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恍然乍现的一点萤火,即便心里再是欢喜,也不会汲汲渴求他会在这孤寂的夜里肆然长明。只有喜欢才会肆无忌惮,我,我已经,已经,被你馈赠太多了。不该强求什么。”顾流风结结巴巴道,不知觉紧紧握住了容霜至的手,像个嘴硬倔强的孩子。
“嗯,若是还有别的,许是你因为你心慕我,我允许了吧。”容霜至笑笑,潋滟的眼里,有如繁星漫布,眸飞神光。
刹那间,暮色好似水流般涌过,四合的光,飞舞的雪,更明亮的是容霜至在明与暗的交融下格外熠熠的眼。
顾流风连话都不会说了,那带着起伏的胸膛蓦地靠近他,鼻尖朝他亲昵地靠了靠,将那冰凉的吻和紊乱的呼吸一齐落在容霜至那白瓷似的脸颊上,轻轻道:“多谢你。”
“不必谢我,成年人,你情我愿,你并不欠我什么。”容霜至嘴角下意识弯了弯。
转眼天上便星光灿烂,飞雪飘舞在半空中,连接着天与地,让整个世间都混沌起来,不甚明晰。唯独容霜至那明媚灿烂的脸,格外清楚,只一眼便觉得夺魄勾魂。顾流风看到容霜至定定对他道:“无尽的长夜里,你以后再也不必踽踽独行了,因为你期望着的萤火愿意为你一个人长明。”
第38章 文澜
“不过, 你说过要告诉我的,却不过是为自己解惑罢了。”在这里吹了半天风,容霜至略抬了抬下巴, 有些不满道:“让我吃了这么久的雪,你在逗我?”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让我多高兴一会儿吗?”顾流风哭笑不得,对容霜至那张嘴又爱又恨,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嘴。捂上去了却又放下,望着容霜至那颤抖着的长长睫毛,极为珍惜地靠上去吻了吻。
“别闹!你就只想告诉我这些吗?”容霜至无情推了推他,追问道。
顾流风:“。。。。。。”
饶再是通人解意, 长袖善舞,也带不动这般不识风月的无趣之人。顾流风只能叹一口气, 淡了脸上的笑意问道:“你为何在风情阁一别后,特意去掬月峰寻将文澜仙君招魂转身之法?我想了很久也没想通。”
“因为我当时只觉你定然也是风情阁的受害者,才会如此卖力复仇。既然如此,当年你费劲心力将文澜仙君带出来,自然也事出有因。若是能让文澜能够开口说话, 至少能试图解开真相, 至少, 让那肮脏污秽大白于天下。”
所以, 当一个人有了聪明的脑袋,而非颅内空空的时候,即便求真的路上有些许的崎岖, 也总是能殊途同归。
顾流风听完才点点头, 漆黑的眼底似有一丝复杂闪过, 清雅的眉宇下,收拾了神情,认真道:“只,有一点,你其实猜错了。”
顾流风脸上的笑意化成了些许的无奈,语气轻淡,似乎刚说出来便要被这漫天的飞雪吞没。“当年,他被人偷埋在无忧谷。我愿意费劲心力将他从青昭宗救出来,是因为,我知道他还没死。无忧谷那个地方,太过孤苦,令人绝望,他不该在那里。”
“可,无论如何,百年前,文澜仙君应该是自愿殒身的,没有人故意害他。哪怕魂魄生生被撕裂,一部分埋在这积雪之地,一部分被困在躯壳之内。”
“这我已经猜到了。”容霜至这才笑意一敛,终于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像是蕴着秋水,似是明白了顾流风的意思,望着面前的景色,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若有所思问道:“所以,其他的我没猜错?”
顾流风却没想到容霜至又转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仰望着无尽的雪原,似乎那嘴边的话消沉到连魂魄都沉重了。纤薄的唇抖了又抖,却还是道:“对不起,我暂不能告诉你。”
“无妨,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容霜至轻声回应道,泠泠的声音似泉水叮当,似要将周围的不安荡尽。沉默一瞬,才试探着问道:“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并非是我自己找到的。”顾流风叹了一口气,望着那皑皑白雪,轻轻摩挲着旁边的玉墙。玉墙上,一行字被刻在顾流风的手指触的位置。“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灵力枯竭。山穷水尽之时,文澜道友留在这里的灵气救我一命。我也发现了这字迹。”
墙上的字迹过了不知多久,早已斑驳难辨,只隐约看得出苍劲隽秀的风致。“吾遍寻浮雪山,唯此地可堪起阵之眼,特留下玉墙灵气指引,若有道友前来此处,上行三十丈处,有天光直下。”
“我也是看了这字迹才知道,所以当年他自愿殒身起阵之事非虚。毕竟,连起阵的阵眼都是他自己找的。”
“我知道了。”容霜至心里一窒,望着那行字,鼻子一酸,似是颓然一般坐在地上,轻问道:“文澜仙君若是知道,自己会落得如此境地,当年,他还会自愿起阵,舍生殉道吗?”
