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月张了张,手揉着锦被,即使她知道她不可能和沈母走,可是听到沈母问都没有问过她,匆匆就带着沈知涯逃命去了,一种被抛弃的孤寂委屈感还是罩了下来,让江寄月的鼻尖微微
一酸。
“走了啊。”她叹息似地说道,又不死心似地多问一句,“她果真一句都没有提起过我吗?”
荀引鹤道:“没有。”
江寄月的情绪就彻底低落下去了,眼眸垂着,大约觉得没意思极了,把身子翻过去,只将后背留给荀引鹤。
荀引鹤被她枕住的那只手往回环,正好环在她胸膛前,把她重新往后推到自己的怀里,他道:“毕竟你与她不是真正的母女,没有血缘亲情连着,所以感情如之薄,一戳就破了。况且你跟了我这样久,大约在她眼里,你早是我的人了,自然该与你划清界限。”
他收着牙齿,磨咬着江寄月的后颈肉,像是雄兽压制住雌兽时的强制占有,也像是慢条斯理地进食准备。
荀引鹤道:“不过没有关系,卿卿,你还有我,我们除非死别,再不会有生离,我不会抛下你的。”
第70章
江寄月总是不死心, 还去前院看了看,却是越看越伤心, 沈母与沈知涯走得再匆忙, 也细致地把所有的金银细软都收拾干净了,连点银屑都没有留下,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说要与她保持通信。
大约沈母觉得依着她与沈知涯的关系, 也无法保持通信了,何况从香积山寄信到上京时日长,又要那么多银子, 那就更没有必要。
江寄月失落地把门阖上后出来, 没注意到荀引鹤就在身后站着,这一转身就又落入了他的怀抱, 荀引鹤道:“别不高兴了,有些东西该逝去总要逝去的, 强留留不住。”
江寄月低低应声。
荀引鹤摩梭着她的脸颊:“有这时间,不如开始预备嫁给我罢。”
江寄月似乎还有些困惑, 抬眼看他。
荀引鹤道:“我把沈知涯签过字的和离书给你, 你自己去官府备案, 然后搬回柿子巷去。”
江寄月道:“搬回柿子巷?”
荀引鹤道:“那里空了套院落, 你与房主签个租契, 就能搬进去。你随沈知涯来了上京就住在柿子巷, 也只熟悉柿子巷。如今你与沈知涯的情感破裂, 与他和离, 前夫又急于逃回家乡,把这套院落处理了, 你一时之间没有去处, 只能搬回原先熟悉的环境, 是合理的。”
江寄月点了点头。
荀引鹤道:“我备了一万两银票给你,其中有一千破成碎银子,你日常用着不打眼,其余的藏好,不要露财,可备不时之需。为了应付邻居与做戏,你可以找些绣活做做,不然不能解释你是靠什么营生的。侍刀在我身边跟惯了,容易露馅,如今既然我父母也认可了你,便把侍枪换给你,他懂些医术,由他跟着,我更放心些。”
江寄月不安道:“我去了柿子巷,那里住户多,人多眼杂的,你是不是不能来见我了?”
