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赦微睁开眼,悬在心口的勾莲玉忽而被轻轻抵住,翻身凑来的悠悠,带着热乎乎的香软气息,钻进他怀里。
似乎把他当作什么了,她的手在他身上扒拉了下,发现没法抱到怀里,梦呓般吱唔了两声。
“坎、坎坎……”
顾赦微眯了眯眼,腰腹传来细微动静,落在他腰封处的细指,仿佛察觉到触感不对劲,疑惑地摸索起来。
顾赦扣出不要命的手,准备将人连被扔下去,到地上去找她的坎坎。
但他还没动手,下颌便被绒毛似的东西,蜻蜓点水般轻轻扫过,泛起细痒。
她浅灰色的狐狸耳朵,露了出来。
顾赦:“……”
半梦半醒间,悠悠体内仍有些难受,呼着热气,无意识朝让她舒适的东西凑去。
坎坎浑身软毛,抱着尤其享受,但凡有机会,悠悠都是抱着它睡觉的。
习惯性地以为是坎坎,隐约察觉不对后,意识迷迷糊糊的悠悠,本能地行动起来。
顾赦以为人要醒了。
埋在他颈窝的脑袋微侧,露出小半白皙脸颊,他视线刚落在上面,一丝热气就呼洒在脖颈。
顾赦垂着眼,看到悠悠下颌微抬,带着越凑越近的趋势,红唇停留离在他颈间毫厘之处。
时间在这刻,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片寂静中,女孩呼吸短暂地停止,鼻尖在他颈间轻碰了碰,随后心满意足般,将脑袋重新埋了下去。
顾赦喉结滚了下,险些没反应过来。
她在嗅他的气息……
凭嗅觉识人,确认气息的结果对方似乎是满意的,那抵在他颌下的狐耳,轻颤了颤,细绒耸动的弧度都透着抹愉悦。
顾赦眸光暗下,冷静了许久。
到底是冷静不下来。
他侧过身,低了低头,咬牙附在悠悠的耳畔,混着点儿哑意的嗓音在夜里沉沉响起:“闻出来了吗。”
没得到回应。
一片昏暗光线中,他低着嗓音追问。
“是谁?”
第103章
以大祭司为首的一群老家伙, 不知下的什么药,药性说烈不烈,说轻不轻, 就如根羽毛似的在悠悠心头轻挠,让她浑身燥热之际,有种难以言状的难受。
开始悠悠还有些神智,知道身边的人是顾赦,极力克制,含蓄地握了握顾赦的尾指,凭狐狸化身灵敏的嗅觉闻闻气息, 缓解体内不适。
但没多久,她迷迷糊糊寻着本能贴了去。
顾赦刚沐浴不久, 身上透着微微湿气,枕边放置的魂草, 在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药草香, 凑近了,悠悠还嗅到似有若无的雪松气息。
她体内的燥热平复了些, 心满意足挨蹭着对方。
“我是谁?”
有人在她耳边低问。
悠悠耳朵微动,没吭声。对方沉默了会,不死心似的,捉住她的下巴:“名字。”
意识到不答不得安生, 悠悠蹙眉,抓着对方尾指的手紧了紧,含糊不清道:“顾赦……你叫顾赦啊。”
顾赦在黑暗中的眼睛微微睁大,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像块铁片在他心间刮了条口子,他眸光晦暗不定, 捏着悠悠下巴的手松了又紧,最后咬牙切齿的放开了。
他不叫顾赦,他姓释,本名释玄。
他讨厌顾赦这名字……
三年前,顾赦在灵魔界醒来,只有幼时在乌霄殿的记忆,从四岁到十六岁失去的记忆,就如顾赦这名字,再没人与他提过。
留给他的,只有一块莲状的勾玉,和脑海中一座冷潮山洞里,眼泪啪嗒直落在他脸颊的模糊身影。
不是没有试图寻回过往,只是寻到的东西,像冰凉的水一次又一次淋在顾赦心头。
无论想追寻在修仙界的记忆,还是身为魔君要掌握各大仙门的情况,顾赦总要对路杳,这个第一仙门的少宗主有所了解。
暗卫传回的密卷里,就向他这样描述过路杳的生平——
过往十六载,十之八九的时间,都在追求同门师兄慕天昭,在此方面长情得厉害,且仗着身份强行与其定下婚约,得到婚书一封,信物一样,但不满足如此,愈演愈烈,对其师兄慕天昭的痴缠甚至到了魔怔的地步。
直至一次外出历练,古魔蛛洞穴后,态度才有所转变……
