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寨民们敬畏蛊婆,也害怕蛊婆,若非生病,绝不愿意上她的门。
“越不清楚的东西才越害怕。”程丹若审视着他,“宁洞寨的药婆,不知道你们可曾听过。”
金阿公回答:“我知道,董婆婆很有本事。”
“她和儿女孙辈住在一起,用的药里也不乏蛇胆、蜈蚣,却是不见人怕。”程丹若点到为止,“这两天,恰好安顺在义诊,二位既然来了,不妨多与其他寨子的药婆探讨一二,赤韶也想你们了。”
她这般说,金外公哪里敢拒绝,忙道:“多谢夫人慷慨,我们也想和孩子多相处两日。”
“那我便放心了。”
程丹若说这话时,余光便瞥见田北一脸严肃地进来。
金阿公有眼力,马上拉着蛊婆和赤韶离开。
他们走后,田北才道:“夫人,安南送来消息,普安已经攻下,这是公子给您的密信。”
程丹若拧眉,立即拆开密封的信笺。
一目十行看完,毛骨悚然。
莫以为,英雄豪杰都能轰轰烈烈地谢幕,死于流矢暗箭的名将真不少,大多死于创后感染。
不管谢玄英在信里怎么说,只是伤到了皮肉,震碎了肋骨,没有伤到腹脏,她仍然如临大敌。
短短几秒钟内,她把所有急症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每一个都觉得自己需要ICU才行。
心脏收缩,跃动速度加快,好像要迸出胸腔。
与之相反的是大脑,她立即回忆了库存,青霉素还没攒够量,但惯例,她会优先制作几瓶多次提取的高纯度青霉素,救一个人肯定够了。
“三郎受伤了。”程丹若言简意赅地吩咐田北,“你去集合队伍,行李什么的都不用带,带上干粮和水就行。我去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
田北微微变色:“夫人,叛军残兵还未剿灭,现在去安南太过危险,不如让属下去送药。”
“我亲自去。”程丹若不容置喙道,“今日天色尚早,我们快点走,争取天黑前到永宁。”
听她不是打算连夜赶去安南,田北松了口气,安顺到永宁还是安全的。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程丹若有一个打包了简易行李的包袱,里面有套换洗的衣裳、些许碎银子和两包药材,以及谢玄英送给她的短剑。
她提起包袱,检查了遍药箱,里面的手术器械和青霉素都存放地好好的。
沉吟少时,程丹若将青霉素额外分出三份。一份贴身藏在内衣的暗袋,另外两份以油纸包好,塞入布袋,再用棉花包裹一层。
看见药箱上层的匕首,又将其塞入怀中。
玛瑙急急忙忙递上水壶:“夫人,这是泡好的热茶,路上喝。”
程丹若点点头:“我去去就回,你看好家,赤韶那里多留意些。”
玛瑙道:“您放心。”
她隔三差五就要出门,丫鬟们也都历练出来了。
程丹若没有耽误,背上包袱出门。
临走前,招手让林桂和田北过来,叮嘱道:“这两份药,你们一人一份收好,倘若路上遇到意外,你们必须有一个人送药去安南,明白吗?”
林桂和田北都是谢玄英的心腹,忠心耿耿,二话不说便道:“夫人放心,我们知道利害。”
“好,出发吧。”
她骑上夏栀子,顶着依旧寒凉的春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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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劳的情况很糟糕。
他不断咳血,无法呼吸,胸痛难忍,脸白得和霜一样。
丁桃急得团团转,可不管是跟随她的原定西伯亲卫,还是黑水部的苗兵,都对此无能为力。
原本苗军中的伤患,都是白伽治的,可白伽已经死了。
苗兵给黑劳喂了一点药粉,似乎暂时保住了性命,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不管怎么样,得把刀拔出来。
没有大夫,他们都不敢随便拔刀。
“我们的人都回山里了。”黑劳的堂兄弟说,“要不回家吧。”
丁桃一口否认:“不行,山里没有大夫。”
“现在要防着的是官兵找过来。”堂兄弟皱起眉,“不往山里躲,往哪里去?”
丁桃冷笑:“你们要走就自己走,黑劳现在这样根本不能动,没有大夫,我就给他找一个回来!”
她是老伯爷的老来女,自小受宠,要星星不要月亮,这辈子受过最大的挫折,也就是想嫁给黑劳,可兄长和嫂嫂不同意。
丁桃才不受他们的气,干脆和黑劳私奔了。
虽说是私奔,可黑劳对她很好,不管弄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她,没给过她委屈。
“官兵以为我们会回山,我们就不回,去永宁。”丁桃素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永宁肯定有大夫,我们绑一个回来,先救黑劳。”
她扫他们一眼,扬起下巴,“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定西伯府出事前,丁家亲卫便被母亲秘密送到她身边,说若有万一,要她带人救下侄儿们,保全家中香火。
丁桃和家人感情深厚,二话不说就应下。孰料世事无常,侄子们被锦衣卫抓走,堂哥逃都逃走了,却意外落水,一病不起。
她成了丁家唯一的血脉,这些人就跟了丁桃。
手握兵马,她腰杆子就直:“爱来不来!”