怪不得今天在她这儿留了那么久呢。
荀引鹤道:“能见,但我们要慢慢地把关系过明路,过些日子我会陪母亲上山礼佛,周昭昭会邀请你一同前往,我们会偶遇。”
他按着江寄月的肩:“不用担心,沈知涯走得声名狼藉,在很多人眼里,你是被欺负的那个,他们虽然嘴碎,但也愿意看到受欺者扬眉吐气,我会把我们的事办得梦幻些,到时成了上京佳话,旁人自然不会说你了。”
当下的风气总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姻的,休弃便罢了,就是和离,男女双方都会承受非议,认为他们肯定存在各种问题才会恩断义绝。
其中女子遭受的非议会更多,如江寄月这样的情况,荀引鹤都能想出那些诸如‘身体坏了,不会生养’的话。
况且他也确实等不了太久,若依着他的性子两人需要在三个月内成亲,再减掉下聘与准备婚礼的时间,就只剩下寥寥一个月在大众面前‘培养’他和江寄月之间的感情。
那么短的时间,那些好事者都不用板着指头算日子,就会一致认为江寄月两段婚姻衔接得这么紧,肯定是她水性扬花,但究竟是传成被捉奸在床才和离,还是她嫌贫爱富要与沈知涯和离,端看碎嘴者心情。
所以他需要先让沈知涯身败名裂,沈知涯名声越烂,江寄月身上的非议就越少。
荀引鹤安慰她:“这些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的,我们成亲的日子我都让人算好了,挑了个最近的,在三个月后,到时候我们便可以一起守岁了。”
江寄月懵懂地点头,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当时被荀引鹤与沈知涯联手逼迫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担忧安全问题,此事便不了了之。其实后来江寄月心里总是不服气的,她学过很多东西,男人可以替人抄书写书信挣钱,没道理她不行。
所以她总想要试试,可是后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见不得人,便不敢去抛头露面,最好把自己藏起来,让别人看不见才ᴶˢᴳ好,因此又搁置了。
如今倒是个好机会,侍枪伴着她,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她正好可以试试。
江寄月便点头。
荀引鹤怜爱地道:“若不是我实在不方便出面,否则也不愿意让你抛头露面,和外人打交道。”
江寄月道:“没关系,侍枪陪着我呢,有他在,你不用担心。”
荀引鹤看出她跃跃欲试的心情,沉默了下去。
*
两人共用了午膳,江寄月便迫不及待把荀引鹤赶走了,她有很多事要做,没有时间陪荀引鹤耳鬓厮磨。
荀引鹤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我有点后悔这样安排了。”
兔子因为害怕笼外的天敌捕杀,所以只能乖乖地蜷缩在主人为她搭起来的窝里,可是当有一日它出笼了,尝过自由的味道后,会不会宁可冒着被捕杀的危险也不愿回来了?
江寄月是自由的,她住在别院里,荀引鹤也给了她一些自由,让她想出门就出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她还没感受过牢笼里的限制,但等她嫁进荀家后,恐怕就会后悔了。
所以荀引鹤后悔了,他不该在把江寄月拘束起来前,还让她再感受一次无拘无束。
江寄月歪头,很困惑:“这样安排哪里有问题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应付不来?”
不,不是怕你应付不来,而是怕你应付得太来了。
但荀引鹤没有说出口,眼下的计划是他筹算过对江寄月伤害最小的,所以他还不想换掉它。
他只是道:“绣活也只是做个样子,没让你真的去找差事做,我会给你安排好的。”
江寄月“嗯嗯”点头,其实她的绣活不是很好,恐怕没办法靠此挣钱,她想做点别的。
已经把该说的话说完了,似乎再说什么都是累赘了,荀引鹤望着迫不及待想让他走的江寄月,也毫无办法,只得道:“临走前,让我亲一下。”
江寄月大方地给了他一个吻,就把他送走了。
她想着荀引鹤吩咐的事,找出了从前的衣裳穿上,荀引鹤后来给她做得衣裳,样式新鲜,布料上乘,不符合她的身份。
江寄月打扮得灰扑扑的模样,先出门再去柿子巷询价租房,搬走之前,她毕竟随沈知涯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沈知涯又中了状元,因此巷子里的住户对她印象很深,听说她回来了,都纷纷跑出来看她。
最开始是觉得新鲜,上京最热闹的新闻里的主人公就在他们眼前,于是都想来看个好戏,但他们从院外望进去,就见小姑娘单薄着身子站在那儿,孤零零的,身上的衣裳很久了,透着股心
酸。
于是那点看热闹的心歇了歇。
原本荀引鹤替她看好的院子很清爽,就她一人租住,但江寄月觉得那也不符合她目前的身份,故而找了这里,不大的一个院子,已经住了五户人家,她独占一间屋子,睡洗吃都在里头,只有竹帘隔断。
即使如此,一个月也要五百文。
江寄月很快就和房主签了契,房主走了后,那些看热闹的人钻了出来:“沈娘子……”
江寄月侧身过去,恬静地笑:“莫要叫我沈娘子了,我已与沈知涯和离,我姓江。”
她不需要说和离的缘由,大家都会想。
又有人问道:“你和离了,那沈大娘呢?你们素日关系那么好,也不来往了?”
想当初江寄月与沈母的婆媳关系引了巷子里不少小媳妇羡慕呢。
江寄月摇了摇头,道:“原本还想与沈知涯谈谈的,但他昨夜归家后,今日便丢下写好名字的和离书,收拾了金银细软与沈姨一道回家乡去了。”
“啊!”人群里发出了声声嗟叹。
江寄月这不等于被抛弃了吗?
