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大门无风自动,挡住了不远处的糟污血腥。
因为远离闻九后的阿飘状态额外忙活了许久,谢玄从系统空间拿出存放的饭菜:“在等我?”
“只是想仔细瞧瞧欺负我的人的下场。”说完这话,没有注意时间流逝的闻九才惊觉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和梦中截然不同。
德全已经被拖到后院,可他还好端端地坐在这儿。
微微蹙了蹙眉,闻九看向谢玄被自己咬过又握过的左手:“你这是什么功夫?”
不确定对方是否能理解系统空间的谢玄:“……袖里乾坤。”
“都是提前存好的东西,”小院里只有一口水井,递了双筷子给闻九,谢玄又用积分换了套矮矮的石凳石桌,“你想学吗?”
闻九点了点头。
他倒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但若能把瓷片匕首藏进去,将来再遇到危险时,他定能出其不意,多几分胜算。
怎料,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他的额头就被人屈指敲了下:
“小孩子别操心那么多。”
“吃饭。”
三番两次被对方动手动脚,抿着唇的闻九本来还有点恼,一对上谢玄那双平和含笑的眼睛,忽又发不出火来。
“你肠胃不好,我做了些好消化的,”过往几个世界没少下厨,谢玄摆好两菜一汤和饭碗,示意闻九动筷,“尝尝,之后再给你煮肉吃。”
坐上石椅的男孩悄悄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猜一个和尚怎么会做荤。
不过很快,闻九就没空去思考和尚的古怪,尽管有意去控制,他吃饭的速度却还是明显比上午快了许多。
和梦中一样,单薄的木门没能拦住德全的求饶,注意到谢玄朝声音来源处瞧了瞧,他咽下口热汤:“你想救他?”
未等对方答话,他便继续:“没用的。”
哪怕谢玄帮德全躲过了这一劫,后者也会因这样那样的“巧合”,死于另一场祸事。
甚至死的更惨。
又或者,这祸事会落在干预命运的人身上,虽说谢玄看起来已经死过一次,可闻九还听过一个词,叫魂飞魄散。
“我没打算救他。”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谢玄勾唇:“早说过了,我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他的善,绝不会用来同情伤害过闻九的人。
怎奈听了这话的男孩竟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反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狠狠将眉头拧在一块。
三口两口解决剩下的饭菜,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你走吧。”
没有发烧,也没有饿肚子,倘若真是谢玄的到来替自己挡了这一劫,那对方继续和自己纠缠下去,只会被他拖累,越陷越深。
心知闻九的脾性,谢玄不急着反驳,只问:“我走了,你怎么办?”
闻九:“我自然有我的活法。”
跟自己最不对付的闻瑞要离家,他的日子本就会好过些,等他养好了伤,再长大些,找机会逃出去便是。
天大地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不过嘴上,闻九说的却是:“……看在这顿饭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我手里有那便宜爹想要的东西,等闻瑞一走,我定能成为闻家最受宠的少爷,吃香喝辣,把所有尝过的苦都还回去。”
半响没等到和尚接话,他抬眼:“你不信?”
谢玄当然信。
因为那就是曾经发生过的现实。
可他也清楚,被虚假亲情蛊惑、自欺欺人,想独自承担却燃起焚城大火的闻九后来有多痛苦。
强行改命的劫数会应在卜卦者的头上,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偏偏闻九是那个被天道选中的人,时机未到,天道想让他活,他便不可能死,还背着满城怨念,成了好事者口中半人半鬼的罪人。
重来一回,谢玄怎会让相同的悲剧再发生一次?
“我信,”谢玄道,“但我还是想带你走。”
“闻家不是个好地方。”
闻九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想走,他当然想走,只是他明白,一个小孩子在外面生活有多难,尤其是他这张脸,更会为自己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有谢玄……
猛地,闻九定了定神:“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况且跟着他,对方很有可能会死。
“鬼要吸阳气,妖怪会吃人,连道士都可能拿血肉炼丹。”跳下石椅,闻九迈着小短腿,三步并作两步回屋,关紧房门:“你走吧,快点。”
谢玄:……
看来不坦率这点,是某恶鬼从小就有的习惯。
幽幽叹了口气,谢玄礼貌地没有穿墙,而是抬手敲了敲门:“闻九。”
卧房里的小孩没说话,默默用后背顶住了门。
“我知你在担心什么,”混杂着前院传来的笑闹声,谢玄低低,“我不会死,也不会加害于你,如违此誓,定束手就擒,叫你一刀刀捅个痛快。”
闻九:“这算哪门子发誓。”
连最基本的天打雷劈都没有,和尚的嘴可真笨。
“我不喜天道,”并未因对方失忆回到幼年而轻慢,谢玄认真,“唯有一颗诚心。”
这话若落在旁人耳中,八成会被嗤之以鼻,空口白牙的,凭什么要信你。
可闻九对情绪的感知最是敏锐,慢吞吞地,他回过身,轻轻将房门拉开一条细缝:“当真?”
