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太后并不禁止他与华盛来往,至少当时不禁止。
毕竟他们有叔侄之名,又为同一派,华盛为皇后所出之皇长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太后当然希望他与华盛从小培养感情,将来有个什么也都好讲话,没出万一承权上也方便点。
俞彰并不喜欢华盛,但对当时的凛谦来说,稳重聪颖,武功骑术都比他强的华盛是个值得崇拜的对象。
况且王府不在皇宫之内,借口到华盛府上再溜至市街玩耍,对当时的凛谦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故,他常在华盛府里过夜,对华盛内向而甚少露面的夫人毫无兴趣,只是一个劲地要缠着华盛要他教东给西,像对情深的手足。
直至日后后躲着华盛的日子,凛谦仍不想抹掉当时的情感,对年稚时的他来说华盛确实是盏明灯,他可以乖乖吃苦练功、背文只为换米华盛一句赞美。
华盛待他极好,见着他总是堆满了笑.人前叫皇叔,人后唤他凛谦,甚至更亲昵地唤他谦。
那几年,他除了腻着华盛过日子,几乎不做别的事,也不想做别的事。
时光飞逝,他年近十五,十七岁的华盛因着种种势力考量娶进两名侧妃。
他天真的不了解这事代表着什么,只知道华盛为此事和皇上、皇后即舅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华盛仍是娶了,婚事前一晚他带着满脸不甘心告诉凛谦。
「我心里有人了,除了他我谁都不想要。」
凛谦不懂,他一直在呵护下长大,宫内和华盛府里均是规矩甚多之所,从没人教过他情爱欲望为何,他亦未曾遇见值得心动的人。
面对华盛欲泣未泣的面庞,他只能用小小身躯抱住远比他高大的人。
安慰的拥抱被错认成什么,直到燕钰出现后他才懂得。
被推倒在床榻上时他原以为华盛在同他玩,这些年来他们常这么玩,哭不是真,欺骗敌人方为真......初时,他以为只是这样,即使打不过华盛被迫脱去衣衫时亦未有所感,这不是第一次,他并不讨厌跟华盛玩。
身体被撕裂都不足以使天真晚熟的人醒悟,真正吓到凛谦的,反而是太后的反应。
归去皇宫后,他忍不住向太后抱怨华盛的粗鲁。
打闹中受伤已是家常便饭,他怎料得到大惊失色的母后会抱住他低泣,喝令他不得将此事告知他人。
他乖巧地点头,没提俞彰已经知道了。
然后他被软禁宫中不准再与华盛来往,他隐隐了解有什么不对,却又不是真的理解,毕竟他真的没多大感觉。没流血,没受伤,还痛不过有次跟俞彰练武,俞彰一个不小心卸掉他臂关节的痛。
关在宫里两个月,宫里传着其中一名侧妃有孕的消息,他托俞彰恭喜华盛,回来的消息又是另一个谜团。
「执之。」
「执之?」
「嗯,他替自个儿取了个字叫执之。」俞彰神情复杂,却不打算跟他说明。
「择善固执之意吗?很像华盛的为人。」他当时笑着,但很快即笑不出来......再也笑不出来。
无论日后懂了甚至躲着,凛谦仍后悔将此事告知母后,他厌恶沙场,比任华盛侵犯他的身体更厌恶。
可是太后将他送进战场,一去五年不得返。
行前,他的母亲抱着他,字字泣诉:「我保不了你......」
后来凛谦懂了,在出征之旅展开后懂的。
--他离开月余后,华盛被封为太子。
五年后他率军大破云关,朝庭封他为岳王。
为了领封,他出征后首次回京,免不了遇见华盛。他没有刻意躲人,甚至希望华盛称赞他一句,称赞他做得好。
与封王一并进行的是他的婚事,与华盛相同,他的妻是个完全没见过面,系出名门的女子。他毫无意见地娶了,毫无意见地与她圆房......
