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风月眼中又一次浮现出了那种看傻子似的目光,嘴角轻抽地道:“……这咒痕的解法如此简单,天尊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该如何动作,让我来解就好?”
秦念久:“……”
合着他是白痛了几刻钟呗。秦念久一拍脑门,暗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茬,轻啧了一声,“白吃一场亏……”
他白白给这阴魂当了几刻钟的人肉靠垫,怎么就不亏了?谈风月略一挑眉,正欲驳他,一记以灵力凝结而成的狠辣罡风乍然直冲他们二人奇袭而来,犹如钢刀切豆腐般轻易地割裂了他们原先所站着的地面。
是秦念久先反应了过来,拉这老祖闪至了一旁,才险险没被那罡风击中,只被割去了一块衣角。讶然抬眼望去,一道红影站在不远处的洞口边,似已怒急,还没等他开口,便又是一道罡风不由分说地猛袭而至。
宫不妄酒醉未醒,突地感应到自己设下的灵阵处有异动,强撑着昏沉的宿醉感急速赶来——竟又是这二人在挑事!
快被愤怒烧穿了心智,盛怒之下,宫不妄双眼猩红,逐步朝他们走来,恨声道:“我好心留你们住下,好生待你们吃喝——”
她狠狠一扬手,百余道灵力霎时萃聚成钉,细密如雨般毫不留情地向那二人刺去,“——你们却毁我灵阵?!”
他们不过是解了禁制,并未损伤那灵阵分毫,奈何宫不妄一丝辩解的机会都未留给他们二人,成片钉雨挟杀意泼洒而下,竟是下了死手!谈风月面色乍寒,手中银扇倏展,手腕一翻,召出了一堵风墙。
只听“咻咻”声连绵,枚枚幽蓝的钉针直直戳进了风墙之中,“嗤”声消散。秦念久见空急忙解释,“不是,宫姑娘……”
宫不妄哪会留给他说话的余地,手中烟杆如同出鞘灵剑般蓄满了寒凉灵气,一个横劈便击散了隔绝在他们身前的风墙,直取谈风月项上天灵——
真要在这里打起来,地上的“仙灵引路”本来没毁的也得被毁了!更怕波及到溶洞深处的血阵,秦念久急急跃起,持伞格住了那烟杆,想也没想地一个猛扑,拦腰将宫不妄撞出了洞外。
毁她灵阵,不束手等死也就罢了,竟还胆敢回手反击?!宫不妄气火愈盛,一掌拍在他胸前,将他掀开了数丈,又反身一击,将试图拦下她动作的谈风月逼退了半步,而后将手一攥,又召聚起了漫天钉刺。
钉刺自四面破风而来,一人撑伞挡,一人挥扇挡,还得时时抽手防下宫不妄使来的杀招,秦念久近乎将黑伞挥出了残影,身形变换间仍试图好声与她说明,“宫姑娘!我们并未伤你灵阵——”
谈风月也带着几分无奈地道:“宫城主——”
相处了有段时日,宫不妄原还对这二人有几分亲近之感,现已尽数化为了被背叛的惊怒,似有万蚁噬心一般,教她头痛欲裂、两耳嗡鸣,根本听不进他们所说的话,只满载杀意地接连向他们劈刺而去,一心只想要置他们二人于死地。
杀招接二连三地袭来,见她似是已急红了眼,谈秦二人无法,只得熄了与她解释的心思,提心严阵以对,意图先将她制住再说。
本是以二敌一的局面,按说宫不妄虽然修为高深,他们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么也该打个有来有回、不相上下才是,奈何秦念久心里仍记挂着她生前死后经历过的惨事,总不情愿使出全力与她对打,谈风月亦记挂着这人与自己的前尘有关,也是频频留手,二人防过于攻,竟渐渐落了下风。
两件页银灵器相击相分,钦钦清鸣,宫不妄见这二人默契无间,计上心头,持着烟杆的右手高高一抬,作势要捅谈风月后颈,果然见秦念久横伞来挡,露出了一丝破绽,左手便瞬时屈指成钩,狠戾地顺势扣住了秦念久的喉头。
谈风月阻拦不及,眼见她即将收掐五指,瞳孔一缩,手中银扇上流光倏利,正要劈开她的手腕,却见宫不妄身形一晃,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开了几寸。
再看秦念久,面上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三九?!”
