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骨[穿越重生]——BY:PEPA

作者:PEPA  录入:06-07

  三九哭得脑仁昏涨,不住地抽噎着,连话都说不清楚,只紧抓着他的衣袖囫囵道:“我、我在百里庄,远远看见山上有异状……契、契符也突然烧了起来……我怕,我没多想……我就赶回来……却只看到好多、好多宗门人……我害怕……就藏起来……有、有一个人发现了我……他、他拿着鬼君的双剑……他没杀我……他、他把你安置在了竹屋……就、就带人走了……仙、仙君你一直不醒……我、我找不到鬼君……”
  他说了许多,谈风月却置若罔闻,只垂眼站在那一滩血色旁边,似被定住了般,耳畔唯有风声低低呼啸,一声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他看着那滩血色,静听着风,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什么都想不通。
  无需细听三九哭诉了些什么,风声已告诉了他一切。可也不用细读风之所言,他方才只远远望见了这滩血色,便已明瞭,便已清楚,这就是那他曾心系着、曾苦寻过,之后再度相遇,如今却又离分的人。
  ——是他所爱之人。
  可是为何?
  当年,他先一步飞升成仙,于仙宫领得了司风一职,强逼自己不再有心,不再去留意下界之事,只当每缕刮过聚沧的风都是在与他相见。可为何如今聚沧山上风仍在吹,他仍是他,本该与他并肩的人却不见了影踪,徒留下这片已然干透,暗红发褐的血痕?
  迟迟得不到回应,三九更是心慌,胡乱拿手背擦去了眼眶中的泪,仰脸看他:“仙……”
  话音却是一顿。
  直至此时才蓦然发现仙君周身气度似有变化,他双唇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松开了手中紧攥的衣袖,磕磕巴巴地道:“仙、仙君……你……你的眼睛……”
  一世修为,两世功德,八道天雷扛过,一道便铸一节仙骨。阴错阳差,如今的谈风月竟铸回了九成仙格,仅差一步即可再度登仙,重获仙位,一双桃花眼中所嵌着的瞳仁不再是通透的淡褐,而是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浅金,似有波光照映。
  仙者金瞳,本该观人间疾苦,洞悉人心之所求,可他如今却只能用这一双金瞳注视着他所爱之人遗落的血色,落不下一滴泪来。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仅过了一刹。低低地,他开口问三九:“……我昏迷了多久?”
  仙鬼两殊,即使三九还不明白他仙君周身的转变是为何故,心间恐惧已油然而生,磕磕绊绊地自牙间挤出了答案:“三、三日了……”
  话音落下,回应他的又只剩下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仿佛被人狠狠按入了水中,三九惶然看着谈风月紧抿起的唇,几要被自足底蔓生而起的恐慌感淹没,却突然听他飘忽地吐出了两个字:“……没事。”
  风也呜咽。谈风月微垂着头,略有些颤抖地俯下身去,伸手触上了那片血污,低声重复了一遍:“……没事。”
  慢慢地,低低地,一遍遍地,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对自己说。
  地上血迹早已干透,渗进了土壤,又被雪气侵染,触指冰凉。他的手指便也像被冻着了,僵僵弯曲起来,似要徒劳拾起这片已然干涸的血色,却只能染上满手污渍,捞起一片虚无。
  凉意自指尖、自掌中蔓延入心,冻得他脑中空空,心中也空空,口中唯能念出的只有那句自我安慰般的:“没事。”
  ……
  何曾见过仙君这般失态,三九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动也不敢动,只能不住地啜泣着,带着哭腔喊他:“仙君!”
  却见他恍惚地抬手按上了胸口,自顾低低道:“……血拾不起,骨亦无踪……青远尚有……双剑……玉烟……”
  逐步敛起了心中崩溃,渐有了决断,谈风月的视线点滴聚焦,紧紧捏住了手中血色,晃晃试了两次方才站起了身,口中仍低低念着:“……人身死后,魂停七日。如今已过三日……该还不迟……”
  并没回头,他只是一拂袖,便有狂风顺意席卷而来,如同一双双手般拾起拼拢了碎落的玉台,扶正了伏倒在地的树木,理净了地上多余的残血。
  在一片纷乱风中,他定下了心来,转向身侧抽噎不止的小鬼,轻声唤他:“三九。”
  仅两个字,三九心间恐慌之意霎时消散,眼泪再度溃堤,扑进了他怀里,哭得声沙:“仙君!”