明明闹出丑事的是沈知涯,结果竟然休弃正妻,带着母亲一跑了之了吗?
“那那件事……你问过他吗?”
江寄月道:“略说过几句,他大约才觉得不耐烦吧。”
所有事都可以串起来了,沈知涯在他们眼里已经成了个缩头乌龟王八蛋,出这种事,蒙在鼓里的娘子要与他吵几句是正常的,结果他嫌丢脸,就这么把娘子抛弃了,跑了,什么人呐!
却见江寄月遭遇此等祸事,还没有怨天尤人,脸上仍挂着恬淡的笑容,于是那些人怜香惜玉之心渐渐起了,纷纷道:“都是左邻右舍,若江姑娘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只管说就是,能帮的我们都帮。”
江寄月笑着一一道谢。
还有小娘子转身离去时愤愤道:“也就是江姑娘脾气一直都好,若是我,雇了马车也要追去把沈知涯撕个粉碎。”
江寄月进得屋去,她还得搬一次家,有得忙的。
就这样一直忙到掌灯时分,天暗下来了,江寄月才感到一些害怕。她出汗了,需要洗澡,可是她只有一间屋子,没得烧水,热水要去买,一文钱一桶。
她沿着巷子走过去买了一桶热水。
她去的迟,贫家买不起灯烛,早早都歇了,巷子里只剩了她一个人的脚步声,江寄月摇摇晃晃拎着水桶慢慢走着,突然感到有人冲过来要撞她,自然是没撞到的,侍枪抓住了那男人。
他问道:“你做什么?”
那男人呵呵笑了下:“吃了点酒,走路打摆,没注意到有个小娘子在这儿走着,差点撞上。”又对江寄月道,“妹妹对不起啊。”
水桶放在地上,江寄月抿着唇看他,都知道他是不怀好意,但因为制止得及时,没出什么事,就什么话都说不了。
她一早就知道了,这里住户多,人员复杂,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而她这样一个明面上被抛弃的孤身女人,自然就成了他们眼里的肥肉。
何况她并不是没有姿色。
侍枪低声道:“夫人放心,我会保护夫人的。”
江寄月重新提起水桶走回了租的小屋子里,但在沐浴前,她不放心,即使现在的窗纸还完好无算,但她也打算弄些窗纸重新把窗糊一遍,糊得厚些。
那桶热水都快放凉了,江寄月还在把调米糊,到这时,那种深沉的孤寂感压得她有些想哭,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丢到了一个孤岛上,黑暗是包围孤岛的海洋,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是潜在海洋中的鲨鱼。
因为是孤岛,因为没有船只,因为有吃人的鲨鱼,所以无力感特别强。
江寄月边告诉自己振作起来,边糊着窗纸边想念江左杨和荀引鹤。
第71章
荀引鹤腕力运笔, 写下一个遒劲的“静”字,方道:“她怎样?晚间可能睡着?”
侍刀道:“除却一些小骚扰, 夫人一切都好。”
荀引鹤目光滑过去:“骚扰?”
侍刀道:“侍枪都挡回去了。”
荀引鹤顿了顿, 目光凝在那‘静’字上,心却静不下来,浮着些燥意, 道:“她有没有被吓着?”
侍刀道:“似乎有些,夫人重新糊了窗纸,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 门窗一直锁着, 除却三餐买饭,都不见人。”
荀引鹤眉骨沉了下来:“是被吓到了。”
他再没心情练字:“知会庙祝一声, 明日便去礼佛。”
这才离开了不到两天就出了事,又怎能让他松心?
然而江寄月却不见多少愁苦, 太阳升起后,被黑夜包裹的慌张寂寞如潮水般退去, 她重新恢复了勇气, 沐浴在阳光下悠闲地欠了个身, 简单解决完早饭后, 她便捉笔绘画。
江寄月还在香积山时便是个孩子王, 除却与孩子踢水玩外, 因为她书看得多, 也常常会编故事给他们听。
山中一切都是自由的, 说起达官显贵,那些孩子也不懂, 于是江寄月就地取材, 用小动物做主人公, 孩子们听了都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