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
像是整个原野的花同时开放,文森特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动人的甜言蜜语。
他原本只是想若无其事地拖延时间、等待查德和塞万提带着支援人手赶来,却没想到几个浅尝辄止的亲吻竟然换来了糖度爆表的回应。
还有事情能比这更让一只狐狸喜出望外的吗?他的另一半,他的伴侣亲口告诉他,“没人能和他相比”,而这份感情隐秘而直白地藏在了她苦心打磨出的剧本里。
“我不担心,”他挨个亲过小狐莉的眉眼五官,“你说得对,我不必担心。”
*
垂头丧气地对着墙脚罚站,仿佛一颗失去水分也失去口感的莴苣,斯沃蔫蔫地旁听母亲和狐狸公爵的手下们商量事情。
叹口气,丽芙招招手把斯沃叫到查德和塞万提面前。“讲讲当时的状况,”她摊开笔记本,“只要是你记得的细节,全部都要说出来。”
尽管巫师压根不希望斯沃再和与狐狸公爵有关的人或事产生任何交集,但作为唯一在场的目击者,在满屋子人谁都不能拍板断言的时候,小天鹅必须当着众人的面一五一十地交代全情。
斯沃踟蹰着不吭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想到身陷未知区域的公爵大人,查德不耐地皱了皱眉。
“斯沃先生,”查·前管家·拼命攒功劳盼望顶替现管家塞万提·德放下羽毛笔,“或许您不清楚事情的紧急程度,那我不妨告知您,这次的意外很大程度上与叛党相关,您也不想耽误王城方面的正事吧?”
拍拍小天鹅,丽芙叹了今晚不知第多少口气:“好孩子,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想到自己求爱未遂的窘态马上要在母亲、姐姐和情敌的下属面前公开,斯沃的脸红红白白好几分钟才平复下来:“我没有耍脾气——妈妈,我需要从哪里说起?”
毕竟是她生养的孩子,看到小天鹅这副模样,丽芙还有什么可不懂的?
“你在什么时候察觉到异常?”乌泱泱一屋子人,巫师尽可能在说清事实关键的基础上给斯沃留点面子。
小天鹅松了松手指:“当时莉莉安小姐想要离开咖啡馆……”
莉莉安小姐?
当心您的用词,天鹅先生!
诺福克一系的人表情不善地盯他。如果目光能够实体化,斯沃恐怕已经浑身插满了刀子。
迫不得已,斯沃换了个称呼。“公爵夫人,”他的语气像是和谁较劲,“侍应生端来的咖啡公爵夫人一口没喝。”
“她起身的时候,我听到临近的座位传来一声微弱的乐音。”
不是常见的钢琴之类的乐器,那种频率振动和音色反而肖似中古时代,匠人们用石头和金箔造出的德安琴。
“我看到蓝色的光芒和雾气在桌子下方蔓延,”小天鹅回忆,“它们的速度不是很快,过了几十秒才延伸到莉莉安……公爵夫人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公爵夫人和卡座就消失不见了,”斯沃说到,“卡座那边的桌子还留在原地,卡座周围一小圈的木地板荡然无存,谁都能看出空置的地方有多不对劲,然而侍应生却一口咬定店内就是这个样子。”
“拿出两条毯子盖上,他表现得就像大变活人的事情完全没发生过。”
丽芙在本子上勾勾画画。“侍应生在哪里?”她问,“他是彻头彻尾的普通兽人,还是伪装起来的魔法师?”
塞万提摇头:“侍应生是个普通兽人,他的魔法亲和力只能让水晶球发出最暗一档的光亮。”
“他大概是被隐藏的咒语篡改了常识和记忆,”奥克米翻看侍应生的供述,“亲和度很低,魔法抗性的检测等级也不高,嗯……两个月前被咖啡馆的老板雇佣。”
这份履历没什么问题,侍应生至多算个无辜卷入的路人,炼金术士把它递给母亲。
巫师仔细看过。
“我们得去现场瞧瞧,”丽芙认为已知的条件仍然不够,“暴露出来的地方可能只是法阵的一部分,说不准地板下面写着数不清的咒语。咖啡厅的老板呢?他对此一无所知吗?”
“咖啡店的老板是个魅魔,”查德表情微妙,“混迹城内酒吧旅馆,这个魅魔行踪不定。好在我们控制住了店铺,只是派去找他的人不能立刻回来。”
众人考虑是否要掀开店内剩余地板的时候,一个浓妆艳抹的魅魔哭天喊地、鬼扯鬼叫、声泪俱下地飞奔而至。
“我的店!”他抱头痛哭,“崽崽!妈妈不过是出去蹦了个迪,你怎么会变成这个丑样!”
馥郁的香水味险些让查德背过气,接过塞万提分给他的、拿来挡鼻子的手帕,这位前管家难得对竞争对手生出一丝好感。
“先生,”闻惯了味道奇异的魔药,丽芙的身影在一片强忍的咳嗽声和呼吸声中显得格外挺拔高大,“您对店铺jsg里的咒语是否知情?”
魅魔造作的哭声一秒停滞。环视眼前这帮不好惹的家伙们,他识趣地举起双手。“别动刑,”他上道得不得了,“我说,我全都说。”
这家店铺是他以远低恶魔城均价的价格买入的,魅魔解释,当初前房主急着脱手卖钱,他检查一圈没发现大毛病,就和卖家签了合同。
“我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小生意人,卖卖咖啡撩撩客人,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做过。”
*
莉莉安揪住大狐狸的耳朵。“你有事瞒着我,”她的智商在亲亲后重新占领高地,“到不了撒谎的地步,可是文森特,你不对劲。”
恋恋不舍地圈住她,大狐狸还想狡辩。
“别盘算着诓我。”莉莉安一旦聪明起来,丁点蛛丝马迹也不被她放过。“这里是不是和你的秘密任务有关?”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好像某个“秘密任务”会被两人的交谈惊动得长翅膀飞走那样。
她戳戳文森特的肩膀:“没准这是条藏在咖啡店招牌下的秘密通道,而台阶的尽头就是敌人的老巢?你故意用‘戏剧之王’做幌子,目的是让我关注不到具体时间的变动——文森特,你在等人支援是不是?”
