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笑容一直带进了病房,却被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冲散了很多。听见了李世州进门的声音,他父亲转过头来看着他,“来啦。”
现在已经晚上七点,病房里灯光透亮,白惨惨的灯光打在他父亲的脸上,他枯槁下去的身体像是一棵瘦条条的枯萎了下去的芦苇,眼白变成很淡的浑浊的黄色,是强打着精神跟他说话的样子。
李世州突然便觉得心里很难受,之前因为宋清冉而升腾起来的、从未有过的喜悦感,在瞬间便熄灭冷却了,胸口立刻像被人猛地打了一拳,闷闷的发疼,无法透气。
李世州坐在他父亲的床边,点了点头问,“爸,今天觉得怎么样?”血脉相容,血浓于水,他长得跟他父亲很像,脸的轮廓,瞳孔的颜色,麦色的皮肤……看着他父亲因为身体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表情,李世州觉得自己身上也会传来类似的感受。
“还不错。”李父说,“世州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有好事发生吗?”
“有啊。”李世州点头说,“但是要等你好起来我才告诉你。”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今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跟他爸爸说,但是理智上却清楚地知道不行,不能说。他爸是个传统的人,绝对不会接受他是同性恋这样的事的,不会为他高兴,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养出了一个怪物,生他的气。'
不能刺激他,让他生气,李世州想。
“那好,我等着你告诉我。”李父拍了拍他的手,笑了笑,“你很长时间都没这么高兴了。”
李世州点头,喉咙像鲠着个硬块,压不下去,他却只能装模作样的笑起来说,“真的是很好的事,我觉得我运气特别好。”
他抬起头的时候却注意到隔壁床已经换了人,之前是个七十多岁的满头白发的老人,脸上有像老树树皮一样的褶皱。只是老树是有尊严的,活得越久,树皮就越是坚硬。人却不同,年岁和病痛都会把身体从里面挖空,外面的躯壳也会皱聚在一起,变得不堪一击。
现在躺在那里的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家人坐在他身边陪着他跟他说话。
“那床昨天走了。”李父侧着脸,用口型对他说,很淡然的神色。
病房里面有康复出院的,有能坚持很长时间的,也有很快就死了的。医院这种地方本来就有最多的人每天来去,最多的人死去。生命像是细碎的被点燃的纸片,用或长或短的时间迅速燃成灰,烧焦了又回在土地上。
“爸,这屋里也没有那么热,你怎么不盖被?”李世州把堆在一边的被子扯过来,盖在李父的身上。
“很重,让爸觉得很压。”李父摸了摸他的脑袋,换了个话题说,“过一阵子你妹妹放寒假了,带她来看看我,她现在学习忙,就不要让她来了。”
“我知道。”李世州吐出一口闷气,声音又有些哽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外面的天都全黑了,下了很大的风雪,李父叹了口气,对他说,“你早点回去吧,天太黑了,晚了不好走。”
李世州应了下来,告过别之后脚步沉重地走在走廊,在墙角蹲了下来,靠着窗子听外边呼呼的风声,走廊那头有个病人躺在床上,全身都蒙着白色的单子,被几个护士推了出去。
他咬住牙,眼泪从眼眶中汹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拿着东西跑出了医院。
站在风雪里。
34
~宋清冉送完人,就又拿出手机打电话。吴启到现在都不见踪影,电话也没人接。之前就嘱咐过他今天早上在家呆着,迟一些再出门,可是现在人没影了,车也没回来。
吴启在这所城市只有他一个朋友,宋清冉怕他出事,便锲而不舍地找他,车缓慢地溜着街边开。时间还很早,街上的人却基本都早早回了家,素淡的白苍茫一片。
过了一会电话终于接通,宋清冉松了一口气,“你在哪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时断时续,风声灌了进来,杂音很大,吴启的声音便显得很小,需要很仔细才能听清楚,“……江边画画。”
宋清冉的火气立刻蹿了起来,骂道,“吴启你他妈有病吧!大冷天你玩行为艺术呢!你怎么不脱光了跳江里裸游呢?”骂完,他立刻把车开了起来,向江边奔去。
吴启在那边声调平缓地说,“其实我之前想跳来的,用手试了下水温,太冷了就敢没下去,这得冻死我,我还没想死呢,就是你车也没什么油了,开不到你家。”
江边基本没人没车,宋清冉很快就找到了一辆停着红色的跑车,他把自己的车停到那辆车后面,带着帽子围脖手套,全副武装地下车找人。
吴启支着画板,面对着江面吹风,他头发披散着,被风吹得脸上都是,样子看起来狼狈极了,肤色极为苍白,没一点神采。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是宋清冉又转头回去。
他拿着画板在画布上涂涂抹抹,画面很乱,谈不上什么构图。只是一个赤条条的人被泅在浑浊的水里,头发像是暗色的水草,赤裸的身体在漆黑的江水的映衬下显得惨白,在江水里翻滚挣扎,只留下白而朦胧的动作残影,因此而显得诡谲。他向水面上方的光亮伸出手,身体却无法自控地下沉,身体越坠越低。
扑面而来的压抑绝望。
“画得怎么样?”吴启问他。
宋清冉没什么好气地说,“卖不出高价。”
吴启嗤笑一声,“亏他们还骂我太商业,夸你画风避世,还有情怀有格调,明明最俗的就是你。”
宋清冉笑说,“我没你那么强的个人风格,还不能让我被夸两句。”
吴启哼了一声,又叹了声气,把东西收拾了收拾,盘腿坐到宋清冉身边,低头翻了半天兜,才找到了一个黑色的小头绳,把头发拢了拢。
宋清冉没说话。
过了一会,吴启突然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间,用手臂怀抱着自己。他声音打颤着问,“清冉,你说我像女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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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很勤奋。
35
宋清冉不回答,反问他,“那女人应该是什么样?”