谢玄:“当真。”
“现在还不是时候,”无数次计划过逃离闻家的方法,闻九谨慎,“得等府里大部分人喝醉……”
“没关系。”
一把抱起神色严肃的小闻九,谢玄轻挥衣袖,瞬间将后院恢复原样。
任由男孩抓紧自己的衣袖、下巴磕在自己肩窝,他足尖一点,凌空而起:“一座囚笼而已。”
“想走便走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两句话,让老婆陪我私奔。
日常比心。
第百二十七章 天要他死,他不得不死。
夜风轻拂, 闻九从谢玄肩头探出半个小脑袋,第一次觉得天地如此广阔。
曾经日夜囚困着他的闻家,已然被远远抛在身后, 连偌大的青阳城,都蜷伏在月色下, 显得愈发渺小。
轻轻拥住男孩的后背,谢玄问:“冷吗?”
闻九摇了摇头。
闻家为了给六少爷庆祝, 张灯结彩, 连带着附近一片街道都热闹起来,在这样喜气洋洋的晚上, 又有谁会注意一个庶子的失踪。
既已决定离开, 闻九断然不会后悔, 只是不知为何, 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闷。
紧紧攥住和尚的僧袍,他问:“我们去哪?”
谢玄:“你想去哪?”
——我想去哪?
闻九从没认真思考过这件事,在他的想象中,哪怕成功逃出闻家, 自己也该东躲西藏, 被命运携裹着向前。
尤其是当谢玄的未来也无法看清时,这突如其来的自由, 竟叫他很不适应。
但不管怎么说,闻九心底总归是开心的。
头一回, 他对明天有了期待。
“去哪都好。”难得展露一丝孩童的任性, 闻九仰头,望向仿佛近在咫尺的月亮:“我也能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吗?”
谢玄颔首:“当然。”
甚至比他更厉害。
最初下山去寻闻九时, 若非对方一心求死, 最终的结果还未可知。
“我有天分?”纵然觉得谢玄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闻九还是对自己的小身板产生了一丝怀疑,“那个青云门的道士可没看出来。”
“他又没亲眼见过你。”安抚地拍了拍男孩脊背,谢玄笃定:“放心吧,有我在。”
单论根骨,闻九确实没什么修道的天赋,否则青云门就算再小再糊涂,也不会放过自己境内的好苗子;
后来闻九被各门各派注意,还是因得那一身冲天怨气,他仿佛生来便适合当鬼修,分明是活人之躯,却能吸附怨气戾气,后来得了法门,更是能将它们牢牢锁在体内,瞧着与常人无异。
最早,也不是没有佛修想度化闻九,让对方变回普普通通的少年,可最后,无论他们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功力几何,纷纷都铩羽而归。
渐渐地,有人动了歪心思,想利用闻九无底洞般的身体当容器,去除某些秘境、古战场的怨煞之气,之后,不知又发生了什么,短短两个月间,闻九双眼的特殊突然传遍修真界,道修、魔修、鬼修、妖修,无数人开始争抢这个连筑基都未曾的少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抵就是这样的道理。
成功拐走了小团子,谢玄当然要早早教会闻九自保的能力。
只是这功法……
未等谢玄细想,他怀里的男孩便小声抗议:“可以不当和尚吗?”光头有些丑,又不能吃肉。
谢佛子失笑:“当然。”
以某只恶鬼的性子,若是清醒后发现被自己骗的做了和尚,怕不是要咬牙追着他一顿好打。
更何况,他仅是希望闻九能快活,无论幻境或现实,至于旁的,总归有他在。
连接着系统商店,不管是俗世的金银,还是修真界天材地宝,积分充足的谢玄都能轻易买到。
不确定提前带走闻九会引起幻境如何变化,谢玄特地选了个离青阳城不算太远的地方,谁料,时间一岁岁过去,除了闻九的身高,一切都风平浪静。
闻家没能再一跃进入新贵之流,别说各大仙门,连俗世里的王孙都够不着,幻境没有崩溃,也没有刻意做什么来阻拦他,仿佛只要把闻九拖进来,它就不管了一般。
“哗啦。”
一尾银鱼游过,忽受了惊似的,蹦起三尺高,渐开大片水花。
河边打坐的谢玄刚睁眼,脖子便被人搂住,一具比常人温度更低的身体贴了上来,大红衣袖垂落,伴着染有鼻音的抱怨:“见了我就跑,我有那么吓人吗?”
