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宋必回坐到了桌前,朝那人扬了扬下巴。
好在瘦子还存有理智,颤颤巍巍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他腿上还拴着捆仙索,看起来有些行动不便。
“这人叫钱昭,是以前清风门的子弟,清风门散了之后,他与他的师弟钱阳来投靠泽山,被泽山收做了外门子弟。”钟槐序简单介绍了一下。
江屿风这才知晓这俩哼哈二将原来是叫这名字。
这两人之前就很少与其他人交流,因此大家几乎对他们不了解,加之又是外门子弟。
原先江屿风也只以为他们是因为经历了一些悲惨的过往,才会比较封闭。
但到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太一样。
这人过于游离在外了,明明什么事都参与其中,但又要努力把自己摘出去,显得格外另类一般。
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宋必回指关节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江屿风便很有默契地递出了锁魂玉。
这锁魂玉原先在江屿风这一直都没有什么波动,但一触碰到钱昭的气息,立刻剧烈颤抖摇晃起来。
“解释一下。”宋必回冷冷地开了口。
“我……我只是因为害怕,我不知道这东西……”
“钱兄弟。”江屿风突然笑了起来,“你耍我们呢?”
钱昭原本都没注意到江屿风,之前见这人就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没什么声音,本以为是个软柿子,却没想到如此强硬。
他咽了口唾沫,却发现宋必回并没有阻止江屿风,反而看向他的神色更加阴沉了。
钱昭本还想再蒙混几句,却没想宋必回一记风刀已经擦着他脖子过去了。
那劲风让他只觉呼吸一滞,脖子一凉,接着听见一声割裂的响声,身后的墙便已经割出了一个大口子。
若这下准了,那他现在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江屿风知道宋必回最是厌烦有人与他磨磨唧唧地打太极的,钱昭好巧不巧,算是一下踩中了他的雷点。
“我说,我说,但是你们答应不能杀我。”那钱昭被吓得不轻,一下攥紧了衣服。
钟槐序将碎发挽到耳后,温雅道,“我们会根据你说的的真实性与完整性,再协商考虑要不要饶你。”
比起宋必回,钟槐序还是起到了一个缓和气氛重要作用。
那钱昭迅速点了点头,迟疑着开始了他的讲述。
“清风门散的那日,我与师弟二人在门派的藏书阁,找到了一本古籍……”
一说到这个,他便心有余悸地深深吸了口气。
“写的什么?”江屿风饶有兴致地问。
“这本书写的是……如何将鬼气或魂魄炼成精气,提升人的修为。”
这未免也太损了,真是缺了大德。江屿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瞬间狂跳了起来。
这分明是一本禁书,而且也太邪门歪道了些,将亡故人的魂魄鬼气抽离,再供他们吸收取用,他简直无法想象这发展到最后会变成多可怕的局面。
若是到后来没有现成的鬼气供他们炼化时,他们可能就会在活人身上下手……
“你们不会……”江屿风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我们……”钱昭突然间呼吸急促起来,不愿回忆一般抱住了头,“我们就只是让那女人嫁个人,但,但没想到。真的不是我们杀的人!”
一炷香后,此事终于明了了。
一切源头还要追溯到一周前……
第14章 审判
一周前,两个师兄弟因为外出喝酒玩耍,碰巧躲过了灭门,只是在幸运之下 不幸的是,他们只拿到了一本残留下来的古籍,逃命后几日,连身上银两也已经花费得所剩不多了。
按照他们此时的修为与他们的身份,根本没有哪个宗门会想收留他们这样沾染了厄运的废物。
可若再不投靠一个宗门,他们就会饿死在这路上。
走投无路之下,钱昭便想起了那本离经叛道的古籍。
一开始钱阳还是有些反对的,但抵不住钱昭的威胁与诱惑,只好一切听从了师兄的安排。
一路上他们收集延路没能进入轮回,四处徘徊的游魂,竟也吸收了不少精气,修为了提升了许多,这让他们欣喜若狂,尝到了些许甜头。
但很快,他们便进入了瓶颈期,很难再快速提升了。
加之这些散魂越来越少,无奈之下,他们想到了骗人的勾当。
那便是假装收魂的引渡者,与家中有亡故之人的亲人们达成协议,收取魂魄。
可他们没钱,只能答应那些人,帮助这些人达成心愿。
一开始,几乎也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亲人们对亡故之人很是敬畏,不愿听信他们那些所谓的“引渡”。
可是最终,却还是让师兄弟二人找到了一家。
那家有一个屠夫,他的母亲刚刚去世。
当时钱昭找到这人,那屠夫便瞪着双浑浊通红的眼,将手中的菜刀往砧板上一摔,邪笑道,“我跟村口王村长有仇,那你们去把他家女儿王妍抓来嫁给我玩玩呗。”
钱昭虽然心下犹豫,但又听那屠夫道,“若你们能把那女人给我整来,我不仅把那老娘们的尸体给你们,还额外给你们钱,怎么样?”
