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防守,他更擅长攻击,纵然只有一只眼睛、一只耳朵,也能办到。
灵活迅猛的刀光如同被激怒的猛禽,疯狂进攻谢玄英的每一个要害。
特殊的锻造方式,使得他的刀拥有了强悍的破甲能力,只要被砍中,必定会破开甲片,伤及皮肉。
谢玄英的身上逐渐多出伤痕,两人的距离也被进一步拉近。
终于,二人面对面,在刀剑之外加上了拳脚。
黑劳爆发力极强,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便完成了由守到攻的逆转。考虑到两人离得极近,长刀不好施展,他更忌惮谢玄英左手的短刀,遂劈掌去夺。
谢玄英反应很快,短刀在掌中转向,藏到了肘内。
黑劳见状抬肘,趁此机会撞向他的胸口。
谢玄英不得不后退半步。
黑劳立即抓住了这个破绽。他掷出了自己的刀,腾出右手一个劈斩,在谢玄英吃痛的同时,左手去抢夺他的短刀。
谢玄英当机立断,在他一掌劈下后便扬手抛起短刀,借后退的步态拉远距离,腰腹骤然使力,以一个典型的鹞子翻身凌空跃起。
左脚踢出,截住下落的短刀。
翻过身的同时,右腿出力一蹬,踹中了刀柄。
短刀犹如脱手的暗器,在空中骤然改变了方向。
而这不偏不倚,恰好是黑劳的视野盲区。
他左边的眼睛被血糊成一片绯红,耳道中又灌满了黏稠的血液,阻塞听力,完美错过了在短刀飞来的动静。
等到另一只耳朵分辨出刀来的方向时,已经太迟了。
这是致命的一击。
尖利的短刀在近距离的飞踢下,速度极快,破开了金属甲叶,半把刀身刺入了黑劳的后背。
谢玄英落地,微微拧眉。
偏了,不是心脏,是肺部。
他立即握紧长刀的刀柄,打算补一刀了结。
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传来马蹄声。
苗人竟然有援兵?谢玄英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也多亏了他谨慎小心,先看了这一眼,下一刻,一支利箭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射向他的胸口。
谢玄英只多了半秒钟闪避,箭矢擦着他的胸甲飞过。
甲片碎裂,带出零星的血点子。
他暗道一声好险,抬头注视来人。
这是一队精锐,大约二三十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架弩机,大如弯弓,小巧的却只有小臂长短。
而方才射向谢玄英的那把弩,做工精良,用的不是木头,而是百炼钢,并配有一个形制特殊的“望山”(瞄准器),嵌有水晶。
“流星弩。”他冷笑,“怪不得。”
弩机在大夏已经所见不多,盖因有火器之利,西南之地反倒常见些,时常有夷人自制的竹弩、木弩。
但不大规模使用弩机,不代表就没有,流星弩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弩机制作复杂,需要技艺极其高超的工匠,反复琢磨每一个细节,才能使一架臂弩同时拥有射程、威力和准头。
而发明它的人,正是位于西南的定西伯。
流星弩产量很少,千里眼更是西洋传进来的稀罕物,能配备这等望山的弩机,恐怕整个大夏只有一台。
怪不得黑劳有难得一见的好刀,怪不得他能对韦自行有所了解。
原来,丁桃在这里。
谢玄英冷静地思索,定西伯一家抄家斩首,但似乎从来没有人提起丁桃娘。
从没有听说过她出嫁,老妇人和儿媳自戕时,也没有她。
她如今梳着妇人的发式。
看来是私奔。
怪不得。
丁桃娘却不知道谢玄英的心理活动,放下流星弩,焦急地呼唤:“我们快走!”
黑劳比她更急:“你来干……噗——”肺部的血液堵塞了他的气管,鲜血涌上喉咙,喷涌而出。
“放箭!”丁桃大惊,二话不说便下令攻击。
跟随她的亲卫立即举起臂弩,连发数箭。
张鹤立马举起盾牌,掩护在谢玄英周围。
连弩的威力不比流星弩大,射入盾牌后便插在了里头,很快,盾牌就变成了一只只刺猬,浑身长箭。
黑劳见状,知道机会难得,立即伏低身,强忍着痛楚,觑空往外撤。
其他苗兵立即替他断后,不让官兵追上来围捕。
他们用性命为黑劳争取到了脱身的时间。
一直陪伴在黑劳身边,与他亲如兄弟的朋友,一面用手握住田南的刀,鲜血滴落满地,他却始终没有松手,只是挤出一句话:“劳,走,族里还要靠你。”
黑劳咬紧牙关,翻身上了丁桃的马。
他们调转马头,朝山脚后撤。
“放箭。”
谢玄英的声音响起。
箭雨如流星而至,几乎同一时间,黑劳拿过丁桃的流星弩,转头射出弩箭。
两拨箭矢交汇,视野好比被飞鸟群占据,难以分辨。
谢玄英看到三支箭朝自己飞来。
他挥剑斩断了一支,张鹤替他挡下了一支,但第三支箭来得太过刁钻,谢玄英竟未辨清何时来的,只觉胸口一痛。
箭击碎了他的护心镜,没入血肉之中。
谢玄英斩断箭羽,表情没有变化:“连弩射程有限,派人追。”
张鹤扶住他,面容焦急:“公子?”
“没事,在肋下。”谢玄英说,“只是肋骨断了。”
疼痛令他更为清醒:“田南,张鹤,你们搜山,屈毅,我们走。”
谢玄英翻身上马,浑然不似中箭。
他们先下山查看普安的情况,得知半个城都烧了,便没有入城,留李伯武主持后续事宜。
谢玄英终于见到了冯少俊。
“清臣?”冯少俊大吃一惊,“你中箭了?”