  谈君迎总有几分小孩心性,全不擅于面对心碎,好在此刻他是谈风月,才使他能极力维持住表面的冷静。谈风月性子偏冷,并不擅于顾及旁人的心情,更罔提安慰,好在此刻他寻回了属于谈君迎的那一部分,才使他能以令人安心的姿态轻轻揽住三九,抚了抚他的背。
  时不可待。
  片刻都不欲再多作拖延,亦来不及向三九解释详细,他面上神情再平静不过,一双金瞳中却有薄雾氤氲,放轻动作将三九稍稍推离了些许,声线略有些喑哑地道:“我去地府一趟,可能凶险,你……”
  愕然瞥见一股近乎凝成实质的劲风将仙君裹入了其中,三九顾不得拭泪,一瞬便冲上前去死死圈住了他的腰,仰脸看他:“我也同去!”
  凶险又有何可怕,鬼君身死,他不愿再被仙君抛下!
  “……”
  读懂了他眼中惊惶,谈风月垂落的手轻轻一颤,抿了抿唇,并没驳他,只抬手将他搂紧了些,另一手在他脑后一拂,便将他也包覆进了风中。
  自衣摆而起,一仙一鬼渐渐虚化碎裂成了片片光斑,片片飘摇着吹入风中,被风裹挟,向遥处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人身死后,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
  阴气如水流,汩汩于空中弥散,仿佛凉风。满目细茎红花沐浴其中,开得张扬,倏地又被急掠而过的人影踏成一地碎红。
  三九止住了眼泪,静伏在谈风月肩头,一双哭得红肿的圆眼虚眯起来,警惕地偷望着四周各样阴恻恻的景象,瞥见了幢幢鬼魂虚影也不觉可怖,只默默往仙君怀里更缩进了些许。
  身处地府,即使仙人也难免受限,所能施用的术法寥寥无几,好在他于前尘中曾来往过地府十数回,心知该要往哪处去寻……
  谈风月紧紧抿唇,轻车熟路地抱着三九穷尽花海,踏空越过落阳港,管过酆都城,冲过奈何桥,径直赴向亡魂山旁思乡岭——
  思乡岭形状奇异,仿佛一座山峦上下颠倒了般,中有一道石梯垂直而上,低处仅可容两人并肩通过,愈高处反而愈宽,顶端便是那能望见世间故友亲朋最后一眼的望乡台,挤满了各缕手持白幡、遥遥眺向人间的亡魂。
  不知是出了什么乱子,远处似有许多阴差正匆匆忙乱,吵嚷地拥作了一堆,望乡台上亡魂的数量也似是较前几回来时多了许多,熙熙攘攘地互相推挤着,手中一面面记载着生前过错的白幡几乎都要搅到了一处去,嘈杂的哭音亦鼎沸。
  一名在旁维持秩序的阴差手捧名录,焦急地朝远处正乱的地方张望着,又回首满带不耐地一脚踹开了一缕差点挤到自己身上的阴魂,呵斥道:“勿推!勿挤!”
  若不是阎罗主于三日前去往了天宫,迟迟不归,怎会使得阴司处处生事,亡者阴魂也无法进殿受判,以致望乡台处这般魂满为患……!
  暗恼自己怎么就被安上了这样一件苦差事,他愤愤往地上啐了一口,无不焦躁地威吓道:“再不听令,待阎罗主回来,要你们好看!”
  狠话刚刚脱口,后背便又被狠狠撞了一记——顷刻间心头火起,阴差一握手中叉戟,回身便要发难,满脸怒容却在看清来人后一瞬转变成了震惊:“……风使?!怎、怎么……”
  数十年未见,他怎么又来了!慌忙敛起了面上烦躁,换成了满脸堆笑,他道:“……不知风使近来可好?”
  谈风月哪有闲心与他作这寒暄,抿唇不应,视线急急在一众亡魂面上梭巡而过,却并未找见那张心念着的面容,一颗跳得过速的心不由得逐渐沉落,似要坠入谷底。
  时隔多年,见他依旧是一副正焦急寻人的姿态,阴差心中暗暗叫苦,面上也露出了愁容,略有些磕巴地道:“这、不是已说了千百回了么,地府中并没有‘秦念久’这号人物哇——”
  谈风月却是一个回身,劈手便夺过了他手中的名录。
  “风使!”名录被夺,阴差面上急色乍现,慌道:“此乃亡者名录,唯阎罗主可翻阅,风使你——”
  话未说完,却见风使已然翻开了那名录,不禁两眼一黑:“……”
  眨眼,谈风月已冷着脸将名录哗啦翻至了三日之前。不出意料地,一长列熟悉的长老大名映入眼帘,墨色仍新,而最末处,果然缀有“秦念久”三字。
  同样瞥见了那三个墨字,阴差一霎愕然瞪大了双眼:“这、怎么会?”
  ……那秦念久,不是六十七年前便身殒了么?
  却是无人替他解惑的。谈风月微垂着眼,面容沉静,唯指腹略有些颤抖地抚过那一排名字,应心辉、谢明琅、张轲、庞远……傅齐安、秦念久——
  蓦地,随他指腹滑过,名录上不少大名与排在末尾的“秦念久”三字竟骤然开始淡化透明,谈风月似被烫到了般猛地抽回手来,抬头看向阴差,寒声质问道:“这是何意?!”