。。。。。。
“他是谁?”被修葺一新的玉舟里,顾云舟蹲在孤影身旁,指着笼子里的人,挑眉朝着忙活的孤影问道。
“他活着的时候,你应该知道他。他叫文澜。”
“!!!!!”吓得顾云舟猛地跳起来,连着声音都结巴了:“艹!他,他,他.......”
“没错,就是那个,让你青昭宗的无济仙尊失了道心,穿了百年白衣为其守节的文澜。”正忙活着的孤影抬起头来,那如勾的眼睛里满是淡然,平静道。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年,”孤影眨了眨眼,忙活的手一顿,蓦地陷入了沉思里,过了一会儿才怔忪道:“当年,他在这浮雪山上以身殉道,起了个镇压魔尸的大阵。只是,却不知道为何,殉道后,一部分魂魄被这身体困住,尸身又被魔尸毒浸染了吧?”
“哦。”顾云舟没多说什么,却是老老实实站了起来,朝着文澜深深行了个大礼。
“看不出来,你倒是有些良心。怎么?遇到了前辈,还得祭拜一番?听闻当年文澜仙君的剑法深得其道侣无济仙尊的真传,其他方面造诣亦是不俗,修为天赋可堪青昭宗弟子之首。若是不死,青昭宗宗主之位非他莫属。即便以身殉道了,那位置也空悬百载,只因青昭宗再无此等天资的弟子,也没人配得上文澜没有登上的宗主之位。”孤影望见他的动作笑看他一眼,欣慰道:“你身为无济仙尊唯一指点过的弟子,拜上他一拜,也是应该的。”
“并非因为他是我前辈,我才拜他。”顾云舟唏嘘叹一声,深重道:“青昭宗弟子以济世为先,可真正能以身殉道,为天下万死不辞的,却有几人?文澜仙尊大义之举,让人钦佩!也死得其所。”
“你一句让人钦佩,便要了别人的命,一句死得其所,便将人概括得干干净净了。”孤影却是听到他那句“死得其所”蓦地变了脸,连着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任凭灵气逸散出来,定定望着他道:“可是,你青昭宗弟子有那么多,有谁想死吗?为什么该他舍生取义呢?”
“可,你也该知道。能以自身起阵,力能扛鼎的,只有无名仙尊的那一脉吧?无名仙尊座下的弟子皆是八字纯阴绝佳的体质,唯独他们能将周身的修为与自己分开灌进功德杯,而不伤自己丹田。正因为这等的天赋,这才能操控外放的灵力,并已它们为引,以一人之力独自开启大阵。所以这群人都是惊才绝艳之人,因为他们总能以一敌百,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
“所以无名仙尊的弟子,掬月峰上的人,都不得好死。”孤影恶狠狠道,那被黑布遮了大半的脸上罕见带着股轻慢讽刺,像是扎人的针一般,尖锐又刻薄。
“小仙君?”顾云舟却没生气,又蹲回了孤影身旁,突然轻声叫了一声,认真看着他问道:“圣手小仙君?你也是年少便成名,无名仙尊那一脉的吧?为什么说你们都不得好死?”
“当年你的浮生杵声名烜赫,不知让多少人感恩戴德,风华榜上你若是排第二,便没有人敢排第一。若是你还在.......”
“不要说了!”孤影突然凝声打断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心,那双如勾的眼睛里迸着前所未有的悲怆,望向顾云舟,突然凉凉笑道:“顾道友,你该说幸好我已经不在了。年少成名,风头无两又如何?掬月峰弟子再是炉鼎体质,修为也是别人自己一分分一点点攒下来的。所学所用,却皆要为济世,可这世间,那么多危在旦夕,情势所迫,无可奈何,有那么多是需要他们济世的地方,一个个拿他们的命去填,他们怎么可能善终?他们怎么能好好活?”
顾云舟却是沉默了,抬眼扫到角落笼子里的魔尸。饶是顾流风日日不要钱似地用各类法宝灵器滋养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用了“泽被天下”来净化魔气,拯救苍生的人,却被魔尸毒折磨到没有人样。济世却不能救己,何其讽刺。
可如果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所以青昭宗的阵法坏透了!”
