驰轻手轻脚地搂住李成英,一声一声地轻唤:“成英,成英······”
“别担心我。”李成英也环着巫北驰的腰,宽慰说,“你不是叫狱丞一家老小都躲好了,到时候事发,我就把事情全都推到他的头上。李涣疼我,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我必早日赶回。”巫北驰道,“亲手与你摘苇叶裹粽子。”
“我等着。”
李成英笑意盈盈应下。
他同巫北驰一起上了马车,巫北驰自会调息不被人发现。成英在马车上高声喝着唤人来牵马,那些禁卫人人怕他,只敢老老实实在下面牵着马行走,根本不敢同车内的李成英搭话。
他们并肩坐在马车里,李成英用两只手死死握着巫北驰的一只手掌,来来回回描摹对方掌心的纹路。
他很惶恐,即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自己的安危,还是会悬起一颗心,对未知的分离恐惧无比。
京城大门五步一岗,人山人海地叠着,日日只有几个李涣党羽能够进出。百姓人人畏惧,城门几百米内无人胆敢靠近。
几十人的车马队伍却浩浩荡荡走近,城墙上的守卫只见得李成英掀开帘子露出一张脸,便吓得魂飞魄散,匆匆打开厚重的城门,放下吊桥,请这位惹不起的太岁爷过去。
马车辘辘,细雨微微。
清明断魂的时节,烟火缭绕的气息里,荒野十里的茫茫哭声中,他们走出京城。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32·黎民乱象
为防生变,李成英和巫北驰在车中俱不敢言语。
掌心在对方手中摊平,手指一笔一笔写下一个个发自肺腑的无形之字。如今他们只能用这种办法互诉衷肠,做临别前的最后一次告白。
到后来成英红着耳朵,微微蜷缩两下手指,将手掌缩回来不肯再给巫北驰写了。
巫北驰噤声笑着,满面温柔地注视着成英。
马车速度逐渐减缓,马靴的脚步声靠近。禁卫首领躬身在车厢外唱了喏,问道:“李大人,已到晌午,前方不远就是驿站,可要歇息?”
李成英望了巫北驰一眼。
时间过得越快,便意味着他们将要分别的越快。
“赶了一上午的路,兄弟们都累了,歇着吧。”李成英朗声道,“驿站有什么吃喝尽管去,我来付账。”
禁卫首领恭敬地合拳行礼,领命而去。
马车又走了一会,终于安安稳稳停下。
又有人来向成英问道:“大人是要在车中用饭,还是同我们一道?”
车厢豪华空荡,两人坐的软榻足够李成英横着躺下,前方还摆着梨花木的小桌子,有两样可口的茶点。光是这些不提。巫北驰也要吃午饭,李成英这样想着,张口便要说话。
却被巫北驰伸手挡住了嘴巴,轻轻皱着眉毛摇了摇头。
巫北驰要他下去同禁卫们一道吃饭,否则只恐惹人生疑。
李成英不情愿,却执拗不过巫北驰,最后只好不甘不愿地掀了帘子自己下车。他踩着矮脚凳子下车,边叮嘱禁卫:“车中放着带来的细软,仔细看好了,任何人不得靠近,你们也是一样。”
众禁卫诺诺称是,自动分拨了轮岗次序,守着李成英的大宝贝。
如今京城中还能进出的都是顶天的大爷,更何况是如此浩荡的声势出行。不用吩咐,驿站官员也知道这人是自己惹不起的,将好酒好菜尽数摆上。
说是同禁卫们一道吃饭,却有哪个敢坐在李成英的身边。
他独自对着一大桌酒食,禁卫们则三五成群围坐一桌,狼吞虎咽地进行着扫荡。
李成英食不知味,草草吃了两口便说饱了。桌上有一道裹着蛋液炸过的虾仁,味道极其鲜美,他唤了驿站的人来,将吃剩的虾仁装进食盒,提着回到马车上。
复启程时,一路无话。
暮色四合,日落偏西。
马车走的不再是平坦的官道,颠簸不已。草木灰烬的味道也隔着轿帘飘进来,这便是到了乡民居住的地方,离庄子不会远了。
李成英将车厢小窗的垂帘掀了一个角,默默打量着外面的景色。
土地有成行成列的沟壑,显然是耕地,却焦干皲裂,坟茔稀稀落落地穿插在当中。坟前的贡品不是糕点水果,反而是浑圆的石头和简单的几张黄表纸。远处许是那座坟上有两块饼子。
一个人匆匆走过,慌忙从地上捡起干饼揣进怀中。
成英放下帘子,叹了口气。
这便是如今的大邺,巫北驰一心守护的地方。
庄子的主人早便听说自己这处易了主,被供给京城一位权宦大监,早早带着合庄上下在地头迎接。
说是收拾好了住处,请大人先歇息一晚,明日再清点不迟。
正和李成英的心意,他此行本来也不是要收取进项,只找一个出城的借口罢了。待晚上夜深人静,巫北驰趁着天黑一走了之。
佃租不佃租的,诚然一点也不重要。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33·暗杀
夜里成英辗转难眠。
阖眼便是临别前的那一幕,巫北驰将他按在车厢的软垫上,舌尖长驱直入冲进他的牙关。
像是为了纪念这次无声的分别,他们纠缠不休,抵死缠绵。巫北驰咬伤了成英的舌尖,李成英也在巫北驰的锁骨上留下渗血的齿痕。
终究拖不住一刻光阴。
夜里寂静的可怕,甚至没有一声梆子敲响。
他现在,已经走远了吧。
李成英如此响着,针落可闻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一阵门板开合的轻响。轻的就像化在风里的一声叹息,几不可察。
他从前是没有这样警醒的。
不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仅有的感官功能被无限放大。更是因为,他在心中有一个隐秘的期盼——临走之前,巫北驰会不会再来见见他?
