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它选中了闻九,估计是想借一具无辜的肉|身避开处罚,我们虽然有办法能将它强制驱除,但老实说,还是让闻九自己醒来比较好。”
一旁穿道袍的女修没忍住插话:“我记得你们好像是仙侠世界的原住民,心魔劫听说过吧?闻九现在的情况和它类似,外力唤醒确为下策。”
娃娃脸小声补充:“……其实就算放着不管,闻九也会自己醒的,你应该知道,他很强,还有一双特殊的眼睛,没有什么幻境能困得住他。”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还能站在此处闲聊的原因,此事于闻九而言,大概就像随机到了一个新任务,只不过这次对方自己才是小世界的主角。
谢玄的表情却毫无缓和。
虽未曾参与,可他却隐约知晓闻九的过去,倘若拥有记忆还好,若是没有,对方岂不是要把那些痛苦的经历再走一遭?
没有任何犹豫,谢玄以气为刃,割破掌心,任由鲜血渗透大红的衣料,染满闻九锁骨旁那朵小小的金莲。
“扑通。”
白袍与红衣交织,昏倒的人瞬间变成了两个。
其他快穿员面面相觑:“他怎么进去的?”
“人形系统也不能这么Bug。”
“话说回来,本我、谢玄、世界意识三者搅和在一块,闻九梦里的世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提议:“要不……先把他们带回总部再说吧?”
无论如何,最少不能让人家一直睡在地上。
*
外界的后续发展如何,谢玄并不明了。
再睁眼,他面前已经是一派陌生的景象,尚算干净的窄巷,耳边是街边小贩隐隐的吆喝叫卖声,空气中灵气稀薄,来往皆为凡胎,应当是个远离仙门的城镇。
神识如流水般铺展开来,谢玄很快捕捉到了自己所寻的气息。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扇半掩的侧门,门后,沿着长廊向前再向右,有个破旧的小院,小院里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七八岁的模样,吃力地拽着麻绳打水,掌心磨破了一大块。
随着他想接近对方的想法,周遭的景象迅速变换,谢玄这才发现,此刻的他没有实体,更像是神魂出窍的状态,心念一动,就穿透了数道墙壁。
乍然看到大变活人的男孩也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桶噗通一声掉回了井里。
但他明显比同龄人要镇定得多,没有哭也没有闹,细细瞧去,那双乌黑透亮的眼仁里,还存着一丝没藏住的好奇。
拥有全部记忆的谢玄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闻九看不透他的命运。
如果某只恶鬼没有故意说谎哄自己开心,那对闻九来说,“谢玄”就是这个世界最特别的人。
佛门独有的法印相连,他能清晰感知到属于自己的金莲在对方锁骨旁蜷伏,可观闻九的神色,对方显然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于是,谢佛子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九九?”
闻九捏紧了藏在袖口的瓷片。
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也不认识什么和尚,对方的麻布袍子虽然瞧着不值钱,可通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闻家的人。
至于他那早亡的生母,更不可能有这样的亲戚。
然而,当对方垂眸望向他时,闻九觉得自己近来时有时无的头痛都减轻了些许,有一刹那,他感觉自己不风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但很快,这个念头便如池塘里的游鱼,尾尖一摆,了无踪迹。
谢玄最是清楚闻九的性子,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任由对方打量。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小时候的闻九并没有往后那般能说会道,眼皮一耷,自顾自捡起拴着水桶的麻绳,理都没理自己。
这井是俗世里最普通的那种,连个省力的辘轳都没有,衣袍大了几号的小孩明显受了伤,纵然强撑着一口气,右手却隐隐地使不上劲儿。
谢玄舍不得对方遭罪,明知此刻时机未到会被猫抓,仍上前握住了那双新伤叠着旧伤的小手:“我帮你。”
——如他所料,一旦与闻九有接触,自己便短暂地有了实体,沉重的水桶被轻易拎起,混杂着谢玄虎口滴落的鲜血。
条件反射想保护自己的闻九愣住了。
他没料到这和尚居然是个傻的,躲都没躲,白白被他划了一下。