  这是……魂魄已然消散之意!
  阴差心中悚然一惊,面色一霎难看至极,哪里敢如实相告,只颤颤不知该如何作答,忽却听见一道苍凉的声线替他答了:“这只怕是……魂魄已然消散之意啊……”
  唰地,几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说话者竟是心辉长老,而站在他身后的,亦是几张曾相熟的宗门面孔。
  不似旁的亡魂手中罪幡上黑白交错,条条列满罪状,心辉手中的白幡十分干净,上面唯有一道墨色,压在素白的幡底上,反倒显得有些扎眼。
  是到如今览过手中罪幡,才晓得了自己当年究竟犯下了何等过错,在未弄清事情首尾的情况下便贸然行事,助纣为虐地错杀了观世宗徒,为虎作了伥——
  魂入地府已然三日,却未见亡魂数量暴增,便知秦仙尊他最终也未行那灭世之举……心辉长老低低哀声一叹,无不恭敬地躬身向谈风月施了个礼:“谈仙尊。”
  多少歉意,多少悔,尽融在了这三字之中。
  一旁的几位长老则羞愧地拢起了手中罪幡,不愿教他看到。
  事已至今,恩怨皆已被那人亲手了结,再论对错功过又有何用。谈风月无甚表情地冷冷看着这一众长老亡魂,双唇略略泛起了些白,只顾紧抓着心辉方才所言追问道:“什么叫做……魂魄已然消散?”
  “……”似于心不忍般轻抽了口气,心辉将视线挪至了那亡者名录上,徐徐诉道:“老夫与这几位同门在这望乡台上流连了三日,却不见那日同在聚沧、余下的数十位长老……一叙方知,吾等几人皆是在那日自择爆体而亡的……”
  应和着他的话,余下数位长老纷纷点了头:“诚然如此。”
  血海深仇,那般景况,想也知道秦仙尊不可能放过余下的人,尤其堑天……原来那日秦仙尊以苍生性命相胁,竟是给了他们最后的抉择——
  思及至此,心辉难免又是深沉一叹,续道:“而那日同在聚沧的诸位长老,名讳皆在这名录上有所载,方才见仙尊你抚过这名录,除开吾等这几人外,余下之人的名字皆淡化消失了,如明琅、占刻……傅齐安,即是堑天。想来该是由秦仙尊手刃者,皆已魂飞魄散——如是,那秦仙尊……”
  “……”
  愈听他说,心便坠得愈低,茫然隐痛。不用多余再问,阴差面上流露出的神情已证实了心辉的说法。
  谈风月微不可查地轻晃了晃,哪怕心中已有了同样的猜想,却仍是仿佛掩耳盗铃般不愿相信,下意识地张口欲驳,一直在他身后躲着怯怯旁听的三九却终于按捺不住,大声抢白道:“那肯定也还有转机!”
  一双圆眼中再度蓄起了眼泪,堆在眼眶中打着转,就是不愿落下来让这些宗门人看笑话。他踮起脚来,手指泄愤般用力地戳上了那名录,撒泼一样地带着哭腔嚷道:“睁大你们的老眼瞧仔细!鬼君哪跟他们一样……他们的名字都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鬼君的名字却还剩着一丝模糊的影子呢,所以!……所以一定有解!”
  他背过身去,面向着谈风月,泪珠终于放肆地簌簌落下,“仙君!仙君你有办法的是不是?!不过就是天上地下人间么!我们搜遍地府,不是有十八层么!谁知鬼君是不是躲在哪处,就等着我们去寻他——他先说过的,地府可以等人的!……不济我们再回人间找,再去天上!——总能……呜呜……”
  ……幸甚,还有这小鬼在旁,能够哭他欲哭,喊他欲喊,诉出他心中所想,令他不至于崩溃失态,方令他能保有最后一丝冷静。在三九终绷不住,失声痛哭的刹那,谈风月果断地撕下了那张记有秦念久大名的纸页,将名录一合一甩,抛回给了那阴差——同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仙也罢人也罢鬼也罢,身殒后若魂魄仍在,便皆要归入地府,而这望乡台又是亡魂必经之处……阴差、心辉等人又皆云并没见过秦念久……
  半点心思都不愿往“魂魄已然消散”上飘挪,只想着仍有一处可能,谈风月视线冰寒地睨着那阴差,冷声道:“地府交界地,作分送祭品之用的,具体在何处?”
  “交、交界地?”猝不及防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出了一个激灵,阴差被他紧攥着领口,牙关打颤地答:“可、可是阴阳相交处?那、那处唯有黄泉水空流,向来无人去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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