然而蹑手蹑脚前来的却不是一个人,在他们靠近之前,李成英听到很多人的喘息。
“什么人!”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时刻,内心惶恐,翻身坐起的一刹那顺手打开了枕边的火折子——一屋子的人,形如鬼魅。
一张张脸孔藏在黑暗中,在火折子昏黄的火光下,宛如厉鬼。
他们手握刀斧,反射着火折子可怖的红光。
李成英感觉到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炸开,窒息的恐惧铺天盖地迎面席卷,背脊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杀了这个阉狗。”
黑暗里,不知道谁这样说。
李成英腕子一抖,火折子瞬间熄灭,倏然落地。他没等来巫北驰的临行告别,却等来了索命的刽子手。
“铛!”的一声,一柄斧头劈在李成英就寝的床上。
被风掠过的半边身子发麻,恐惧和求生的本能驱使,成英一拳砸在那人脸上,顺手拎起斧子,跳下床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来人!来人!”
他毫无章法地挥着斧子防身,惊恐地呼唤着禁卫。事已败露,那些人不再遮掩,点起了融融松油火把,杀意凛凛,逼向成英。
“你们这是杀头的大罪,祸及子孙,必要株连九族!”李成英慌不择路地试图从这些已经发狂的暴民手中逃一条生路。
他并不想死了,他还要活到五月初五。
“怎么样都是死。”最前面的壮汉手中提着一柄杀猪剔骨的长刀,语气森森呢,如深渊魍魉,“年前大旱,颗粒无收,国税交粮国丧交粮,你这阉贼来了,还是追着要粮!”
“我们早便是杀头的罪过了,没有粮食,早晚一死。”
“我不要你们的粮食!”成英慌忙道,“我是大监李涣的义子,我可以免除你们的赋税,欠下的粮食无论多少都不必再缴!”
领头的几人听闻此言面面相觑,似乎在衡量利弊,揣度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隐在阴暗的火光中,却有人厉声道:“他可是个阉狗!阉狗的话能信嘛!今日他花言巧语骗了我们,改日便会领着兵马来诛我们九族!”
“杀了他!”
“杀了李涣的儿子,除了这个祸害!”
激愤的情绪像是烈火燃着了枯草,一燎千里。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疯狂地佃户们像是将要分尸猎物的狼群,步步赶上,不紧不慢地将成英逼到角落。
动静已然闹得如此大,几十禁卫为何还在酣睡不醒?
他已无路可退,身后是一扇栓死的木窗。
成英想到府邸书房中那一扇开向西侧的窗子,春日可见梨花满树,一室飘香。巫北驰曾在那里作画,一副潦草的梨花压枝图,如今还在窗边挂着。
梨花永远不会凋谢。
而他,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34·亲亲抱抱举高高
佃农们像是豺狼围捕猎物一般蜂拥而上。
李成英退无可退,慌乱地挥舞着方才夺来的斧子。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他想,这下阴差阳错59741的阴谋该得逞了。
只希望巫北驰能快点走远些,不要被他看见自己死后脏乱破败的样子。
他防身用的斧子在一片焦灼中被人打掉,红色的火光和白森森的刀锋交映着,李成英绝望地闭上眼。
冰凉的铁器贴脸划过,寒风四起,木板崩裂碎屑纷飞。
面前疯魔的佃户被掀起的厚重木板砸到一片,李成英身后寒风四起,裹挟着湿漉漉的雨腥寒风吹进来。
一条坚硬有力的臂膀从后方绕过,揽住成英的腰肢,将他一把拖到自己胸前,护在怀里。
李成英收了一晚上的惊吓绝望,积蓄的委屈终于在此刻爆发。巫北驰果然回来见他了,他在巫北驰怀中瑟瑟发抖,眼泪长流,尽情地发泄着整晚的忧惧。
巫北驰褪去了易容伪装,用黑布蒙着半张脸,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襟,手持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钢刀,平静地与十几个佃户对峙。
“李大人此来,并未说征收粮食一事,你们从何得知。”
佃农方才被他劈开的窗棂砸中不少,相互搀扶着站起来,仗着人多势众,硬气道:“别装了,你手下的兵都这么说。”
“给不出粮食就是死,拉个阉贼垫背,咱们值了!”
“大家别怕,他们只有两个人。”人群里有个干瘦的男人,站得靠后,手里捏着一把小小的镰刀,鼓动人心却很擅长。
“咱们人多,一人一拳也能杀了他们两个!”
头前一个精壮的汉子提着刀冲了上来,他一身结实的肌肉在火光映照下甚至闪闪发光,李成英心中害怕把脸往巫北驰怀里拼命藏起来,紧紧捉着自己腰上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