闻九挨过打,明白流血的伤口有多疼,紧绷着小脸,他抿抿唇:“抱歉。”
“不过我没有药,也没有钱赔给你。”
未长开的五官已然得见往后明艳秾丽的雏形,他底子太好,哪怕苍白瘦弱,也能叫人瞧出几分可爱。
谢玄顿生心怜。
他想起自己和闻九重逢的第一个世界,想起对方饰演少年陈河时过分精湛的演技。
蹲下|身,白衣佛子敛眉,平视男孩的眼睛:“没关系。”
“我永远都不会对你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世界开始啦,删删改改好久才满意。
小天使们久等啦。
日常比心。
第百二十四章 我想把你养得更娇气点。
闻九遇见了个怪人。
他有限的记忆里, 从没被谁如此温声细语地对待过,更别提蹲下来和自己说话。
“什么永远。”自懂事起看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生,闻九年纪虽小, 却有一种与外表格格不入的成熟。
后退一步,他离谢玄远了些:“别把我当小孩子骗。”
好不容易哄回家的猫又变成了警惕的刺猬样, 谢玄也不泄气,他此刻连接不到闻九雾蒙蒙的识海, 却能连接到系统商店, 手腕一转,掌心里便多了个莹润的小玉瓶。
闻九下意识把手缩进了衣袖。
他并不是自卑的人, 可对方的手骨节分明, 匀称修长, 别说疤痕, 连一丝瑕疵都找不着。
纵然那玉瓶子瞧起来十分值钱,被和尚一衬,也失了三分颜色,闻九喜欢漂亮的东西, 不想让自己煞风景。
注意到对方正连着玉瓶一起渐渐被阳光穿透、变成最开始的虚幻样, 闻九嘴唇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嗓音:
“哟,九少爷, 今天动作还挺快嘛。”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小厮打扮,约莫还没过变声期, 手里拎着个破旧的食盒, 没盖子, 往里一瞧,只有两个冷掉的馒头。
他显然看不到谢玄的存在,嘴里喊着少爷,神色却毫无恭敬可言:府里的人都知道,老爷子嗣众多,最不受宠的就是后院那个,连名字都是按排行随意起的。
闻九生母,——也就是柳氏进门的时候,他还没来闻家伺候,只听说对方是个极罕见的美人,落难后流至青楼,被老爷高价赎了回来,因得贱籍无名无分,偏过了好一段风光受宠的日子,成了大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
柳氏难产而亡那年,老爷还消沉了好一阵,对克死生母的闻九更是厌烦得很,再加上大太太的默许,闻九虽担了个少爷的名头,实际过得还不如他们这些下人。
闻家不养闲人,闻九刚刚长大一些,便被安排了些劈柴洗衣服的粗活,青衫小厮斜眼瞧了瞧对方肥大破旧的衣服,愈发觉得自己像个体面人。
砰地把饭盒一丢,他笑:“你还不知道吧,瑞少爷通过了青云门的考核,马上就要被仙长带去修道啦。”
“老爷和太太高兴坏了,正准备大办宴席邀请亲朋好友来做客,到时候你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捞着口肉吃。”
闻瑞,按礼数,闻九应该叫对方一声六哥,正儿八经地嫡出少爷,大太太最小的儿子,听说对方出生那日,天气极好,他名义上的父亲又在那天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高兴之余,便起了“瑞”来当名字。
除了偶尔被对方带着小厮欺负,闻九跟这个六哥向来没什么交集,听到对方被传闻中的仙长收作徒弟,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谁叫这事儿,他两个月前就看出来了,而且闻九还知道,闻瑞仙缘浅薄,没过几年便会被灰溜溜地赶下山。
没能从闻九那瞧见预想中的惊讶羡慕,青衣小厮明显有些不高兴,前几天对方刚被瑞少爷教训过一顿,他此时也不好再动手,怕真出什么岔子。
于是他只得愤愤啐了句:“土包子。”
站在水井旁的男孩也不反驳,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他长相酷似生母,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青衣小厮却没空欣赏,莫名觉得脊背发寒,口不择言:
“看什么看,你这张脸,迟早要和你那个短命娘一样被卖到窑子里去。”
说完,他便嫌晦气似的,转身离开了小院,临走之前,还泄愤地,一脚将地上的木头食盒踹翻。
破瓷碗里的馒头本就不是刚出笼又大又软的状态,如今沾了土,更显得让人食欲全无。
闻九却像早习惯了这些,淡定地蹲下,去捡自己脏兮兮的早餐。
谁料,他的手竟被人拦住。
是那个穿白麻袍的怪和尚,对方一碰到自己,立刻变得凝实许多,热热的,不像鬼,倒像春日里的太阳。
镇静地,他反问:“你是鬼吗?”