为了向顾赦佐证并未虚言,与密卷一同传回的,还有些暗卫收集到的证据。
包括路杳亲笔写的情书,描绘的画像,编撰自己与师兄的小话本……
广阔的亡灵海域隔绝了修仙界、灵魔界数万年,也像条巨大的鸿沟,隔绝顾赦与年少时的过往。
参与将他从清筠宗救出的萧善木,曾在他因记忆迷惘的时候,讲叙当年所见所闻,在作为释九阴之子的魔修身份暴露后,众仙门都要他死,路杳帮忙从大阵里救走了他。
玉的主人是路杳,在山洞里抱着他的模糊身影也是路杳。
顾赦信过。
后来慢慢不信,也不在意了。
与曾经的他而言,弥留之际也要死死抓住的女孩,如果真的在意他,三年间为何从不来找他。
亡灵海域充满凶险,她能为了宗门一个任务跨海来灵魔界,三年,却不曾为他而来。
‘顾赦’这两字,与他而言,代表着沦落修仙界的过往,代表着完全的陌生,代表着到头来,他仍是一无所有……
他无法不讨厌这名字。
可她叫他顾赦。
记忆深处,屋檐白雪消融,有个翻墙来看他的小女孩,笑如春季暖阳,也曾如此道:
“顾赦……你叫顾赦啊。”
*
没了叨扰,悠悠闭目睡去。
依稀间,她想起幼时在清筠宗的日子,那些她曾被迫遗忘,不久前才找回的孩童记忆。
她就是路杳。
被系统冠上恶毒女配名头的原主。
顶着路天沉之女、清筠少宗主的名头降生,听起来很威风,事实上也差不多,不说在清筠宗内,她在整个修仙界都横着走,去哪都是众星捧月,用四个字形容,就是无法无天。
大概为了防止她被周围的人宠坏,她那日理万机的宗主爹路天沉,在俩人为数不多见面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锤炼她。
悠悠恢复的孩时记忆里,就有被路天沉扔进过荒无人烟的山谷,迈着两条小短腿,用树梢戳来戳去独自觅路,还有被带去豺狼环绕的兽岭,她用一把小匕首绝地求生……
在路宗主如此用心良苦的锤炼下,悠悠自觉能长得白白嫩嫩,安稳活下来已是生命力顽强旺盛的结果了,还谈什么骄横跋扈,仗爹为所欲为的宗二代。
或许也是有这些历练,当她被轮回镜带去陌生的异界,不过四五岁的年龄,在过往记忆一片空白中还是顽强活了下来。
在那世界,除了跟狗崽抢吃的,因为两条小短腿没能跑过四条小短腿,她哇哇大哭了场外,其余时候,她都是乐观向上,努力地养活自己。
待慢慢长大,她虽总觉得缺了什么,对那世界少了些归属感,但依旧过的很快活,一直到……系统阴差阳错把她带回来。
除了深刻铭记宗主爹这些光辉事迹外,悠悠还忆起些事。
那事主要包括两人,一个是爹爹让她多关照的徒弟慕天昭,一个是爹爹让她别去招惹的外门弟子顾赦。
师兄慕天昭不必说。
自打第一次见面,在大雪天罚站的悠悠,意外收到对方递来挡雪的伞,就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小师兄。
后来她才知道,师兄遭受过灭门之祸。
路悠悠幼时并非乖巧懂事之辈,顽劣得不行,没事就要找乐子,把宗门闹得鸡飞狗跳,谁见了都头疼,唯独对这师兄,她安安份份没去调皮捣乱过,很是规矩。
顾赦就不同了。
有了练习御剑将人撞下后山的缘分,悠悠就惦记上了这位朋友,成天想着什么时候去叨扰一番。
至于为何惦记。
小悠悠可以挺起胸膛负责地说,当然是身为少宗主,有责任对每个清筠弟子嘘寒问暖,帮助对方融入清筠宗啦。
但若说实话……其实是顾赦小时候长得太好看了。
修仙界不缺好皮囊,悠悠在清筠宗的伙伴们,随便挑一个出去,都是粉雕玉琢,出类拔萃,没有哪个差的。
但顾赦这般标致的,小悠悠还是头一次见。
大家再俊再美,说到底都是群瞧着天真无邪、白白嫩嫩的小屁孩儿,唯独顾赦生得龙章凤姿,初见时,悠悠就注意到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顾赦幼时长睫就乌浓,轻轻一掀,黑眸深处仿若盛着漫天星辰,好看得不行。
而且悠悠发现,对方虽然冷冰冰的,其实心地软的呢。
这是她在后山遇险时发现的。
两人那时坠入宗门后山,深夜寻路,她在积雪里踉跄走不稳,小手抓上顾赦的袖子。