“你说得对。”顾云舟呆了半晌,才缓缓道“所有人都只有一条命,舍生济世该是品质,不能是被名声和地位胁迫出来的要求。”
。。。。。。
“可,霜至,即便他不知道如此境遇。可那个时候,亦有盼他回去的道侣,有会替他守孝百年的爱人。有人也曾日日夜夜念着他,百年过去,却连他的尸体在哪都不能知道。”顾流风一丝不苟地望着他,艰难道。平日里整齐的发丝在风雪里被吹散几缕,让那清雅的眉目显出几分脆弱和苍白来。
“明知此去,生还渺茫,他还是起了阵。”
“所以,”容霜至深吸一口气,似要把心里的酸意全给倾吐出来。“为了苍生,他已经牺牲一次了。为此,生不生死不死地躺了那么久。浮雪山的阵法坚持不了多久,等着以后破,让文澜仙君再死一次,只怕招魂都来不及了。”
“你现在那么有钱,我若是为他招魂,你有把握,控制住暴动的魔尸吗?”容霜至突然站了起来,一展蓝色的袖子,决然利落道。“即便不是为了你,这次我,也要将他救出来。”
第39章 枯燥
“我。。。。”顾流风顿了一下, 还是讷讷道:“浮雪山周遭本就人烟稀少,还是个险隘关口。待到你招魂之日,即便不是青昭宗的修者大能, 也能将他们伏于这里,只要坚持三日,你青昭宗自会前来,除魔卫道。”
“那就好。”容霜至愣了愣,只觉得顾流风说得怪怪的,还是点头道。
玉舟在浮雪山的空中停了好几天,许是顾流风提前通过信,带着千机阁的信物前来的大能无一人敢落在地面上,只各自拿出自己的法宝飘在空中, 讲究点的施了个隐藏的术法,不讲究的, 便堂而皇之地浮在那里。不同的法宝的闪着不同的灵光,五彩斑斓地在天空中,宛如一盘七彩的饺子。
被顾云舟关起门来笑了不知道多少次,连带着顾流风都觉得自己的脸上挂不住了,索性祭出了个修炼至宝——千重塔, 请各位应召的大能皆入内修炼休息, 不仅保证按每天出差灵石日结, 内里还灵气充裕, 还提供闯塔消遣,奖励丰厚。简直将千机阁在职员工的福利拉满,让不少跟着来凑热闹的修者一阵眼热, 纷纷打听怎么成为千机阁的兼职阁员。
只是, 容霜至却没什么心情去笑话这浩大的声势, 坐在顾流风的玉舟上,将那十八卷《无极密阵》翻来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才揪着心望着关着文澜仙君的笼子,气馁道:“未死却即将早夭的灵物,最好是先天开智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把文澜仙君的魂魄招出来!”
“开了智的天材地宝好找,可未死却即将早夭的实在难寻。实在不行先天有残损却有生缘的也可以,可寻找总要些时间。霜至,财不能通神,我已经尽快催了。”顾流风倚在一旁,捧着杯热茶,顺手还给容霜至倒了一杯道:“稍安勿躁。”
容霜至望着那直接分明的手稳稳递来的茶瞬间就没了脾气,只能深深叹了口气,接过茶呷了一口,忽然一个激灵,望着顾流风兴奋道:“江师兄为什么不来?”
顾流风的手却一顿,面色不改,淡淡道:“我没让他来。”
“你叫那么多人来,为何不叫他来?”容霜至狐疑望着他,心里一哽,语气颇为惋惜道。
“他修为在同辈中确实惊艳,可也没能到鏖战魔尸的地步。”顾流风握着自己的杯子,若有所思地敲了敲道:“青昭宗在他修为之上的不少吧?你为何会想让他来?”
“没什么。”容霜至的脸色一僵,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嗽了声,言不由衷道:“次次在你身后,总能看到他的影子,这么久了还没见到他,倒是挺想念的。”
“倒是不知道。”顾流风幽幽道,将自己的杯子撂在桌子上,起身道。“原来你心里还挂念他。”
不然告诉你,这浮雪山上就有一个早夭的天材地宝吗?
丝毫不觉得对方吃味的容霜至还在心里腹诽道。心里懊悔自己怎么就没能早些想起来,作为原书中的主角,江雪寒来过浮雪山,并且在这里发现了一颗雪魄珠,虽未形成颇灵,却已凝成百年有余,被江雪寒带回青昭宗,用灵气温养。
倒也怨不得容霜至迟迟想不到,实在是,这么个小副本,在原主的金手指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与原主其他的丰功伟绩自然也不能相提并论。
可现在容霜至却偏偏卡在这么个小副本剧情里,实在是让人气恼。
浮雪山小也不小,这个时候贸然上去,只怕引起顾流风的怀疑,若是江雪寒来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