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嘛,无奸不商,想左右逢源,谁当权他都不吃亏。
史墨白作揖笑道:“草民岂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
仇士良也不追问,背着手走了出去。
四位道姑出去了三位,留下来的那位给史墨白倒了杯茶:“义父,仇士良又没掌权,何必对他这样客气?阿奴看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颍王不简单啊,他看上的人,必有其非凡之处,我又何必计较。”
“我们粟特人富甲天下,义父您不是说,我们把两京买下来都不成问题吗?阿奴是为义父用辛苦赚来的钱财,喂这些汉人阉狗不值。”
阿奴眼睛长得特别漂亮,黑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这次本没有安排她过来当“道姑”,是她自己主动请缨,从洛阳到长安来。
史墨白哈哈笑道:“这有什么?朝廷内有宦官专权,外有两派大臣夺权,义父不过是添把火,让他们烧得更快一些。”
“阿奴懂,阿奴也义父能早日复……”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史墨白肃色道:“你既已经到了长安,就给你一个任务,省得你闲着乱说话。”
“阿奴晓得。”
“二郎到哪里去了?”
“您不是让他到西市去对账了吗?史太公也一起去了。”
西市大部分是胡商,里面的商行明里暗里都和史家有关系,这些胡人大多改了汉姓,但同族之间会更紧密些。
阿奴说“粟特人富甲一方”在几十年前并没有错,但随着通往西域的道路受阻,大唐对外商贸已经向东部海域转移,粟特人经商的优势越来越少。
这也是史墨白不想再等待下去的原因。
他刚才对仇士良说的疑问,确实是他的心中疑惑:
李奏回来这几个月,史墨白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西市的番商生意首当其冲。
这次史墨青也被叫到长安来,从史太公手里接管番商生意,就是他想查出其中原因。
以前经常往来的番商似乎消失了许多,他们不但不到长安,连洛阳也不进了。但市面上的香料、珠宝并未减少,价格还下降了许多。
史家在平康坊的花楼酒肆什么档次的都有,最近也不得不应客人的要求去进他这榷酒商手里没有的烧酒。
更离谱的是炒菜。
花楼、酒肆都离不开吃菜,现在长安流行炒菜,他们刚学着弄来些铁板做铁板烧,可人家又开始用铁锅炒菜。
且不说那锅不知在哪里打造,就算是找到会打锅的铁匠,全部换上大铁锅,这也是笔很大的开销。
李奏!
他最先怀疑的是这个莫名其面转运了的复爵亲王,现在,他强烈怀疑苏小娘子手上真有本“天书”。
后悔啊,太掉以轻心了,自己手上明明有人,上次在她来长安的路上,为什么要听郑注的,让柴俊那个傻子去找人?
第279章 入圈套
王璞一死,王守澄很快让副使顶了他的职位。
大唐宦官当道,庶民愿意进宫做宦官的人还真不少。
一朝得势,全家沾光。
庶民笑贫不笑娼,谁又在乎这荣耀,是靠这家人的儿子,用断子绝孙的代价换来的?
死个宦官事儿虽不大,但却像朝那些为非作歹的五坊小儿捅了一刀,死不了,痛得很。
王守澄特意将他们找去,冷着脸把五坊使教训了一顿:
“蠢材!蠢材!有财不外露,得意不猖狂。
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怎么赚钱没所谓,只要不搞出人命来,谁敢挡你们的道?”
王守澄恨铁不成钢的虚点着他们的脑袋,小眼睛也不知在盯着谁,包括仇士良在内,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
鸡坊专司斗鸡,虽不属五坊,但也和五坊一起,都住在宫城东南角的小儿坊里。鸡坊使陪笑道:
“大将军,今天这事确实有点怨王璞,放狗咬死人不说,明明齐王就在眼前,何必去冲撞他?