黑劳的亲信几乎都是他的血缘亲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冒险试试。
部族是因为黑劳才能走出深山,没有他,接下来他们只能回到黑水潭去了。
大家都有点不甘心。
黑劳情况不好,丁桃等不到天亮,集合了五百余人就准备下山,连夜奔驰了几个时辰,终于在次日清晨,到达了永宁附近。
这点人数,攻城是不现实的,她就琢磨该怎么浑水摸鱼,溜进永宁去绑人。
巧就巧在这儿了。
丁桃想救黑劳,程丹若也想救谢玄英,两个人没打过商量,偏偏碰上了时间。
烟尘飞扬,丁桃举着千里眼,好奇地观察他们的队伍。
“这人来头不小。”亲卫判断,“都是好马,都带着武器,奇怪,他们是往安南去的。”
若有紧急军情,该是安南到永宁才对,这群人没带粮草,轻车简从,却这么着急赶路,太阳都没升起来呢。
丁桃心中一动:“黑劳射伤了谢三对不对?他们会不会是送药的?”
“有可能。”黑劳的堂兄弟说,“进城太麻烦,不如赌一赌运气,就算不是,有个人质也好商量。”
丁桃翻身上马:“走!劫了他们!”
第363章 拉扯间
程丹若自然知道, 战事未休,贸然去前线有危险。
那又怎样?
难道要为了一点危险, 就放弃去救谢玄英吗?诚然, 他未必会有事,伤势兴许也未必严重,说不定是空跑一趟。
可程丹若宁可虚惊一场, 也不要在安顺患得患失。
所以, 她做好了遇到危险的准备,只是, 世事难料, 她没料到危险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降临的。
见到丁桃的刹那, 她还以为对方正准备带人逃跑, 还犹豫了下, 是否要冒险留下黑劳的命。
谁想她犹未动手,丁桃已经下令,示意麾下的人朝她们冲了过来。
田北如临大敌, 立即勒马, 将程丹若护在中间。
程丹若迅速数了遍人头,心底骤然一沉。
她身边有谢家的两百护卫, 为防万一,甚至额外调了一百骑兵,总计三百人的队伍。这群精兵平日里以一当三毫无问题, 面对千人以下的队伍均可一战。
可这里指的是寻常士卒,而不是同样骁勇的精兵,甚至丁家在西南经营已久, 其亲卫更擅长山地作战。
人数劣势,能力不占优, 麻烦了。
只能看看能不能拖延一二,如果对方只是想糊弄过去,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程丹若心念电转,立即佯装出一副错愕的样子:“桃娘?”
暴露身份固然不智,可脸都没露,就被人当做卒子射死,岂非更冤?若是被活捉了,早晚也会被发现,不如先人一步,掌控节奏。
她好似全然不知道对方的事,惊讶地问,“你怎在此?”
这一开口,确实让丁桃有些错愕。程丹若骑马都戴着面巾,又是男装打扮,远远的不曾认出是谁,但立即一喜:“原来是程……姐姐。”
丁桃的口气也是装出的欢欣:“你怎在此?”
程丹若不动声色:“外子外放此地,我自然在这。”
她适时露出些犹疑,“你未曾受丁家牵连,是已经外嫁了?”
“不错。”丁桃道,“祸不及出嫁女,我侥幸逃生,没想到能再见到姐姐。”
两人各怀心思,却都拿出了社交场上的本事,笑语盈盈地应酬。
程丹若露出同情的表情,欲言又止:“你家……罢了,妹妹无事便好。”她打量丁桃的衣着打扮,“如今这情状,别的我不敢说,妹妹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你我两家是世交,不妨直言。”
丁桃今日所穿的衣裳,自然和当年在京城不可同日而语,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姐姐这般说,愧煞我了。”
她仿佛羞愧又为难:“其实……唉,算了,不知姐姐是要往何处去?”
“家中送了一盒人参来。”程丹若笑道,“外子在前线,我旁的帮不上,想给他捎些药材,顺道去看看他。”
药材?人参?!
丁桃暗喜,连忙道:“万没想到这般巧了,我原不想麻烦姐姐,可今非昔比,我家没了,从前待我客气的叔伯,都闭门不肯相见——”
她念及黑劳的伤势,真情实感地红了眼眶,“少不得厚着脸皮,问姐姐讨个便宜了。”
程丹若明白了,敢情是为了药材,可也奇怪,他们这群人可没带行李,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她大脑飞速转动,口中却爽快:“妹妹不妨直说。若我能办到,必不推诿。”
“我知道,姐姐是会医术的。”丁桃试探,“当年在京城,你替我裹伤,还说会缝伤口……”
程丹若腹中痛骂,脸上微微一笑:“微末小计,难为你记得。”
“不瞒姐姐。”丁桃纤细的手指在马鞍边的弩机上打转,“我同兄长斗气,他一怒之下,把我嫁到了夷寨里。”
程丹若看看其他苗服打扮的人,故作迟疑:“可是他牵连进了叛乱的事?”
丁桃料她分不清夷人,空口说瞎话:“不不,他是侗人,不是苗人。”
程丹若面色舒缓。
丁桃只觉自己急智一流,继续道:“前些日子,我们寨子和人争地,别人把他给打伤了,这儿缺医少药的,我原想进城替他寻个大夫,可我毕竟是丁家人,从前没少在人前露脸,怕人向朝廷告密……”
程丹若体谅道:“原来如此,可巧我带了人参,妹妹若不嫌弃,不如拿一支去。”
丁桃咬住唇,低声下气地示弱:“光有人参也无用,寨子里没有大夫……难得遇见京城的熟人,姐姐不如去我家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