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这才发觉旁边少了个人:“哎,怎么不见三哥?”
燕王道:“放心吧,三嫂陪着他呢。”
周王舒一口气,又忧心忡忡道:“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燕王抬头望天:“谁知道呢。”
没等周王做声,又道:“倒是英哥儿,很有大哥的气度。”
周王想起侄子当众说的一席话,也不禁动容:“谁说不是呢。”
他等了一会儿,却都没听见燕王做声,遂用手肘捣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
燕王却道:“是不是该去谢谢英哥儿?”
周王下意识道:“这是自然啦,今天不成,明天,明天让我媳妇她们进宫去谢大嫂便是了……”
燕王道:“那岂不是隔靴搔痒?不如直接去见英哥儿。”
周王隐约会意到了几分:“还是明天?”
燕王摇头道:“及早不及晚。”
周王倒抽了一口凉气:“可这会儿英哥儿跟大哥都跟老爷子一块儿去乾清宫了啊,时辰也不早了,要是到了宫门落钥的时辰……”
燕王好笑道:“那就就近在东宫住下呗!大哥还能把咱们兄弟几个赶走?”
周王反应过来:“还真是!”
兄弟俩转过身来,将此事告知自己王妃。
燕王妃倒不反对,只提醒道:“不好落下三哥三嫂的。”
周王说了声:“这是自然。”
周王妃便顺理成章的道:“既然如此,那你只管同四哥先去,我跟四嫂再折回去,将此事告知三哥三嫂也便是了。”
几人皆无异议,就此兵分两处。
……
晋王妃坐在一边儿,看丈夫在旁边哭的像个小孩子。
她叹口气,示意保母抱着孩子稍远一些,自己则用手绢给他擦眼泪:“好啦好啦,都过去了。”
晋王道:“二哥他死了啊!”
又摇摇头,很确定的告诉她:“还没有过去。”
晋王妃听得微怔,正待发问,却听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抬眼去看,却是两个妯娌来了。
大抵是不好上前撞破这一幕,她们便相隔一段距离停住,作观望之态。
晋王妃赶忙把丈夫扶起来,自己过去叙话,待听了原委之后,很痛快的应了:“正该如此。”又去同丈夫说此事。
晋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晋王妃又叮嘱他几句,这才带着保母和侍从们与两个妯娌一起离开,走出去没几步,却又被丈夫叫住了。
她停了下来。
晋王红着眼睛,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她:“你一个人回去,怕不怕黑啊?”
燕王妃与周王妃一时讶然。
晋王妃起初一怔,继而脸上微微发热,拉了拉他的手,这才同他分别。
一路无声。
直到快要离开宫门大内的时候,才听周王妃冷笑了一声。
“都说我们家王爷是风流才子,温柔小意……这个死人头,跟了他这些年,也没听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又不无酸涩的去看燕王妃。
燕王妃面无表情道:“看我干什么?我们家王爷也是个死人头。”
第156章
帝后与东宫父子一道离席之后, 太子妃便也带了庶子返回东宫。
她既没有因为先前朱允炆在众人面前踩在她儿子的身上出风头而愤怒,也没有因为皇帝离开之前轻描淡写的宣判了楼侧妃的最终结局而对其语出讥诮。
看向朱允炆的时候,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和煦:“文哥儿?走了。”
席间不乏有人惊诧于她的涵养, 毕竟先前朱棣已经将话挑的足够明白。
甚至有王妃低声恭维:“到底是大嫂心胸开阔,非比寻常,怪道皇爷选您做东宫妃呢。”
太子妃为之轻笑, 语气温和:“弟妹谬赞了。”
又不欲在这个关头多言,便只委婉相送:“快到宫门落钥的时候了吧?”
对方闻弦音而知雅意,顺势笑道:“瞧我, 只顾着说话,险些忘了宫禁。”说完朝她一礼,便与丈夫相携离去。
直到那夫妻二人与一众侍从的身影彻底消失,太子妃脸上也仍旧带着笑。
都说是太子难做, 皇后难为, 但相较而言,太子妃却是难上加难。
太子是皇帝的长子, 皇后是皇帝的发妻,她又算什么,有什么倚仗?
更别说回到东宫之后, 她还有另一重上司——丈夫兼皇太子要应对。
即便是丈夫来日顺利登基,她做了皇后,这条路也仍旧不能说是走到了尽头。
所以怎么敢轻易出错呢。
都说她的父亲是皇帝心腹大将、本朝的异姓王, 都说她的母亲出身将门, 舅父更是一时英杰,都说她业已诞育皇长孙, 肚子里又怀着一个小皇孙,早已经胜券在握, 可越是如此,太子妃便越是要规行矩步,事事小心。
登高的同时,下一步岂不就是跌重?
而皇帝今日打发走楼侧妃,不正说明他有意保全皇甫文这个庶孙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皇帝真的厌弃了这个孙儿,也轮不到太子妃来动手,上边有帝后,中间有太子,她这个诞育了皇长孙的嫡母,无论采取怎样的行径,都会惹人怀疑的。
还不如就平常心待之,且走且看。
只是……
太子妃心里不无嘲弄的想:就算她能平常心对待皇甫文,他自己呢?
又能如从前一般举止吗?
今日他原本是想踩在自己儿子身上进入皇帝视线的,却不曾想满盘皆输,自己平白丢了极大的颜面也便罢了,还阴差阳错的将生母搭了进去,到底只是个六岁小儿,怎么可能将如此惊变等闲视之?