然后燕钰出现在他面前,成婚不过月余,满城皆知岳王爷为燕钰痴狂。
什么是爱?望着一个人呆呆出神,心都要为他掏出了算不算。
新婚后一日下午与友同游河,邻船是燕钰,他坐在船首听着曲子一派悠适,弹曲的人是某大臣之子,幼时偶尔会在宫中看到。
可是吸引住凛谦目光的是那抹五彩身影,少年面孔薄薄涂着胭脂,漆黑长发散在身后,甚有些垂进水中,腰上缠着淡蓝丝带,手指把玩的翠身短笛。
乍看之下不伦不类的装束合整在那美得张狂面庞上,却是多么多么好看,让全京城都为之狂乱的艳红。
那是燕钰,友人在他身后轻声道。他们不知道短短几个字让一个人永劫不复。
新封的王爷,太后的最宠,皇上的幺弟。
他身上总是有银子,没有,关爱他的人自会给他--包括华盛。
打那日起凛谦日日前去寻燕钰,不准任何人带走他,不准任何人沾染他,独占欲来得如此快速,强烈又理所当然。
而后,毫无疑问地他决定为燕钰赎身。
时,燕钰方十五,以一个小官来说他芳华正盛,又是艳满京城的人,鸨儿断不会放开这只金鸡。
鸨儿开了价,一个他理当付不起的价,但他可以求别人给,太后没问什么,买小官在当代来说是平常事,况且她宠他。
可是不够,仍是不够......最后,华盛补足了余数。
包着银票的袋子上仅有两个字,执之。
固执?择善固执?执子之手,与君同行?
他不懂,所以不怕华盛,更未拒绝递上门的银子。
没料到鸨儿出尔反尔拒绝放开摇钱树,却忘了凛谦是个手里有兵的王爷。
凛谦派出兵卒将楼院团团围住,拿着刀剑架在鸨儿脖子上,微微笑着直到拿到燕钰的卖身契。
烧毁它是他唯一想得到的事,他的燕儿应该自由自在地飞翔,而非困在一张纸上成仆为奴。
终迎回了燕钰,却因派出私兵扰乱百姓而震惊朝庭,凛谦忘了能撑起这么大间楼院鸨儿自有他的人脉,况且京里不止他一人迷恋燕钰。
但怪罪不是让他再度出征的理由,这个京里只要他想留他仍留得住......
没有人相信,但事实确实如此。燕钰来到他的岳王府之后,他方初次拥住轻灵飞翔的燕儿。
夜里,燕钰慎重打理自己,为了今后唯一的主。
他压上燕的身。情纵情狂,猛然抬头却见镜中一张相似的脸。
意识到那面庞像谁时,燕钰在他身边已月余,怎么腻都腻不够的欢悦之中突然想起那神情是谁。
他追逐着燕,放纵宠溺;华盛追逐着他,宠溺如昔。
执之--他一直以为指的是择善固执的品性......难道华盛想执的是他的手吗,把他像个女人似的供着,压倒在床上......
看着燕钰,他可以宠他,但不等于他可以接受另个男人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他是可以领军的将,不是暖床的婴!
谁不渴望被宠爱,但宠弟弟是一回事,宠个奴隶又是另一回事。
燕钰的存在让凛谦清醒,像只被虎咬过一口的犊,终于知道虎的可怕。
于是他逃了,远远地逃到边疆,逃离华盛,让皇上、太后有台阶下,毕竟抢夺燕钰的丑事亦名满京华。
五年后归来燕钰跪在他跟前一语不发,他只是叹息,叹息自个儿为什么仍喜欢燕钰,什么理由也弄不清却依然为他心口发疼。
他试过执着,将妻子送往南方领土处,把燕钰绑在身边,可锁得住燕钰却锁不住飞奔的心。
他终究放开手......除了放手,他不知自个儿能做什么。
燕钰离开隔日,华盛派人送信予他。
云破,是他为他取的字。
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的云开了,谁家阴又雨,谁的月残缺了。
他终于懂得华盛对他想什么,一如他对燕钰。
那股执着没有尽头,宠溺没有尽头,却都没有回报。
寒宵里,仍待着月儿出。
燕钰住了几个月,带着名义上的王爷夫人,他实际上的妻,迁进京郊某间小别院。说想等孩子生下后再走。
燕钰离开前凛谦总是关在房里,偶尔出门,晓龙不用问也知道他目的地是太子府,况且俞彰自会来告知他事情发展。
那段日子晓龙常呆呆地蹲在池子旁,以前看着锦鲤,而今却似将栽下去似地呆滞出神,遥望彼方。
俞彰总会抽空来,拉着他出府玩,或与凛谦关在门内不知谈些什么。
那个时候晓龙总会蹲在池畔看他喜欢的锦鲤,然后想着他若是栽下去,鱼儿会不会啃食他的身,俞彰会不会骂他傻,凛谦会不会......
