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眼珠子和这血液不是同一个人的?他想了想,“还是我站得太远了,得切实碰碰那血才——”
说试就试,只是他的手还没抬出去,就被谈风月一记手刀给劈落了下来。谈风月已经懒得再骂这手贱的阴魂是不是嫌命长了,只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没有便罢了,眼看手勿动!”
忆起自己早些时候是怎么白白被那灵光蛰了一道,秦念久讪讪地往后挪远了些,“不动不动……”
不管这眼珠子这血液原属于谁的,既已被制成了阵眼,再追究是不是同一个人的似乎也没多大意义——反正人都该已凉得透了。他替眼眶中眼珠子叹了口长气,将心思挪回了该如何解除禁制上,“不管怎么说,宫不妄所借用来维护结阵的,该就是这祭阵的灵力了?可……”
他四围望了望,“可这儿怎么,全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方才他们自穿过水帘往里走,不知沿着交错的溶洞拐了几个弯、绕了几个圈,才见着眼前这藏于深处的祭阵。沿路尽是细小密集的黑壳岩虫、满顶倒吊着的蝙蝠、大片大片挡路的蛛网——秦念久走在前头,怕身后那爱干净的风月老祖嫌东嫌西,便先手替他把蛛网飞虫都给扫开了。扫的时候没想太多,现在再回想起来……那蛛网连绵成片,都快织成了白纱,显然是久未有人来过。
若说是因这洞穴中的通道交错复杂,不只有一个洞口,他们许是挑了一条宫不妄没走的路,倒也说得通,偏偏这眼前的祭阵处也是如此,周遭的石笋上蛛网密布,岩壁上有小虫结队过路——该也是许久无人造访过才对。
再说,若是宫不妄想要从这阵上借力,怎么也该设下些调动灵力的术法才对,可眼前除了祭阵本身之外,又并无其他……
见此情景,秦念久不免有些丧气,“……难道宫不妄她不是从这阵上借的力?”
他这厢好不惆怅地盯着那成片的蛛网,谈风月则看着那祭阵,双瞳渐渐浮上了一层暖光——蓦地,他似被眼前景象惊到了一般,兀地向后小退了半步,差点直撞到了秦念久身上。
“怎么怎么!”秦念久慌忙扶住他的胳膊,“饿了?!”
谈风月一时无言,沉默地看着他,“……”
把他的无语理解为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秦念久只当他是看见了什么诡谲的场面,如临大敌地同样将天眼一开——却差点被乍然射入眼中的丰沛灵光刺瞎了双眼。
天眼之下,祭阵上汹涌流动的灵光近乎将昏暗的溶洞映成了白昼,直教人无法直视,惊得他稍稍往后一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
谈风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饿了?”
秦念久:“……”
他气闷地瞪了这老祖一眼,拿手稍挡在眼前,遮去了刺目的强光,“这是什么灵力,未免也太强了一些!”
光亮过盛,就连谈风月也得稍虚着眼,才能略减去几分刺目的不适,“看来,这祭阵确实是用以静镇青江的……”
满洞灵光澎湃四溢,却不是无序胡乱流淌着的,勉强定睛去看,便能看见股股灵力自祭阵中源源不断地流泄而出,汇聚成了一股巨流,顺着溶洞直朝青江江源处奔涌而去。
无心再去赞叹这阵法精妙、这灵力强盛,秦念久一个怨煞之身,虽没切实被那灵光所伤,待在这满洞灵光之下也只觉得心虚不已,正欲拉谈风月先离开此处再说,却见谈风月指明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源源奔腾的灵力巨流旁逸斜出了一细缕灵光,唯那一缕灵光并没流向青江,而是随着交错的洞径弯弯绕绕地引向了另一侧——靠近青远的那一侧。
不消多言,秦念久本就一刻都在这祭阵旁待不下去了,将谈风月一拉,就顺着那缕灵光拐进了另一头的洞径之中。
早说这溶洞内部交错,他们二人随着灵光七弯八拐的,几乎都快绕昏了头。
所走的这条洞径昏黑逼仄,石笋遍布,不似来时的道路通坦,秦念久只能与谈风月僵僵贴身而行,不时还要停步侧身以躲开擦过脸侧的石笋,可谓是举步维艰,几次气性上来,都想着干脆召来天火将这路炸开了事,又怕这石洞勾连,一不小心招致山崩,只能强耐着性子继续闷头慢走。
若光是走得慢倒也算了,只是……
身后的人又一次撞上了自己的后背,秦念久终于忍不下去了,脚步一停,“……老祖,你莫不是撞人有瘾吧?”