老婆太机敏了怎么办,大狐狸无奈摊手,那只好把能说的事情全部讲给她听。“笼统来说,艾德蒙境内有三股能量在较量。”
首先,以女王为中心的,维护王权与《艾德蒙自由协议》的F党派。
莉莉安知道这个:“你、泰坦蟒和雪鸮属于这部分势力。”
艾德蒙是以兽人为主体,多魔法种族共存的国家,《自由协议》规定王权的超然地位,承认战争中立下功劳的血晶家族的荣耀,要求境内各族自治统统以尊重王权为前提,确立了帝国内部延续至今的基本法条。
帝国的历史学家将《自由协议》比作穿起明珠的项链,熠熠生辉的珠饰——各大魔法种族生活的城邦——在《协议》的约束下共同组成王者头上的冠冕。
F党派内部当然也因为利益团体的不同而分成壁垒鲜明的众多派系,但遇到重大问题时,这些平日里打成乌眼鸡、巴不得生吞了彼此的竞争者们也会暂时搁置矛盾,一致对外。
文森特在墙壁上划出第二条线:“其次,以堕神为信仰的S党,这是个政教合一的团体,它想要隔断掉王城与其他城市之间的联系,最好能令帝国退回到城邦自治,领地林立的状态。”
“缉捕到的组织成员常常以白袍打扮示人,他们也就是所谓的白衣叛党。”
莉莉安抿抿嘴巴:“F党,S党,剩下的就是中立群体。”
秉持着爱谁谁,谁在王位/谁拳头大我听谁的佛系态度,中立派可谓是墙头草一词的最佳诠释。希丽萨女王上位前四处押注,女王上位后还能恍若无事地颠颠跑去王城庆贺。
中立派的构成者大部分是商人,利益至上两不得罪,这样看来他们东摇西摆也不是全无道理。
“灰塔截获到叛党的往来消息,”文森特挑能说的部分说,“白党经营多年支系繁多,高层行事又很隐蔽,王城长期以来一直拿它没办法。但这次的线索集中指向恶魔城,其中又展露出几分与我父母死亡相关的端倪——”
而莉莉安和他身处的走廊里遗留着一些让人不得不警醒的讯号。
莉莉安眨动眼睛:“哦,我懂了。你觉得这条楼梯很可能会通往白党的地盘?那我们为什么不继续向下走?”她指向黑暗中的台阶,“这是意外发现的入口不是吗?趁着他们还不知情,我们正好出其不意。”
文森特沉吟着没说话。
莉莉安几步贴到他面前:“大狐狸……你该不是想把我撇下吧?你想磨时间,等到查德和塞万提他们到了,再让他们把我带出去?”
他说:“外面更安全。”
萤火虫尾部的魔法光线忽明忽暗地闪动,莉莉安将它们引回身边。“真的吗?”她捋起袖子,“看看世界球留给我的标记,文森特,发现它的变化了吗?”
金色的球状印记在她的手腕内侧荡漾着幽蓝色的的亮斑,像是忽然醒来的活物,它闪动的频次甚至和莉莉安的呼吸相差无几。
“自从我掉进这里,”她放下袖子,“标记便开始发烫。”一件残破的高级别魔法道具出现在祖宅的床下,又巧合万分地使她踏入魔法师的行列,莉莉安不认为自己幸运到成为天选之子,她更倾向于礼物的背后蕴藏着代价。
因而她学魔法学得相当认真:当她不清楚迷雾之后的未知,唯一能做的就是争分夺秒地强化实力。
“标记是馈赠吗?”莉莉安说,“也许是。那它有可能是一种分辨或者标识猎物的手段吗?大概率。”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况且谁能肯定地上比地下安稳?一家小咖啡馆里藏着隐形通道,郊外的花园里又会不会砌着一口能跳出流亡者的废井?
给她留下标记的人永远也不会放过她,除非对方从世界上消失。
想到这儿,莉莉安和大狐狸肩并肩,“走吧,至少我能背出八种攻击咒语,还在恶魔城的跳蚤小摊上零零散散地淘了一空间袋的魔法道具。”
一番剖析叫文森特彻底愣住,左思右想找不到有力的理由反驳,他和她一起走向低矮的台阶深处。
老婆聪明能干又冷静,伸手护住她的脑袋,大狐狸隐隐失落,好像他在或不在都没啥用?
“你要抱我的尾巴吗?”他冷静到,“这里又黑又冷,假如你害怕……”
莉莉安回他一个俏皮的眼神:“可以啊,如果这能让你不害怕。”
她还记得当初那只在魔方里装幽闭恐惧症的心机狐狸。
*
嘭——嘭——嘭——
咖啡店里的爆破声陆续炸响,即使布下的阻隔咒语已经缓冲掉不少的冲击,住在红砖巷子里的居民仍然在不期然的颠簸中震掉了手中的茶杯、羽毛笔、试管药剂,或是一网兜活蹦乱跳精力充沛的八眼幽灵银背蛛。
摸着被炸开的地板毛边,魅魔心痛得快要滴血。这可是在二手市场花了他八十枚银币才勉强买回来的!还记得臭脸的商铺老板为此嘟嘟囔囔抱怨了好半天,魅魔捂胸,他唾沫纷飞一下午的战果竟然就这么付之东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