池水碧碧幽幽似翡翠,却柔软得抓不住,似有又若无。
一般来说太子居住于东宫之中,但华盛在封为太子前另有府邸,而今太子妃居于东宫,太子则常到京里的旧居行走,故时人将其称之为太子府。
那段日子里凛谦常去太子府走动,所谓常去其实不过是五六日走动一趟。有时过夜有时则否,有时微怒归来,有时则倦然。
偶尔他仍会拥着晓龙入梦,烛火熄灭,无月之夜里晓龙不晓得凛谦身上有无别人的痕迹,只是对凛谦拥紧他的举动感到不安,凛谦想拥抱的人是他吗......好久,好久以前初次相见时凛谦说的话总在此时袭上心头。
--你,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
不敢挣扎,何况他亦依恋着男人的体温,无法依靠,心头思绪总是乱纷纷,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药仍是乖乖的喝,面色亦红润了些,但不知凛谦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好转。
一个人仅有一副心肝,凛谦心切给了燕儿,肝该是给太子抢去了。
而他,剩什么?还能得到什么?
并不是每次相见目的都是激情,有时候凛谦去,华盛递上一份军情两个人守份地讨论到夜深。
除了最初确认似的绵绵长长激情外,华盛一直都很随他欢喜,一如他待燕钰般的放肆包容。
他们不常交谈,有时华盛会摒退随从陪他走回岳王府。不交谈,仅是慢慢走着,一步跟着一步。
有时候华盛走得快些,他在后头望着华盛的背影,蓦地想起从前他曾多么喜欢过他,明明他是叔叔华盛是侄儿,却总把华盛当成年龄相近的兄长般追逐着。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察觉他没有追上,华盛停下脚步回望他。
「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吗?」
「你和燕钰呢?能回归成陌路两个人吗?」华盛含笑地反问他。
凛谦微微一笑,未答。
他对燕钰,除了上辈子欠他千金万银外,真不知该说什么......华盛对他亦然吧,只能选择在身后默默看着,月儿仅能赏不能摘。
华盛亦笑了,回身继续迈开步。
「皇兄身体不好。」追近了几步凛谦低声道。
华盛步伐一顿,旋即又走。
他懂凛谦的意思,当今圣上身体欠安,他这个太子想荒唐多久?即便男人与男人予当代并非禁忌,但他们是叔与侄,但凛谦不爱他,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在命运面前他们都是凡人。
后来,晓龙听说燕钰的孩子平安诞生,是个健康的女儿,女儿好,女儿问题比较少,将来也没什么继不继承的问题。
春天里他们俩托人传了声谢谢照顾,带着笔凛谦给的银子,再度回到南方。天下之大其实他们也无处可去,况且,那女子名义上终究是凛谦的妻,女儿也是岳王之女。
凛谦不再出府过夜,偶尔拥着晓龙入眠,总像确认什么似地拥得紧紧的。
一向易睡的晓龙学会了失眠,偎在男人怀中,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都没想又什么都想了。
俞彰依然常来府上,却不再找凛谦,单就寻他......有几次,俞彰拉着他的手到河边散步,他呆呆地没有察觉,走了老远方想起该甩开俞彰的手。
「我是王爷的人。」曾几何时,他又由凛谦叫回王爷。
在无数次牵手之后,晓龙终是发出抗议声。
「我知道。」俞彰点头,面上犹是笑。
晓龙默然,答不出话。
「我知道......」俞彰的第二声,低微得尽乎停息,包含着无奈,包含着痛楚。
「况且我不值得你......」
「值不值得在我,即便与凛谦翻脸我都愿意。」
晓龙没有响应,亦不知该响应什么,他只能头也不回地远远走开。
即便王爷不喜欢他,他仍是王爷的人,况且......