谈风月显然也不想与这阴魂紧贴在一块儿,可听他这么一说,原本轻皱着的眉头倒是松开了,挑眉道:“怎么,天尊嫌弃我不成?”
“……哪敢。”倒也不是嫌弃,只是他靠得太近,贴得太紧,鼻息都快卷到他耳后颈间了,实在是……秦念久怪怪地横了他一眼,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闷声继续寻起了路。
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老祖不似初见时那般清冷了,反而还……轻佻了不少?可别是相处的时间一长,就暴露本性了吧!啧——
谈风月不知这阴魂此刻心内正腹诽着什么,只看他不舒服心里就舒服了,挑事似的偏多撞了他几下,见他兀地停了步,却没再开口指责自己,而是如释重负地看着前方道:“在这!”
就说宫不妄想要借力,定会设下些术法,果不其然——他们二人是逆行而来的,脚下的道路已不像方才那般狭窄,隐约可感受到不远处有新鲜空气灌入,稍稍驱散了溶洞内的湿冷,该是走近了这洞穴的另一个出口,而离他们较近的一处洞窝中布有一个“仙灵引路”,正将从祭阵处抽调而来的那缕灵力缓缓输往洞外。
这“仙灵指路”远不似方才所见的祭阵那般复杂,却也设得十足巧妙,像是有所增进改良般添加了几句咒痕,上面浮着幽幽蓝光,正是宫不妄所持的灵力之色。
柳暗花明,云开见月!秦念久忙快走两步,靠近那“仙灵引路”察看了一番,半晌后长松了口气,暗道总算没白来探这一趟,“……原来如此。”
谈风月跟在他身后,也看见了那“仙灵引路”,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怪不得在青远城的结阵中找不到与禁制有关的一重结界,原来她并没有直接将禁制设在结界之上,而是设在了这用以维护结阵运转的灵力源头中——
如此,都无需破坏这“仙灵引路”本身,只需将那几道咒痕解去,便能解除禁制,万事大吉了。
秦念久心情大好,捏了捏袖中那寄居着三九的契符,正准备将那几道咒痕抹去,还三九灵动本性,却听那老祖忖道:“……既是抽调灵力以维护青远结阵,她为何不把这仙灵引路直接设在那血阵旁边?如此,所调用的灵力便能愈加充沛不是?”
秦念久正准备解咒的动作一顿,也疑惑了起来,不过片刻,又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溶洞的出入口又不止一个,许是她从这边寻进来后发现这处蕴有灵力,便直接设下了仙灵引路,也没往深里走,就没看见血阵呗。”
是么……那宫不妄就住在山巅不妄阁,这后山内设有如此祭阵,她怎会毫无察觉?谈风月微微垂眼,拿银扇轻抵着下巴,“……又或许是她曾走进去过,发现了血阵,却忘记了?”
能引发宫不妄忘症的只有与她身死相关的事,秦念久表情一滞,“这……”
三九先前随口说出的猜测在他脑中嘭然炸响:那眼珠子,莫不是破道的——
那僵尸王破道实是宫不妄的师侄衡间,两处祭阵,两样血肉,若都是破道的……她却一无所觉地守在青远城中,守在由她师侄设成的血阵旁边,哪怕见着了这阵也只能将其一并忘却……
……
……未免也太过凄清了些。
由/公/众/号/农/夫/山/拳/有/点/甜/整/理/分/享/
第五十二章
血镇江流,利国利民,秦念久却无端想起了他讲盘古开天、夸父逐日时宫不妄横插进来的那句:“……也没问过那盘古夸父愿不愿意!”
本只是她无心说出的话语,搁到眼前再回味,却像是在替她师门亲侄泣诉告冤一般,教他不禁一时默然。
似是不愿接受世间会有这等惨事,他定了定神,强打着哈哈将这话题敷衍了过去,“想那么多……我看啊,她就是单纯没找到地方——咱们还是先把禁制的事给解决了吧。”
既是与那宗门有关,便多少也与自己有关……谈风月执扇的手微紧了紧,垂眼道:“嗯。”
在溶洞中胡乱绕了太久,外面的天该是已初亮了,有几缕微光自不远处的洞隙中渗漏进来,隐约能听见几声短促的鸟鸣。
秦念久拿手背抵了抵额头,稍捋了一番这咒痕的解法,便将手稍稍一扬——而后又尴尬地把手放了回去。
他扭头看向一旁兀自沉思的谈风月,讪讪笑道:“咳……这、我……老祖你来?”