只怕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恼恨与偏激,便足以将他推上绝路了。
不过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太子妃近乎漠然的想。
要说从前,他们还能做一对情面上的母子,她也愿意尽到嫡母的本分,可是今日之后,皇甫文自己将过去的温情斩断,她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心下这般忖度着,太子妃又一次呼唤仍旧怔楞在远处的朱允炆,声音愈发柔和:“文哥儿?”
朱允炆仍且沉浸在方才皇帝毫不留情的,对于母亲的处置当中,无法回神。
怎么会这样?!
他僵在原地,难以置信!
前世的时候,皇爷爷明明还是很给母亲脸面的,逢年过节也都有赐下,今生怎么会问也不问,就直接将母亲打发到西山行宫去?
宫里的人向来拜高踩低,母亲此时又只是东宫的一个侧妃,今日被皇爷爷亲自下令废黜迁居,却不知那起子小人会怎么作践她?!
也是想到此处,朱允炆近乎悲哀的意识到了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是啊。
此时的母亲,也只是东宫里的一个侧妃,而不是前世常氏薨逝之后被扶正的太子妃、皇太孙的生母,对于皇爷爷来说,她又算什么呢?
可是对他来说,那却是生他养他,在背后默默支持着他,将他扶上皇位的至亲之人啊!
先前皇帝的处置刚刚降下,朱允炆便不由得想要为母亲求情,正要张口的时候,却生逼着自己将话咽回去了。
前生做了那么多年的爷孙,蒙受皇爷爷诸多指点,朱允炆自问对于皇爷爷的性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不求情,母亲大抵还能保住性命,若是开口求情,只怕皇爷爷立时便要赐死母亲了!
皇爷爷眼里,除了他的子嗣和皇祖母,其余人都是可以舍弃的,前世为了自己能顺利继位可以掀起数桩大案清洗功臣,今日为了皇甫英,他的母亲又算什么?
想通了这一节,并不会让朱允炆觉得释然,只会更加深切的让他感到痛苦,同时提醒他今时不同往日,你不再是皇太孙,不再是能够让全天下为你让路的那个人了!
相反的,你卑贱如虫豸,你也好,你的母亲也好,都要为了他人的荣光而自觉退让,即便因此丢掉性命,也是你的至高荣幸!
如此强烈的反差,怎么能让人不痛苦?!
太子妃接连叫了两遍,朱允炆却仍旧沉浸在那深切的悲恸之中,太子妃不急不躁,仍旧是神态平静,甚至于眉宇间隐隐透露出几分担忧。
跟随他的内侍见状却是心头打鼓,壮着胆子推了他一下:“皇孙,太子妃娘娘叫您呢!”
朱允炆猝然回神,看向前方,对上太子妃的视线之后,却是鬼使神差的安心起来。
是啊,自己又何必急于一时?
无力破局,那就只好等待天时,前世常妃是什么时候薨的来着?
仿佛是生完第二子之后的当月?
而此时太子妃也已经怀胎七月了啊。
前世朱雄英又是什么时候去的来着?
八岁——今年他已经七岁了!
甚至于他的祖母,就是在朱雄英去世之后几个月辞世的,却不知今生是否还会如此了。
怀着一种恶意的殷殷期待,朱允炆暂时安下心来,不去理会四下里投来的种种视线,躬身郑重其事的向太子妃行礼:“劳累母妃忧心,是孩儿的罪过。”
太子妃神色微动,脸上笑意却是愈发深了:“天下哪有母亲会责难儿子的呢。”
说完,她轻声道:“走吧。”
……
太子妃与朱允炆还没有回到东宫,皇帝的旨意便先一步抵达。
楼侧妃猝不及防之下,便被人提了出去,剥去身上的次妃服制,卸去钗环,然后当即被遣往西山行宫。
等到太子妃与朱允炆回去,便有人前去回禀:“胡尚宫奉命抄检楼庶人居住的偏殿,道是彼处烟尘气重,娘娘身怀有孕,便不要过去了,晚些时候她再来给娘娘请安复命。”
太子妃颔首应了,又问:“楼庶人呢?”
朱允炆也随之看了过去,目光渴盼。
侍从低声道:“已经被发往西山行宫了。”
朱允炆听得心头一痛,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太子妃轻轻叹一口气:“走了多久了?”
侍从不意太子妃会这么问,不禁微微一怔,继而才道:“前后脚的功夫罢了。”
太子妃遂转向朱允炆,向他道:“楼氏虽然有罪,但到底同你母子一场,今日一别,却不知何日才能见到。你持了我的令牌去追,好歹再给她磕个头吧。”
朱允炆饶是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太子妃的死期,闻言也不禁因此对她心生薄薄的几分感激。
亦或者说,皇爷爷看人的眼光诚然不错,太子妃的确有国母风范。
他挤出几滴眼泪来,感激不尽的谢过,继而便带了令牌,在几个近侍的随从下匆忙追了出去。
心腹为之皱眉,见左右无人,才轻声道:“娘娘何必如此,奴婢看着,文哥儿的心太大,怕是拉不回来呢。”
太子妃却淡淡道:“拉的回来也好,拉不回来也罢,我只管做我该做的,也便是了。”
扶着近侍的手进了寝殿,她不曾急着梳洗,自有人传了医女来为她疏通经络,而太子妃则靠在隐囊上,对着不远处的那盏烛火出神。
今晚的事情,委实有些古怪。
皇爷他……不像是会无缘无故对儿孙下这种狠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