三九寄身于契符中,五感俱在,一路看着他们发现祭阵、发现“仙灵引路”、解除咒痕、与宫不妄打将起来,又眼看着鬼君遭遇危机,终于生生挨到了禁制完全消除的一刻,拾回了七情,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一头撞开了那宫不妄,此时正气呼呼地瞪着她。
宫不妄似被撞得懵了,一时没再出手,只蹙眉看着这小鬼,“怎么……”
供给灵力的灵阵被毁,能让众鬼显形的结阵该是也失去了效用才对,她怎生还能看见这小鬼?且这小鬼,竟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居然还又搡了她一记,嘴里气道:“什么怎么!只是解了那什么鬼禁制而已,你那劳什子灵阵不是好好的嘛!你打我鬼君做什么!”
这小鬼!形势急变,秦念久一手捂着喉咙,一手忙把三九拎回来护在了身后,稍显无措地看着仍在发怔的宫不妄,“……咳,这……”
三九躲在秦念久身后,犹嫌没骂够地探了个头出来,对宫不妄狠狠做了个鬼脸。
……灵阵未被毁坏,只是解了禁制?宫不妄仍是皱着眉,心间那股被背叛的憎恶感稍褪了几分,人也稍冷静了些,忽而却又生出了另一股暗火,在胸腔下猛烧了起来。
这二人没毁灵阵,害她误恼了一场也就罢了,有关禁制一事,她与这二人争过数回、吵过数回,每每都说不过他们,昨夜醉谈一场,她心里也有些许动摇,思索着自己是否有些独断了,觉得似乎解开了这禁制也未尝不可,毕竟——连她自己都摸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一心认定了“情即祸端”……
只是——
火气上头,在面颊上烙下两抹飞红,她愤愤瞪着那二人,“那又如何!谁准你们擅自破坏我设下的禁制了!?”
作者PEPA
青远城后山处藏有一个不知何方高人所设的风水祭阵,灵力丰沛强盛,旨在镇静青江——宫不妄于近处设了个名为“仙灵引路”的术法,从那祭阵的灵力中抽调了一缕出来,用以维持青远城上层层结界交织出的结阵——进了青远城的鬼众皆会被烙下禁制,禁去七情,是因宫不妄口口声声说如此才好维护一城安稳——宫不妄并没将这禁制设在青远城的结阵中,而是设在了这相当于灵力来源的“仙灵引路”中——只需想办法抹去那交叠在“仙灵引路”上的咒痕,即可在不损伤青远结阵的情况下解除众鬼身上的禁制。
第五十三章
即使她心有动摇,有意解开那禁制,也不意味着这二人就能忤她的意,妄自行动!宫不妄恨恨瞪着那三人,心间怒火仍烧得炽烈,却没再出手,只冷声道:“二位莫不是忘了自己所起的誓言不成?若是祸及青远——”
……不过是解了个禁制,怎么就祸及青远了?秦念久捂着喉咙,见她没再作势要打,多少松了口气,还是先自领了贸然行动的过错,“不该不经宫姑娘同意便擅自行动,确实是我们做错了。只是——”
喉间钝痛,他稍顿了顿,“诚然人心难测,多有私欲,世间大小人祸皆常因欲念而起,但也正因如此……人方是人。宫姑娘也说过,是要众亡魂在青远中如常人般生活,既是如此,便总不能因此教他们断绝七情,既无忧患,也没了喜乐,似‘人’非‘人’——可是这个道理?”
“……”
不知为何,每每听这阴魂说话,自己便总似被一股无形魄力所摄着,教她心底触动……宫不妄秀眉紧皱,红唇微张,却驳不出什么话来,只能不忿地拿两眼瞪着他,颇显苍白地辩道:“你不过阴魂一具,又知道些什么……”
自她眼中投射而来的视线冰凉得近成实质,其中似是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悲怆,秦念久喉结一滚,心底深处同样不知为何仿佛被人狠揪了一记,不禁微微一怔。
莫非她总执念于此……是这“情”字与她的死事相关?
秦念久一时没开口,却听向来懒费口舌的谈风月淡淡开了腔:“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宫不妄是城主,他们是外来客,此事原就难厘清谁对谁错,谁更占理,再争论下去又有何用。一瞧见身侧阴魂颈上的淤伤便觉扎眼,他面色微沉,话音较眼神更寒:“横竖禁制已解,事成定局。若是城主认为不妥,待我们离开后,费心重新设上便是,这青远仍是城主的一言堂——”
话未说完,他面不改色地稍一偏头,险险避过了一枚灵力所化、破风飞来的冷钉。
冷钉贴着他的脸侧擦过,削断了数根扬起的细碎发丝。
分不清心中重燃而起的怒火是因他话中带刺,还是因他话中大有他们即将一去不复返之意,宫不妄死死睨着他,用力攥起的五指几乎要将手中烟杆生生捏断,字字如箭般自红唇中刺出:“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这人不说话时,她看他已觉生厌,再听他开口,心中则更是憎恶……
闹不明白仙君为何一开口就夹枪带棒,三九最擅察言观色的,眼见着宫不妄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再度迸出了满满暗恨,慌忙一拽谈风月的衣袖,自己往前挤了挤:“不是不是——哎呀,城主!”