可……我就觉得吧,这齐王比以前要硬气了,他有本事复爵,也不是等闲之人。”
“是啊,大将军,一年前可是咱们告他和宋申锡谋反,他虽向您示好,并不表示他心里不记恨咱们。”
鹘坊使刘泷心里最是害怕,他跟王璞要好,兄弟俩连薅保护费都在一处薅。
王璞一死,唇亡齿寒,他害怕下一个便会轮到自己,所以得在王守澄面前鼓吹鼓吹,其他几人也跟着附和:
“咱们还得先下手为强!”
“王璞也不能白死了,这都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以后谁还怕咱们五坊小儿?”
唯有仇士良一声不吭。
他平时倒是很少做这些招人诅咒的事,心思更不在这几百几千铜钱上。
只是,他们的话,让他想起了刚才在昊天观袇房门口,史墨白也说了句“齐王比漳王难对付得多。”
“一骂你们,你们就找理由。王璞的狗不去扑齐王,齐王还能往狗嘴上撞?”
王守澄瞟了仇士良一眼:
“你们多学学仇士良,多吃饭少惹事,别把自己的把柄,赶着往韦元素手上递。”
大家都不吱声,王守澄又骂了几句,各自散了。
刘泷往外走了两步,转身又进了房里,走到王守澄身边躬身笑道:
“王大将军,小人有句话……”
“有屁快放。”
“我听说齐王回长安时,给您和韦大将军各送了一份厚礼……”
“有这事。怎么了?”
刘泷神秘兮兮的,往王守澄耳边凑了凑,低声道:
“我还听说,齐王也给仇士良同样送了一份!”
这事王守澄头次听说,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小眼聚光,他眼光像刀子似的往刘泷脸上割。
刘泷忙惊慌的摆手道:
“我可没得,而且我还敢保证,王璞也没得。
我俩想了很久,难道是我俩面子不够他大?还是我俩在大将军面前说话不好使?齐王就这么不待见我们。”
“还有谁?”
谷span>王守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角、嘴角都向下垮着,这阴鸷让刘泷都有点害怕,他磕磕巴巴道:
“其他就没、没听说了。”
仇士良?
他一个鹰坊使,在齐王眼里,凭什么能与自己平起平坐?
难道,他背着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让齐王畏惧于他?
出了小儿坊,王守澄心事重重的揣着手往紫宸殿走,穿过东内苑的花园时,忽然听到几丛竹子后面的甬道上,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哟!李内侍,难得您来东内苑,到我屋里吃口酒暖暖身子?”
李吉祥忙拱手笑道:“多谢多谢!我心倒是想跟着您去,可腿要替圣上传口谕,去不得啊!”
“这会子传什么口谕?是要传哪位过去?不是为了刚砍头那位吧?”
“不是不是,您想多了,圣上是要传鹰坊使过去问问他那几只鹰的事。”
“哦!对对对,原说是要冬猎的,今年这雪一直没下来……”
“那可不是……”
声音渐弱,两人告辞,李吉祥继续朝小儿坊走去。竹丛后面小道上的王守澄,却停在那里久久没有移动。
“阿爷,园子里冷,咱们还是走吧。圣上召见五坊使是常有的事,昨儿鸡坊使还给圣上表演斗鸡呢,您不也在边上?”
王守澄斜着眼瞟了下躬身说话的小内侍,牙缝里幽幽挤出一句:
“你意思说,这会儿本将军不在圣上身边?”