“没事,不深。”谢玄英没有贸然拔箭,失血不多,“回安南再说。”
冯少俊道:“那也不能继续骑马,去县衙找找,看看有没有马车。”
他们运气不错,马车无法在山间行路,苗人撤退没有带走它,只是积了层灰,勉强能用罢了。
谢玄英拒绝了马车,解开盔甲,用绷带固定住断箭和伤骨,以免位移,又像没事人似的,与大部队一道回了安南。
他受伤可不是小事。
钱大夫和范大夫立马替他取箭。
自跟随程丹若学过截肢,两位大夫对人体的了解更胜一层楼,小心割开皮肉,挖出箭头。
看到箭矢的刹那,他们均是色变。
这支箭,锈了。
“看起来似乎无毒,只是有些生锈。”钱大夫谨慎道,“抚台可有不适?”
谢玄英倒是神色如常,流星弩是罕见的神器,丁桃好生保养很正常,可弩箭不过寻常物,想她也不会仔细照料。
贵州的天气,武器生锈太正常了。
“目前并无不适。”他答。
“还是要以烈酒冲洗。”钱大夫拿出酒精瓶,镊子夹出高温煮过的纱布,“请抚台忍一忍。”
谢玄英深吸口气:“好。”
高浓度的酒精冲刷伤口,疼痛剧烈。
他强忍着由他们消了毒,又缝合了两针,敷上止血药和纱布,才缓缓吐气:“我伤得并不重,二位医术高明,可否……”
“咳。”钱大夫用力咳嗽了两声,“下官医术微末,只能处理些外伤,抚台的骨头也有断痕,还是请程夫人亲自掌眼为好。”
谢玄英重重叹了口气,肋骨更痛了。
第362章 巧得很
信日夜不休送到安顺, 也不过一天半的时间。
当时,程丹若正在和赤韶的阿公阿婆说话。
他们两位被一封信招到安顺, 难免惴惴不安, 怕是赤韶闯了祸。谁想见了面一说话,竟然是外孙女想让他们成亲。
“你也太不像话了。”比起宠溺外孙女的金寨主,蛊婆的态度更为严厉, 劈头盖脸一顿训, “我们不作亲,自然有我们的道理, 你胡闹!”
赤韶并不怕她, 躲在金阿公身边, 扭着他的衣袖:“阿公, 阿公——”
金阿公叹气:“韶儿, 你还年轻,不明白。”
赤韶瞅了一眼程丹若,哀求道:“我已经不小了, 我现在是土司了, 您就和我说个明白吧。”
金阿公有点为难,但蛊婆望着美丽的外孙女, 忽然开口道:“她是不小了,十四了,是该懂点道理——我问你, 你知不知道蛊婆在寨子里是干什么的?”
赤韶眨巴眼睛:“给人看病啊。”
“你从五岁跟着我学蛊,到现在学会几个了?”蛊婆平静地问。
赤韶一下心虚起来。
“养一只蛊,至少要一年的时间, 从学会到能用,要十几年。”蛊婆说, “每家寨子的蛊婆都很不容易,越有本事的,岁数越大。”
赤韶不明所以:“这和成亲有何干系?”
“女人成亲就要生娃。”蛊婆冷冷道,“生孩子是要死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赤韶顿时噤声。
“寨主没了,马上就能选个新的。”金阿公也开了口,“蛊婆没了,寨子里成百上千的人病了,该怎么办?”
赤韶毕竟是个聪明孩子,嘀咕道:“那只成亲,不生娃娃不就好了。”
空气骤然寂静。
程丹若端起茶盏,有点好奇古代的大人要怎么解释。
然而,蛊婆严肃地说:“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蝴蝶妈妈会在你睡觉的时候,把娃娃塞进你的肚子。”
程丹若:“……”
但赤韶被骗到了。她缩缩脖子,嗫嚅道:“真的没法子了吗?”
“韶儿,寨子里定的规矩,蛊婆不许成亲,是为了大家好。”金阿公叹气,“我和你阿婆相好的时候,她还有个妹子,我们俩是想啊,她不做蛊婆了,我也不当寨主,我俩去汉人的地方过……”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两人私奔后的下一个月,蛊婆的妹子被毒蛇咬了,没救回来,而老蛊婆给她吸毒血,中了野蛊,也跟着没了。
老寨主没法子,只好带人下山逮他们。
就这样,蛊婆成了蛊婆。
她被迫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为寨子奉献了后半辈子。
赤韶听得很不是滋味,她哀求:“可我想阿公阿婆在一起,做一家人。我不想你们这样,我不想阿婆一个人待在竹林里,我不想、我不想啊!”
别人家的人,每天都能全家围在火塘边吃饭,你打我,我揍你,夹杂着父母的呵斥,祖母的劝慰,听着就热闹。
可她住寨子里最好的屋子,只能和金阿公面对面。
阿婆更惨,每天一个人待在黑屋子里,没人陪她说话,家里安静得像坟墓。
赤韶难过极了:“蛊婆不能成亲,那阿婆可不可以不做蛊婆了?我去做。”
蛊婆终于动容,眸光微微柔和:“傻孩子,你的那点本事还想做蛊婆?”
赤韶不高兴地撇过嘴角。
这时,程丹若才开口:“韶儿说得也有道理。蛊婆是为大家治病的,虽然有些手段叫人害怕,可又不是害人。”
金阿公低声道:“寨子里总有人没来由得死了,也怪不得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