童言总是无忌,却又总能一语切中要害,只听他道:“城主方才也说了,我仙君鬼君进城时便立下过誓言,若是危害到青远了,那可是要不得好死、不得为人的!而你看他们现在,还是好端端的呀!不正说明此举并不会危害到青远么!”
宫不妄不禁一怔。
三九又道:“再说你成天——呃……”
他近日来虽被禁了七情,记忆却在,仍记得这嚣张跋扈的红衣城主曾抱着他,给他讲过几篇故事,不像是个纯坏的,因而话音在舌头上绕了个弯,再开口时就换成了个较委婉的说法,“再说你成日与些木头鬼待在一块儿,连个能说说话,讲讲故事听的人都没有,难道就不觉得无趣吗?”
他说着,边仔细观察着她眉眼间细微的表情变化,一双圆眼溜溜一转,长长哦了一声,“怪不得你昨夜还主动来找我仙君鬼君喝酒呢——是不是你跟城里的鬼待得无聊了,看我仙君鬼君说话有意思,才想来找他们玩儿?”
三九只要一开口,便向来是别人说一句,他能顶十句,谈风月尚还能治他一治,就连秦念久都拿他毫无办法,更何况是宫不妄。
自己确实是存着几分这样的心思,宫不妄既反驳不了他的话,又觉得跟一个小孩计较未免有失身份,只能略显恼怒地盯着他,“……你!”
“我什么我!”有仙君鬼君挡在身前,三九自然是不怕的,狐假虎威地昂首瞪了回去,“我说错了吗?将这禁制解了有何不好,日后不就有更多人可以陪你说话谈天,哄你开心了?”
一是宿醉未醒,二是急怒攻心,本就十分混乱的思绪轻易便被他带偏了去,宫不妄的脑仁都快裂开了,只能以手抵额,干瞪着这小鬼,好半天才找着了话来驳他,“那也不能不经我同意便——”
听她这话,三九两手一插腰,理直气壮道:“那我鬼君方才不是道过歉了吗?”
宫不妄的头登时更痛了,“……”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局势一下子被扭转成了小孩子玩闹,在场三个大人俱是无言以对,任风卷起一阵沉默。
错落山涧之间,流水潺潺,近处的树木被方才的打斗无辜波及,横倒了一片,落叶碎了满地。三人一小鬼就在一地青黄碎叶正中站着,抿唇无声对视。
兀地,宫不妄冷哼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片刻僵持,仍是恃着她那连自己都闹不清是由何而来的坚持道:“……人心各异,情是祸根。”
其实那姓谈的说得没错,若她当真想禁绝七情,大可随时重补咒痕,但她看着眼前的两人一少年,这场景似模糊戳中了她心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某块角落,教她心念微转,便只是顿了顿,冷冷续道:“兴许现下还报应不到你们二人身上,可若是来日青远因此生祸,我定要你们——”
话未说完,忽听有嘈杂人声纷乱地由远及近,“——像是在那边!”
“树怎么都倒了——”
“——这里这里!”
……
三人一鬼循声望去,竟是城中亡魂成群结队地找了过来。
禁制禁制,只是“禁”了,并不是消除。
城中众亡魂原还如常般木然地做着手上的活计,忽觉胸口有什么枷锁似的物件怦然一破,不禁一呆——
方一踏入青远城门便被烙下了禁制,多年来,他们并无七情,却有记忆,虽然清楚自己被城主封住了七情,对此也作不出任何反应来,待眼下懵懵间意识里好像多出了许多情绪,一时间却又感到陌生得难以辨清。以至于待他们模糊反应过来自己好似乍然间被解开了限制,脑中率先冒出的念头竟是:
该不会是城主出了何事?!
还不等他们整理好心间失而复得的纷乱情绪,似乎正要印证他们的猜测,一声、又一声,自后山处接连有异响传来,众亡魂不禁面面相觑,片刻后慌乱且不约而同地纷纷站起了身,匆匆向后山纠集而去——
鬼群浩荡而来,宫不妄瞧在眼中,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慌乱。
亡魂数量甚繁,领在最前头的自然是最胆大的那个,还未及走近便瞧见了一地树倒叶落山石碎,待一走近,又见城主似正与那新进城的三人对峙,竟是想也没想地几步跨了上来,自觉地便站到了宫不妄那侧,万分警惕地瞪视着那形容略显狼狈、身有伤痕的三人道:“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