这让钱昭瞬间眼前一亮,直接打消了他心中的迟疑,连忙应了。
当夜,他们潜入了王妍的家,然后将王妍绑上了花轿。
女人一路哭喊呜咽着上了路。
还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通往鬼门关的路。
最终,昭阳二人心满意足地拿到了他们的报酬,连修为也提高了一大截,当下欢欣鼓舞地在酒楼中大吃大喝了一场。
可等第二天夜里,酒醒时分,村中却又传来了消息——王妍已经被那屠夫活活折磨死了。
村长也挡不住老年丧女之痛,当夜也吊死在了村头的槐树上。
“呃……”听到这,江屿风沉了脸色。
钱昭不再说话了,可却听见宋必回冷若冰霜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只是这样吗。”
“啊……嗯。”那人点头道。
“呵”江屿风却冷冷笑了一声。
“我说过。”宋必回深深吸了口气,“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
钱昭身体一抖,慌忙道,“还有,还有……我差点忘了。”
当时,他们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连夜收拾了包裹要离开,但在村口,又碰到了东西。
那是王妍与村长因为横死无法进入轮回的鬼魂……
“然后你们就把这两个魂魄也带走了。”江屿风只觉头痛极了,这俩玩意儿真是又蠢又坏,生命不止,作死不息。
“可……可是……”
“可是你们发现村长的魂魄虽然能强行炼化,但王妍的却不行,因为怨气太重了,但是你们又不肯放弃,就带在了身上。”
江屿风直接将他要说的说了出来,接着重重地叹了口气,缓声道,“你们不死谁死啊。”
也怪不得那食气鬼能躲过登仙楼的法阵,那是因为她是直接被人带进来的!根本不是自己想杀人取乐,吸人精血才进来的。
这下让钱昭猛地站了起来,他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面目狰狞,“我只是受了那屠夫的蛊惑指使!再说我只是收钱替人办事,他们的恩怨与我何干!”
江屿风摆了摆手,“他们的恩怨另说,我还想知道的是,那夜为什么死的只有钱阳一个人,为什么你好好的。”
这下让钱昭整个人愣住了。
“你出卖他了是吗?”江屿风冷漠地开了口,话语像是刀般将钱昭钉死在了生死柱上,他浑身泄了气般又坐了下去。
“我,我真的……当时太害怕了,她当时来找我……”
他这句话一出,宋必回和钟槐序都是狠狠皱紧了眉头,宋必回更是黑着脸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这人一眼都会叫他折寿。
“这都是你自己欠下的债。”江屿风淡淡笑了,“他们那么寂寞,你不想下去陪他们吗?”
江屿风说得就跟在哄孩子一般亲切温和,落在钱昭耳朵里,却像是在给他直接宣判死刑一般。
他疯狂摇着头,眼泪鼻涕几乎糊了一脸,伸手想来抓江屿风,却被宋必回顺手从边上捞起的一把扇子砸得缩了回去。
宋必回当下觉得这扇子都脏了,气得起身又将扇子砸向了钱昭的脸。
江屿风心里只觉好笑,这人怎么也跟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只有一边正在记录的钟槐序心里有些滴血,这扇子好像并不便宜,泽山就是因为有那么多败家子,才每年乱七八糟的支出越来越多的。
“我错了我错了!”那钱昭抱着头撕心裂肺哭喊着,“仙君救我!饶我一条狗命!”