吴启摇了摇头,他的脊背颤抖,声音哽咽,“我不知道。”他顿了顿说,“……我昨天晚上回了那边,打电话给我说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我说,我就飞回去了。”
宋清冉嗯了一声说,“然后呢?”
“然后他跟我说他昨天是他最后的单身之夜,今天就要订婚,所以就邀请了我和他一些朋友喝酒。”吴启说着说着又抬起头。风拂过他的鬓发,他空洞的眼睛望向寂寥的江面,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喃喃道,“他酒量很差,非常容易喝醉,喝醉之后会用很蓝的眼睛看着我,只看着我……”
宋清冉前几年曾经见过,那是个年轻阳光的白人,总会笑着抬着头走路,笑容像是能将冰山从绝顶融化的阳光,眼睛是澄澈而干净的,那颜色会让人联想到海洋。他家里是医学世家,救过吴启的命。
天黑沉死寂,吴启回忆起他的时候,眼神却又变得柔软而多情,浮现出了幻彩般的光芒。
“我爱他。”吴启温柔地呓语。
这句话让宋清冉身上发冷,他突然站了起来,拉着吴启的手臂,“太冷,我不想再发烧一次,跟我回车里,明天再找人拖那辆。”说着,他把画架收拾了一下,不容人拒绝,强硬地把吴启拉进了车里。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大,吴启的手被冻得发紫,嘴唇发青,他双手交握着怔怔地望向窗外。
宋清冉随意放了一首轻柔的歌,把车点着火,缓缓开动。
这首歌是一个女人在用沙哑的嗓音唱着老式爵士。
“昨天他喝多了,一直拉着我不放,说喜欢我。”吴启偏着脸又低低地笑起来,“然后他要我跟他上床。”
车开在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蓬松的雪将四周的杂音吸附,宋清冉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吴启的脸色苍白继续说,“然后他酒醒了之后又跟我说……”说话的时候,他指甲死死地扣在自己的手背,扣出一条条的鲜红的血痕。他脸上泛起急迫,表情异常挣扎,看起来极为痛苦极为悲伤,像受着很大的煎熬。
“……他是把我当女人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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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应该跟上一更连在一起发的,但是之前比较懒,就分开了。
我短小的让我不好意思说三更。
这对不会= =
以及吴启会遇见新的恋人=。=他是攻【要是逆对不起】
吴启被宋清冉带回家之后,茫然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挂在客厅天棚上的灯。雪白的墙上是忽明忽暗的闪烁的灯影。
他看着那些灯的影子没声音地哭,脸上都是泪痕,像熄灭了的炭火。
宋清冉换了衣服,没去管吴启,等他哭够了,就从厨房拿了两听黑啤酒,坐在他身边,将啤酒罐递给他:“你折腾完就走向新生活吧。”
吴启伸手接了过来,猛地用手指抠开啤酒拉环,白色的泡沫立刻喷薄了出来,泡沫一个套着一个的接连融化掉,啤酒打湿了他的手指,酒精的味道弥散。
他举起啤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淡黄色的啤酒顺着他的下巴淌到衣服上,前胸湿了一大片。然后他狠狠地把易拉罐往下压了压,一下子扔到垃圾桶里,撞击着发出砰的一声响。
吴启眼睛通红,他用袖子抹了两下嘴巴,凶狠地说,“德国黑啤是我喝过最难喝的啤酒,操蛋的德国人!”
他骂完又向宋清冉问道,“这阵子赵言还找过你吗?”
“他没那个脸找我,”宋清冉表情淡漠地说,“你失恋不要拐到我身上,我说了,别再跟我提他。”
吴启只好低头哦了一声,小声嘀咕,“我不是找找同病相怜的感觉吗。”宋清冉全当没听见,吴启在一边自顾自地弯曲了几下腿,捶了锤膝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会之后,宋清冉想要站起来回房睡觉,又被吴启叫住,“……你有药吗?”他欲言又止。
“什么药?”宋清冉问,“感冒药?有的。”
“不是。”吴启酝酿了半天感情也没说出来,他偏了下头,小声骂了一句妈的。
然后他破罐子破摔似地又说,“我说痔疮膏或者消炎膏,老子屁股疼。”
宋清冉没忍住便嗤笑了一声,走进了卧室,又拿出了一个药箱放到吴启身边,“恭喜你脱离大龄处男身。”
被吴启折腾这一下子,宋清冉再没了睡意,他难得地勤快了一回,把房间收拾了,扔在沙发上的衣服被拾掇进了衣柜,散落的各类杂物回到了原位。
整理完了之后,他拿起手机,才发现这比人都金贵的东西被冻没电了,又赶紧冲上电。宋清冉靠在床上,手里拿着连着电线的手机,开机了之后看见了两个未接来电。
都是李世州。
他立刻拨了回去,随手关了灯,在黑暗里等着电话接通。
李世州之前从医院出来,就觉得苦闷无望极了,他握着手机,身上像是压了一个大山,他快背不动了,但是也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还希望可以把这座山背得尽可能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