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丫鬟去打了水,又打发她们退出去,她插上门,脱掉身上半湿的衣裙,坐进了浴桶里。
夜色宁寂,她的心却很乱。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到了京城,远远见到丈夫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经过,便赶忙抱着孩子追了上去,没想到等待自己的,却是晴天霹雳……
她不辞辛苦入京寻夫,他却风风光光的娶了皇家县主。
她是他的妻子,却被迫做了他的妾侍,他们甚至于……连小宝都被夺走了!
苏香念不敢想象自己死后,小宝会怎么样!
重活一世,她凭借脑海中对于前世疫病的记忆,叫家里囤积了一批药材,很是大赚一笔,而苏香念也打定主意,这一世,她不会进京了!
小宝是她一个人的孩子,跟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想到今天大嫂说的那些话,苏香念不由得苦笑起来。
家里人还打着让她上京寻夫的主意呢!
当初她在山上采药,阴差阳错的救下了那个负心汉,苏家人做着一点小生意,大哥更是走南闯北,一看负心汉那身衣裳跟佩玉,就料想他必定出身不凡,否则又怎么会顺水推舟,成就了他们的婚事?
再之后负心汉的家仆找寻上来,更是印证了家里人的想法。
只是他们如何都猜不到,负心汉却不是什么寻常官宦家的公子,而是齐国公府的世子!
更猜不到他有一个出身更加显赫的妻子。
想到此处,苏香念只觉口中发苦。
上京上京,上京做什么呢?
自取其辱吗?
她撩拨着温水冲洗肩膀,那凝脂般的肌肤吹弹可破,略微用些气力,便会在身上留下印子。
而她想得太过出神,甚至于没有注意到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双俊美含情的凤目正恋恋不舍的注视着她……
……
京城。
“他居然真的不在京师。”
颖娘作男子装扮,英姿勃发,轻声自语道:“天子三令五申,宗室外戚非至亲不得私下往还,占卜之士不可入王宅,堂堂亲王,却瞒着所有人偷偷出京……”
她眉宇间隐隐有杀机跳跃,唇边却噙着笑:“吴王叔,你糊涂哇!”
第82章
天子向来疑心甚重, 数年前便单独将崇仁坊划分给皇子皇孙们居住,时人甚至以十王坊称呼崇仁坊——在此处,这个“十王”显然并不是具体指代居于此处的皇子们的数量, 而是一个统称。
十王坊的设置是为了什么?
显而易见,就是为了方便天子监视诸王动向,了解宗室风吹草动的。
楚王作乱被平定之后, 天子更是直接下令,严禁宗亲擅自往来,更不得与方士占卜之人勾连, 现在吴王居然敢擅自出京……
颖娘不知道他在这等关头出京是为了什么,她也不在乎。
但她很确定一点——吴王死定了!
这对东宫一系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一来大仇得报。
吴王不是想置他们姐弟二人于死地吗,这下可好, 却把他自己给送下去了。
二来嘛, 从此以后,齐国公府不必再首鼠两端, 左右为难,大姐姐也不必担忧齐国公府内部可能会有的暗箭了。
一边是府里姑太太的儿子,一边是未来国公夫人的胞弟, 一直以来,齐国公府的态度都很暧昧。
没有表态支持吴王,但也没有倒向东宫, 但是倘若天子亲自出手, 替他们把吴王这个选项排除掉,只怕他们也就必须做出选择了, 即便不进行选择,起码也会保持中立。
如是一来, 东宫便不必担心哪一日齐国公府倒向吴王,却用成宁县主来胁迫东宫。
这也是刘彻思量之后,即便不知这回到底是谁派人前来袭击自己,却毫不犹豫把屎盆子扣在吴王头上的原因。
吴王是女主的配偶,那多半也会是这场角逐的胜利者——哪怕之后被推翻下台,他也必然曾经成功过。
面对这样一个敌手,不趁他病、要他命,更待何时?
再则,他也在思考白绢上透露出来的内容。
东宫的人一直都觉得齐国公府是两边都不得罪,但是叫刘彻这个知道前世内情的人来看,却觉得齐国公府其实隐隐倾向于吴王。
否则,怎么会叫齐国公世子替他担下虚名,认了苏香念这个妾侍跟她的儿子?
既然如此,成宁县主的处境,便很危险了。
这一世苏香念没有进京,危机尤且隐藏在水面之下不曾暴露,但刘彻当然是不介意提前排雷的,先把吴王干掉,省得他以后再冒出来膈应人。
刘彻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大姐姐,只怕也不是无能之辈,既然大家同在东宫这条船上做队友,若有机会,当然是要帮队友解决后顾之忧的。
……
兵者,诡道也。
颖娘深知这句话的含义,当然不会傻乎乎冲锋在前,按照她与弟弟的商定结果,这时候他们俩都该在山间逃命,怎么可能会有闲心去观望吴王府的动向?
她只是使人把吴王离京的消息捅到了另外几位亲王府上,不需要东宫一系出马,很快就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
“吴王离京了,你确定?”
信王语气惊疑,双眼紧盯着面前长史不放,眉宇间却隐隐有兴奋之色在跳跃。
长史同样面带雀跃:“王爷也是知道的,吴王妃治府甚严,府中之事等闲流不出半句,不想百密一疏,却在一个马奴身上露了马脚!”