可江屿风却缓缓拿起了那玉佩,贴到了耳边。
虽然你昨夜这么撵我,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他默默想着,感觉到了耳边属于灵魂的轻语。
片刻他抬了头,冷淡道,“没救了,等死吧。”
“哼。”审判一出,宋必回便立刻起了身,摔门而出,他简直一刻也不想与这肮脏龌龊之人待在一个屋里,简直让他反胃至极。
江屿风看了看气冲冲出门的宋必回,无奈地朝正在整理纸稿的钟槐序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安慰他那个嫉恶如仇到把自己气着的徒儿去了。
他这个师尊当得真是一把辛酸泪。
第15章 勾选
事情终究还是告下一段落。接下来,原先被打乱了的除祟大会也会渐渐走入正轨。
锁着王妍的魂魄的锁魂玉与钱昭在当天都被马不停蹄地送回了泽山。
他们最终的去处会由几个宗主掌门作最终定夺,但宋必回今日已然写了信回去,因此结果也差不多是与他的决定一致了。
而一个自称是灰麻袋师尊的人在昨日便将他徒儿的尸骨领了回去,只可惜钱阳无人帮其收尸,因此超度一事便交给钟槐序去办了。
江屿风看着一路下楼的宋必回的背影,却又不知道是否应该再跟下去了。
食气鬼一案结束,预示着他们这短暂的相处也理所当然应该结束了。
“江川。”乔暄突然从他后背扑上来,故意把他扯低了些,笑着悄声道,“我刚刚问过当地的人了,他们说离这里不远有个集市,晚上特别热闹,咱们今晚出去放松一下?喝点?”
“不了。”江屿风淡淡道,“你们去玩便好。”
他一个老人家跟着一群小孩玩也太奇怪了些,而且说起来,他与乔河师兄弟二人性格简直截然相反,乔河更喜欢热闹繁华,若是他在,这夜市他定是要前去看看的。
但江屿风不一样,他只想一人清静地待在屋里。
“你也太冷淡了吧,又不是闺女家的,你看南星也没这样啊。”乔暄很是无聊地嘟哝道,“你就跟泽山的那些先生一样,不爱搭理人。我好容易摆脱那些老古董,现在又碰上你了。”
江屿风最擅长躲避一切矫情,当下笑着随口找了个无伤大雅的理由,“别跟我撒娇,我这几天没休息好,得好好休息一下。”
“好吧。”乔暄妥协,“那回头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带给你。”
宋必回下了楼,才发觉身后的人没了踪影,他转身去看,发现江屿风正与乔暄在楼上谈笑风生。
距离离得有些远,他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只是突然间意识到,江屿风与他人待在一起时的状态要比与跟他待在一起时更轻松一些。
不过,其实也没有人跟他待在一块会感觉轻松吧。
宋必回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今早看着那人安静地陪他吃早饭时,他竟然有种这人很特别的错觉。
果然,错觉终归还是错觉。
可就在他即将跨出登仙楼时,身后那个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又从远处响了起来,“仙君……”
他本不想理会,但却又听见了一连串下楼的脚步声。
“天珩仙君。”江屿风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还是追了出来,他站着平静了一会儿,开口道,“昨夜,多谢您出手相救。”
虽然昨夜宋必回整得他挺惨,但最后至少并未袖手旁观,之前一直没能有机会说出口,可江屿风总还是觉得应当当面道个谢。
“就为了说这个?”宋必回皱了皱眉。
“呃……”不然这混蛋还想听什么?江屿风沉默了一会,然后迟疑道,“今天的早饭……要我付钱吗?”
若是要他付钱,那他还是有点心疼的,毕竟那些钱还要够他后半辈子生活呢。
宋必回等了半天就听见这么一句,险些被气笑了,他上下打量了两眼江屿风,冷冷道,“笑话,你有多少钱,就觉得付得起?”
扎心了……
他在泽山的时候也不用愁这些,抱着太子的暖炉在殿前打盹,用别人都渴求的仙器温上等的佳酿,前后数人簇拥伺候,玉盘珍馐,奢靡放纵。
可如今他看着面前已然成熟,羽翼丰满的徒弟,自己却因此只能狼狈出逃,心中顿觉感慨万千。
可就在江屿风以为这次他们又要不欢而散之时,宋必回却突然又开了口。
他的语气依旧如之前那么冷漠疏离,好像永远都捂不化的冰块,“江川,永远不要跟我耍小聪明,认清你的身份。”
江屿风顿时愣怔住了。
这句话就仿佛往他的头上直接浇了盆水,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果然是疯了。江屿风心中悔道。
难道只是这么几天,他便忘了宋必回心里对他的恨意究竟有多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