他,爱凛谦。
那之后晓龙不再和俞彰出去,但仍常往外跑,府里沉重空气他受不了,在街上看热闹又伯被俞彰撞见,最后只有戏班能去。
一开始他坐在后台老位子看戏,看了几个月后终捺不住向师兄求着想上台。
「我好了,真的,这阵子每天早上都在院里功吊嗓子没问题的。」晓龙笑着,尽力让师兄安心。
「王爷对你好吗?」师兄忧心地问了句。
「嗯。」他微笑点头,完全不犹豫做作。
思索许久师兄终是同意让晓龙上台串串场,他疼他,如兄长善待弟弟。
渐渐的晓龙从龙套变成串场、配角,一年余后甚至主演了一折戏。
岳王爷并不禁止他票戏,但未曾来看过,仅是帮晓龙做了几套戏服,任他镇日往戏台子上窜。
儿时怎么学都学不成的旦,而今演来竟似模似样,悲伤凄楚,眉眸传意。
师兄偶尔仍会问,王爷对他好吗?
面对此问题晓龙总是笑,不似往时单纯坦率笑靥,而是一种成熟且带着距离感的笑法,既不点头亦未摇头。
好不好怎么去定义,他已不知道。
岁月缓缓流逝,来到岳王府已四年有余.燕钰与华盛的身影几从生活中消失......俞彰亦然。
可生辰、年节时仍收到俞彰送来的礼,明知道那些东西该丢弃他却仍留着,只因世上有个人爱他如昔,世上仍有个人爱他,对晓龙来说无比重要。
虽然,他并不爱那个人。
残忍地不爱。
转眼又入冬,上午晓龙惯例性地至戏班排练,习惯性地独自走着,却在街上见到该上早朝的俞彰。
远远地瞧见时晓龙有想过逃跑,脚却像生根似地怎么都动不了,默默地等着俞彰走近身畔。
俞彰没问他好或不好,仅是仔细地端详着他,从头瞟到脚,又从脚瞧到头,最后才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最近好吗?」倒是晓龙问出这句话来。
「如果凛谦那儿待不下去,我仍等着你来。」
俞彰却没回答他,径自留下这句话,径自走开。
晓龙没有察觉,但那话像个预言。
隔日,晓龙离府前远远地瞧见队肃然人马,管事的要他要嘛从后门走,要嘛躲在房里避一避,那人不是他能撞见的--太子华盛。
远远地,他进了凛谦房中,他摒退众人锁上了门,他派着重兵团团围住房内,他......凛谦在其内,乖顺地跟着太子进入房中。
俞彰的话再度回响耳边--凛谦已是太子的人。
避着皇亲贵冑的耳目楞楞地行至后门,怔怔地来到戏班子里,就站在那里发呆什么都做不了。
师兄问他怎么了,他没说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仅是眼泪缓缓地溢出眶中,缓缓地湿濡面庞。
他的舅舅,他的亲爹打他时,他没哭;为生活所迫卖进王府时,他没哭;爹临终前交代他奉养舅母,他照做了......一直以为原谅于他来说是件容易的事,没有心让苦难变得平和,什么都刺不进空空洞洞的心里。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比亲爹要杀他,更让人心痛的事。
明明他一直在凛谦身边,明明夜里相拥而眠,明明......为什么他仍抓不住那个男人,为什么他仍会被别人夺走。
凛谦--为什么不爱他?
「宗......背叛了我。」
层层门锁内华盛不甚清楚地吐出一个俩人皆熟悉的人名,站在窗边的凛谦倏地转向华盛瞪大双眸,怔怔地几分不敢置信。
「是啊,谁料得到背叛者会是他,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将被自己的手掐死一样,可偏偏是他。」
「他还好吗?」凛谦轻声问道。
见华盛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即知撂倒太子已计划失败,将亡的是对方。
两人口中的「他」是自幼伴在他身边的侍读。一个年长华盛三岁极奇俊美的良臣之子,亦是华盛朝堂上的左右手,最最信任的手下......却背叛了他。
华盛冷残地勾起笑,眸里却有一丝悲伤。
「我给他三天时间安排后事。」言下之意,三日后他将带着证据与圣旨将之抄家灭族。
「何必呢......」
相识多年凛谦深知华盛个性,与其说给对方三天安排后事不如说给他三天品尝绝望,这三天里华盛必断尽对方一切后援,连食物都不一定买得到,惶论过继财产,安排子孙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