“在吸我的阳气?”
前一秒还在心疼的谢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别吃这个。”略显强硬地将馒头食盒放到一边,他手上凭空多了一块糕,用绣着竹叶的帕子包着,递到男孩嘴边:“白糖糕,嗯?”
闻九抿紧了唇。
和尚拿出来的吃食自然是好的,软软的,还带着点温热,可谁知里面放没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心里,还不如剥了皮的冷馒头。
他看不清对方过往未来,自然也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为何。
无奈地叹了口气,谢玄收手,自己先在白糖糕上咬了一口,嚼了嚼,喉结明显滚动一下,接着才重新把糕放回闻九唇边。
“咕噜噜——”
米浆蒸熟后的清甜勾得常年饥一顿饱一顿的胃接连叫了两声,闻九垂眸,卷而翘的睫毛抖动几下,终是张开了闭紧的嘴巴。
他的吃相很克制,明明饿极了,却仍旧一小口一小口的进食,好似明白狼吞虎咽会让自己难受,熟练得让人心疼。
整整吃完了一大块白糖糕,肚子里有了东西的闻九才抬眸:“你很难过。”
“为什么?”
谢玄不知该怎么回答。
下山前,下山后,他从很多人口中听过闻九的过往,但所有的文字加起来,都没有他眼前这一幕来得真实。
乍听风马牛不相及地,谢玄轻声:“我想把你养得更娇气点。”
要足够昏暗的房间、宽大柔软的床才能睡着,要穿最漂亮舒适的衣衫,拿着菜谱挑挑拣拣磨他下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活着都艰难。
闻九难得产生了点茫然。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对方其实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破了戒,始乱终弃,又浪子回头,像那些丫鬟偷聊的话本子般。
可很快,闻九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他和这和尚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吃饱了。”仔细地没让自己任何一处弄脏对方的帕子僧袍,闻九稍稍挪远了些:“你走吧,今晚会有一个道士过来。”
这是他刚刚从德全,——先前那个青衣小厮眼中读出的,对方今晚恰巧在门口接待,还会触怒那位青云门的贵客,挨满三十大板。
事情越是快发生,他就瞧得越清楚,反之,便是模糊的片段。
如果这和尚真是鬼,八成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我不怕道士。”
弯腰用桶里的水把手帕浸湿,谢玄重新拿出装了药的白玉瓶,哄劝:“先上药吧,你身上有伤,我闻到了血腥味。”
没等对方答话,他便单手将男孩抱了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隔着衣料,甚至能感受到那藏在皮肉下骨头。
乍然腾空,闻九本能搂住和尚的脖子,一直没扔的瓷片也抵住了对方的血管。
然而,或许是和尚的动作太温柔,又或者是和尚的怀抱太温暖,直到被放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闻九的瓷片也没划下去。
磨破又结痂的掌心被人摊开,细心擦净,也不见谢玄如何动作,简陋到只有一床一椅的屋子里就多了个冒着热气的浴桶。
男孩的眼睛猫一般睁圆了些。
“一点小把戏,往后你也能学会,甚至比我做的更好。”强行压住想要捏捏对方脸颊的冲动,谢玄问:“洗干净才好上药,要我抱你过去吗?”
“放心,我在这,不会有人发现。”
在一个刚认识的人面前沐浴,明显有些超出了闻九的底线,生母出身风尘,自己又长了一张在旁人眼里极漂亮的脸,自小污言秽语入耳,他虽不是很懂其中关窍,却隐隐明白该如何保证自己不受伤害。
但热水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
天生体寒,闻九幼时最羡慕的便是那些太太小姐手里盛满热水的汤婆子,看出男孩眼底的犹豫猜忌,谢玄收好帕子,转身:“去吧,我盯着窗外。”
垂着头的男孩没应声。
耐心等了很久,他身后终于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前几天和闻瑞起过冲突,男孩身上满是青青紫紫的淤伤,比起前几个世界里被家暴的林青不遑多让,可他却从没喊过疼,活像这些伤都不存在一样。
浴桶里有台阶,闻九踩着凳子爬了进去,坐好,抱着肩膀缩成一团,恍惚间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