谢玄没忍住笑:“大抵是不想祭你的五脏庙。”
七年过去,当初瘦瘦小小的男孩,早已出落成挺拔俊秀的少年模样,十六岁,骨架尚未长开,脸颊也有些没褪去的软肉,唇红齿白,青丝随意束在脑后,透着股雌雄莫辩的漂亮。
见和尚没帮着自己说话,少年,——也就是闻九,扁了扁嘴,道:“可每次下厨的分明是你。”
偏那些笨鱼还一条一条地往对方打坐的河边跑,围着对方垂落水面的念珠转,简直蠢透了,半点也瞧不出刚刚的机灵劲儿。
眼尖发觉少年额头未消净的薄汗,谢玄收起佛珠:“又做噩梦了?”
“唔。”含糊应了声,汲取到足够温暖的闻九松开谢玄,坐到对方身边:“最近总是神思不定,梦见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般。”
张开五指,他打量了下自己比常人更苍白些的肤色:“是不是最近怨气吃多了,撞了邪?”
谢玄很少有事瞒着他,闻九当然知道自己如今算半个鬼修,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他既不是有了灵性的死尸、也不是失去肉|身的魂魄。
每年年初,谢玄都会带他去说书人口中的鬼宅阴地汲取怨气,等回到山中后,对方则会坐在河边,捻动念珠,一遍遍低诵各种经文。
于是,那些夜夜纠缠着他的冤魂噩梦就都消失了。
闻九不是傻子,更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若说幼时对谢玄还有些防备,此刻便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揉揉眼尾,他打了个哈欠:“好困。”
任由对方靠在自己肩头,谢玄轻声:“具体是什么?”
闻九:“闻家,青阳城,热浪。”
“梦里的他们过得竟不错,宅子扩建了半条街,瞧着可气派。”
“御剑的道士、龙气萦绕的皇子王孙……他们都往一个地方去,也不知那院子里藏了谁。”
后面的事闻九有些记不清了,便住了嘴。
打从被谢玄带离闻家的那晚他就发现,关于自己的“预知梦”,总是做不得数,饶是他后来专门学了些卜算之术,也一次都没有梦准。
这大抵和“医者不自医”是一个道理。
所以,闻九本没将它太放在心上,只不过他此次接连几日都没睡好,这才来河边寻谢玄,期望靠着对方诵经催眠。
——原来是十六岁。
天谴引来的雷火将少年生生塑成恶鬼。
瞧着身旁半合着眼、好不容易才被自己养出些肉的少年,谢玄低低:“无妨,若你在意,我们便回闻家一次。”
选中了与自己资质契合的法门,闻九的修为完全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哪怕有谢玄刻意控制汲取怨煞的速度,他也顺风顺水入了金丹。
倘若让其他宗门知晓,怕是要抢着人入内门。
可他看起来仍旧是脆弱的,骨架纤细,羽睫鸦黑,皮肤似新雪,好像随时会化去一般。
大红衣衫一衬,更显得他肌理莹白,迟迟没有等到回应,谢玄低头一瞧,才发现这人已经倚着他的肩头睡了。
远远躲开的河鱼终于游了回来。
万物有灵,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最是敏锐,纵然那红衣少年总笑眯眯的,不似幼年常绷着张小脸,但这山里的野兽虫豸,没一个敢靠近对方。
唯有和尚陪在对方身边时,它们才会好奇地多看两眼。
圆滚滚的佛珠又垂于水面,一转一转。
谢玄天生佛骨,大气运加身,诵经或法事,都不需要特定的场所仪式,此刻手持念珠,垂眸敛神,态度之认真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