顾赦眸光冰冷看向她,悠悠理亏,因为是自己把这位朋友撞下后山,对方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悠悠短暂的瑟缩了下,最后鼓鼓腮帮还是勇敢地没松手。
顾赦大概没想到,凶神恶煞的眼神攻击竟然没有用,他抿抿唇,只好任由她拽着衣袖了。
后来悠悠实在走不动了,本以为会被扔在荒郊野岭里,他也没丢下她。
在黑夜里,小顾赦拉着她的手走了很久,直到自己也气喘吁吁。
不过惦记归惦记。
悠悠虽想再见见这朋友,但碍于羞赧,一直犹豫不决,对方好像不喜欢她,问名字也不说,她寻不到合适的由头。
真正让她马不停蹄赶去卧龙峰叨扰的,还是路天沉那句:“他叫顾赦,你别捣乱。”
悠悠天生带着点儿反骨,尤其在亲爹面前,一听这话:诶嘿。
爹爹不让她去,她便要去。
于是路天沉放话的第二天,悠悠就奔去了外门弟子所在的卧龙峰。
这一去,她发现顾赦不同于其他弟子,像被软禁了般,独居在卧龙峰一隅,能见到的人只有送饭的老长老。
被戒律堂的人拦住,悠悠也无法靠近。
之后悠悠与看守顾赦的暗卫大战了几百回合,历经艰辛后,终于成功溜了进去。
那时她翻墙翻到一半,就看到了孤零零在院子里的顾赦,日出墙檐冰雪初融,她冷的打了个喷嚏,小顾赦听到动静回头,她眉开眼笑地招手:“顾赦……你叫顾赦啊。”
后来,顾赦不再被困于一隅之地,悠悠想见他变得容易许多。
悠悠还想把人骗到旭日峰当师弟,因为旭日峰太冷清了,师父不在,只有她和慕天昭师兄。
而她是不敢闹师兄的。
慕天昭性情温和,对谁都很包容,即便不想被她打扰,也会浅笑对待,故而悠悠每次靠近,分不清师兄是真高兴,还是假欢喜,久而久之,
顾赦不一样。
他试图掩盖的喜怒哀乐,都藏在那双黑眸中,悠悠总能精准的捕捉到。
可惜没等将人拐来当师弟,她遇到了那座会动的神女石像,被轮回镜带去了另个位面,留在身体里的,只有一缕痴痴傻傻,不知该如何求救,被所有人讨厌的恶魂……
如今那缕恶魂带着记忆回归,怨憎如潮水般涌向悠悠心头。
她不知霓罗和她背后名为‘司命’的神灵,为何盯上她,当年从她身上夺走了什么……这两人,似乎来自修仙界之上的界面。
修士一生求道的尽头,就是成仙。
这两人却早已站在云端之上,悠悠心知肚明,莫说凭她如今的力量,哪怕突破大乘境飞升成仙,也不过才达到去上界的资格,完全不是他们对手,唯有另辟蹊径。
能抵抗仙人的力量一定不会诞生在修仙界,只有灵魔界,魔族。
魔修不靠灵气,有自身完善的修炼体系,独立于修仙界之外。
悠悠真身在紫圣宫接受魔尊的传承,过程却并不顺利,陷入了不小的危机,这股危机来自魔气本身对人的影响。
被属于魔族的戾气影响,悠悠心境紊乱,不知过了多久,睡梦间,仿佛看到了神女石像垂头凝来的目光。
她神识陷入极度不安。
夜未央,厚重的殿门隔绝了外界的月色,光线昏暗。
顾赦穿着单衣侧卧在榻,乌发散开,注视着悠悠用千面术变换的陌生面容,不知看了多久,他伸手擦拭悠悠眼尾,白色粉末被抹去,露出的一颗朱砂小痣,像根灼热的针扎在他心头。
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可惜,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顾赦试图抽回被勾住的尾指,却被紧紧攥住,他垂下眼睫,看到悠悠脸色苍白,不知梦到什么,整个人颤抖着,躲避似的想把自己藏起来。
无论她来乌霄殿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会再纵容她。
顾赦面无表情抽回手,下一刻浑身发抖的悠悠,却像只汲取温暖的小兽钻进他怀里,顾赦下颌被细软的发丝蹭了蹭,像被雷电击中,身体在一阵酥麻中僵住,脑海变得空白。
半晌,空阔的寝宫响起他低恼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