他一个怨煞之身,所能调动的只有自身体内的怨煞邪气,虽也能凑合解除掉那咒痕,却难免会污了“仙灵引路”,致使结阵失效。他不过是想解去三九与一众亡魂身上的禁制,还他们以七情,可不想平白害得青远一城亡魂无故遭难。
究竟要他强调几次,这阴魂才能记住……谈风月看着他,无不生硬地道:“……我不会。”
这世上各类道术咒法繁多,没有万万种也足有千万种,就好像秦念久不大精通风水之术一样,这咒痕的设法与解法恰不在他所认知的范畴之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研究不通那结阵了。
……不是,念叨了这么久的要解禁制,好不容易找到了根源,都已临到了跟前,却又没法动手了?秦念久僵僵与谈风月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看见了无言,“……”
敢情这老祖方才一见这阵便闷头沉思了半天,是不愿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啊?……还真有够要面子的!秦念久看着面色似有些郁郁的谈风月,没忍心出言嘲笑他,又转头看着那咒痕,心内纠结半晌,突然像豁出去了一般,把左手腕往谈风月身前一抬。
……这是要做什么?谈风月看着他伸来的手,向他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手腕给你。”秦念久不自然地轻撇了撇嘴,稍嫌不耐地道,“灵力借我。”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谈风月却听懂了,依言握住了他的手腕,将自身所带的灵力从掌心处点滴传入了他腕中,包覆在了他体内的怨煞之气上。
肌肤相贴,一片暖热,灵力入体,更是灼痛,秦念久不免轻嘶了一口气。即使这老祖已经拿捏得万分小心,只将送入的灵力控制在他手掌之内,却也仍是教他痛得有些失力。
他一惯能忍耐痛楚,面上半分难色都没显露出来,谈风月却心有所感一般,另一只手稍将他圈近了几分,大发慈悲地让他背靠着自己站稳。
……又来了。贴得太近,呼在耳畔的鼻息似在沿着他的耳廓打转,秦念久只觉得耳朵一片麻痒,又无力分心去指摘这老祖什么,只能忍着那股麻意抓紧时间动手解起了咒痕来。
想要解这咒痕,说难也不难,就是麻烦了些。一道咒痕由十句咒文组成,每句咒文中夹着一半阴咒与一半阳咒,阳咒上正写效用,阴咒上逆写效用,阴阳间隔交织,需要逐字去分辨认清,而后以灵力逆解阳咒,正解阴咒,即可将其解除。
秦念久专注地垂着头,仿佛孩童学字般认真地逐字辨认过去,包覆着怨煞之气的灵力从指尖缓缓流出,小心翼翼地描附在那或正或逆的咒文之上,荧蓝纯净的灵光随笔画点点游走,将原本的咒文逐句侵蚀消解。
身前这正费心解咒的阴魂几乎是靠在了自己怀里,谈风月执着他的手腕,只消将眼睛微微一垂,视线稍稍往下挪个几寸,便能看见他裸露在衣领外的光洁脖颈——他确实垂了眼,也确实将视线往下挪了几寸。这阴魂还阳至今已很有段时日了,容貌与身量皆变化不小,就连肤色都愈白了几分,让人稍一留神看他,便很难再挪开眼去。
只是谈风月此刻定定盯着他的颈间,却不是因为看得痴了,而是……这阴魂的颈侧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极不明显的淡红印记?
那道印记极其浅淡,似是从皮肤中映透出来的一般,看不大分明,又极细极窄,两端收尖,像是一道剑伤横在他颈侧。
这是……胎记?溶洞内光线不足,谈风月微皱了皱眉,想再仔细看看那道印记,可身前的阴魂却随着解咒的动作轻晃了晃,扭过了头去,脖子恰好遮在了一片阴影里。
“逆、逆、正、逆……”咒痕上字字交杂,秦念久认得眼睛都要花了,边解边自我提醒般念出了声,“要改成正、正、逆、正……”
……这是在叨叨什么呢?谈风月将视线挪至了那咒痕之上,一边听他碎念一边看他动作,不多时便摸清了规律,又渐渐看出了门道,不由得一时无语,“你……”
他刚吐出一个字音,秦念久正巧解完了最后一笔,喜不自胜地一收手,邀功似地扭头看他,“大功告成!”
“……”谈风月默然无话地迅速抽回了自己灵力,扶这阴魂站好,“……嗯。”
被灵力生灼了几刻钟,终于得了解脱,秦念久嘶嘶地轻抽着气,虽痛犹荣地揉着左手,满载欣慰地看着原本浮着淡淡幽蓝灵光的咒痕逐渐黯淡了颜色,点滴失去效力,再看谈风月,却是一副面色有异的样子,不禁奇怪地问他,“怎么,有哪里不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