他将内中原委细细道来:“吴王苑中有一匹名马,唤作枫叶红,乃是前年天子所赐,只认吴王为主,旁人不可骑乘,吴王感其忠义,最为钟爱,专门点了两个马奴负责照看,从早到晚不能离人。”
“昨日却有人抓了照顾马的马奴之一去京兆尹府状告,说那马奴这两日流连赌坊,几乎把裤子都输没了,先前欠了他的账,也是一拖再拖,京兆尹府的司录参军是咱们的人,察觉内中可能有些蹊跷,便悄悄将人扣下了……”
信王并非痴愚之人,立时便明了了其中蹊跷:
倘若枫叶红尚在吴王苑中,这马奴怎么敢擅离职守,出去赌钱?
若是枫叶红忽然间病死了,又或者是他丢了差事,料想也不敢如此肆意!
既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枫叶红此时不在吴王苑中,无需他日夜守候顾看!
而枫叶红只许主人吴王骑乘,也就是说,吴王不在府上至少两日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信王眼底跳跃着浓浓的期许,手指也不由得轻轻搓动起来,脑海中飞速的思考着——这是真的吗?
会不会是吴王专门放出来,用以麻痹他的烟雾弹?
可如若是真的,白白放过了这个机会,岂不可惜!
信王没有做声,起身来绕着书房踱步半晌,忽然道:“再过两个月,仿佛就是天子的寿辰了?”
长史应了声:“是。”
信王立时便道:“本王身为天子长子、诸王之首,岂能不率群弟为父皇圣诞筹措一二?礼部准备的是礼部的,那是国家仪典所在,我们亲自准备的,那才真是孝心呢!”
说干就干,信王马上着手准备,遵从齿序,依次拜访诸皇子,首先登的就是陈王的门:
“天子圣诞在即,做儿子的怎么能毫无表示?不如咱们就从各自封地之中拣选一二可供赏玩之物奉上,一来聊表孝心,二来好叫天下臣民见证我朝地大物博,无所不有,皇弟以为如何?”
关系到头顶那位难缠的爹,陈王能说什么?
啊好好好。
信王得到准信,马上就去拜访下一个弟弟了。
如此一直到了吴王府,却是吴王妃出来待客:“王兄来的不巧,外子往玉泉祠静修去了……”
信王听罢,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
真不在家啊。
又将来意告知吴王妃:“天子圣诞在即,我与诸位皇弟想着筹办一二,叫他老人家高兴,前边几位皇弟都应下了,弟妹,你看?”
天子无小事,更别说其余诸王都已经应允,吴王妃不敢叫自家府上凸显出来,立时便道:“既如此,我即刻便使人去请王爷回来。”
信王唯恐叫吴王妃勘破自己的心思,此时并不紧逼,含笑起身:“玉泉祠在城外,一来一回,得两个时辰呢。我暂且往别家皇弟府上去,待到晚间时候,再来拜访。”
吴王妃笑着替丈夫告罪:“您是长兄,哪有一而再再而三来见弟弟的道理?待外子回来,我让他往您府上去请罪……”
寒暄着送了信王出去,吴王妃马上打发人往玉泉祠去找人,信王听得回禀,抚着下颌上的胡须,心下疑惑:难道吴王真在玉泉祠?
为了不露出蛛丝马迹,仍旧是按部就班的前去拜访其余皇子。
吴王妃的人到了玉泉祠,拴住马之后,便入内去寻吴王,结果只见侍奉王爷的宦官在此,却不见吴王及其心腹侍从,着实不解:“王爷何在?府上出了大事,王妃打发人小人请王爷回府……”
那宦官脸色微变,强作镇定道:“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来人道:“这小人如何得知?只是听王妃娘娘身边人说,仿佛同天子相干,事关重大。”
那宦官闻声,脸上不由得平添几分忐忑,觑着来人神色,忽的“哎呀”一声,叹道:“你怎么偏赶在这时候来了?王爷在此地待得闷了,刚刚才带了人进山散心!”
来人猝不及防,当即一声惊呼:“这可怎么办?王妃娘娘还在府里等着呢!”
那宦官便让他先去里边喝水:“我打发人进山去找吧,但愿王爷别触景生情,起了入山访贤的心思!”
等把来使忽悠进去,马上让人去找吴王:“十万火急的大事,王爷当速速回京!”
那边吴王妃在府里数着时辰,算计着丈夫也该回来了,结果却一直没有动静。
来回两个时辰的路程,这都快三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
派去的人也没回来送个信儿。
吴王妃等得心焦,又有些隐隐的不安,支着下颌在前堂静等,冷不丁听到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乎是从座椅上跳下去般迎上前去:“是王爷回来了吗?”
却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小心翼翼的回话:“信王殿下打发府里的管事过来,说明日请王爷过府吃酒,同诸皇子一道商议天子圣诞之事……”
吴王妃心乱如麻,说了句:“知道了。”便摆摆手,打发她下去。
又等了片刻,到底是牵肠挂肚,便又使人出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城外的玉泉祠里,那宦官见了人,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这会儿去找王爷的人只怕还没到王爷跟前呢,王妃都派了第二波人过来了。
他用吴王入山散心的说法糊弄住了第一波人,却糊弄不住第二波,对方闻言之后马上就翻身上马:“既如此,我等便先回府给王妃娘娘送信,久不见消息,王妃娘娘很是记挂。”
吴王走的时候把一干身手高强的心腹都带走了,此时这宦官想要拦人,却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