小内侍头皮都发麻了,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低头不敢回答。只听王守澄道:
“过去告诉殿里当值的人,晚上回来把话复述一遍。少一个字,你跟他一起到内侍狱领罚。”
洛泱出门的第一天,长安城里鸡飞狗跳。
傍晚时分,一位宫女拿着出宫令牌出了大明宫,她这是要去兴庆宫给太后送栗蓉饼,经过十六王宅,见四下无人,闪身走了进去。
那宫女是李好古的义女,此时正站在齐王李奏面前:
“王守澄已经对仇士良起疑,义父说,您之前的计划可以开始进行了。还有一事,林美人盛宠,今早王德妃寻了个错处,把绫绮殿的宫女打了个半死,美人受了惊吓,义父说请伊阳郡主得空入宫去安慰安慰。”
“知道了。伊阳郡主恐怕要过两日才能入宫,还请你义父多关照几日。”
蓝田虽在京畿,但也相去百里,洛泱至少五日方能往返。李奏又不方便入后宫,他唯一能随意入的,是兴庆宫。
圣上怕母后寂寞,并没有对皇弟们入兴庆宫给太后、太妃请安做约束,就连外命妇出入,只要向内侍省申请,太后应允,便不限次数。
“阿冽,我们府里不是存了不少栗子吗?让他们按小娘子教的法子,做些栗蓉蛋糕出来,明日我要进宫给太后、太妃请安。”
“可那些栗子都是挑好的,留着给小娘子吃的……”
十一月采下来的栗子,能存下来的数量也不多,阿冽有些舍不得。
“齐王府什么时候寒碜到,要靠省吃俭用才能招待小娘子了?”李奏又气又好笑。
阿凛也笑了:“您要是说,齐王府里的东西能随便送给小娘子,他就能连夜替小娘子搬空了。”
“哪有那么麻烦?我就一个麻袋解决问题。”阿冽笑着往外走。
“一个麻袋能装什么?”
“装得了殿下就成!”
说完这句,阿冽人已经窜到门外去了。
第280章 傀儡戏
这两日阳光好,兴庆宫里太后和两位太妃,都在新射殿后面的花园里晒太阳。
花园里种着各式的菊花,虽说如今已是腊月,秋菊已经谢了,但宫里用温泉暖房栽培出来寒菊,开得正盛。
花园西边是金花落。
玄宗皇帝住兴庆宫的时候,那里是侍卫居所,早几朝就被改成秀女们住的宫殿,秀女在这里接受女官入宫前的培训。
“参见太后、太妃,奏儿新得了个做点心的法子,做了几个栗蓉蛋糕,好叫太后、太妃尝尝鲜。”
李奏恭恭敬敬送上食盒,打开一看,这点心确实没见过,太后笑道:
“栗蓉蛋糕?我猜是用鸡蛋、面粉、栗子做的。”
“确实如此。奏儿还以为得了什么稀罕物,巴巴的送来,还是太后见多识广,没吃就让您全猜着了。”李奏含笑道。
太后吃了一小口,竟然没尝出来就化了:
“给我多来点,我不信这是面粉做的,宫里的糕怎么做不了如此松软?来来,你们也来尝尝。”
闲聊两句,李奏便退了出来。
花园南面的新射殿,就是几位未嫁公主居住的地方,虽是圣上的妹妹,没封长公主,她们就依旧是公主。
李奏见有个小宫女正挽着个装满菊花的花篮往里走,便叫住了她。
不一会儿,清源快步走了出来,她笑道:
“六兄,这么好的兴致过来赏花?整个长安城,就数兴庆宫的菊花开得最漂亮。”
“六兄给太后送点心过来,这里还有一盒,特意留给你。”李奏将手里的一个小食盒递给她,兄妹俩就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
“清源,六兄有事想拜托你去做。”
“我就知道你无事不殷勤,让我猜猜……是不是与伊阳有关?你俩吵架啦?让我替你说和?那你送这几块点心可不行。”
她这位六兄才华横溢、儒雅俊朗,那样大的生死波折,放在别人的身上,只会一蹶不振、郁郁而终。
而他却能宠辱不惊、坦然面对。
伊阳郡主也是她喜欢的姐妹,她当然愿意伊阳和六兄在一起。
李奏笑道:“我怎么会和她吵架?反正吵也吵不赢。
不是她,却也和她有些关系。宫里的林美人,是珍王府送进宫的人,我听说,她因受宠,王德妃去刁难她,想拜托你进宫去看看。”
“哦,你这叫‘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我这就进宫。
王德妃有什么好妒忌的?她已经有个七岁的儿子,别人再怎么生,还能赶到她头前去?
难怪伊阳说,皇宫像个金笼子,一堆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她最不愿意到皇宫里去。”
清源随口一说,李奏只觉得心被揪住了:
“她、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我觉得,她追求的东西,和别的女子不一样。”清源见六兄满脸紧张,便笑着推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