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糊糊地下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尽快变得精?婲神起来。
打开窗,是日落的余晖。
不远处的围栏,圈着几只挂着铃铛的牦牛和山羊,沉重的颤音从经幡飞舞而出,悠远漫长。
程赟正站着一旁,仰头看着五彩斑斓的经幡,夕阳映衬下,看不到表情。
顾诗筠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朝他脚下丢了过去。
“咯嘣、”
歪了。
程赟回头,先是满目警惕地看了一眼脚下的石子,待抬眼见是她,这才摇头哂笑,“不准。”
顾诗筠翻着白眼斜睨他一眼,不屑道:“给我一把刀,我比你开歼-2S坐标轰炸还准。”
程赟凝神望着她,视线从她挑衅的眼眸缓缓挪至到圆润的唇珠上,这女人跟他说话,连嘴巴都是翘的。
没关系,他接这招。
“手术刀吗?”
顾诗筠撇撇嘴,“什么刀都行。”
程赟淡然一笑,他弯下身,视线不离她的面庞,几乎只是眨眼的一瞬,就从大腿侧面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凛光出鞘,精致厚重,刀锋带着冷冽的光泽。
顾诗筠愣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这男人怎么刀啊枪啊满身都是?
“干什么?”
程赟走近一步,将匕首递到她手里,然后让开一条距离,指着前方一块小小的羊皮布说道:“正中劈开,试试。”
“……?”
顾诗筠攥着匕首,看了一眼前方柔软的羊皮布,犹疑道:“劈坏了不得赔钱啊?”
程赟抱起手臂,认真说道:“不会。”
好吧,暂且信你。
她面色凝正,手腕柔韧用力,小小的匕首就不偏不倚朝正前方的羊皮布劈了过去。
嘶啦一声。
一分为二。
傍晚的天色掠过苍鹰的身影,像是一场法事落幕。
啪-啪的鼓掌声传来。
明明刚才还空无一人,民舍里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钻出来,拍着手就走了过来,像是庆祝什么特别的事情,连圣洁的纯白哈达都献了上来。
女主人操着蹩脚的汉语,“毗卢遮那佛,幸福、平安……”
啥?啥佛?
顾诗筠就听懂了幸福平安。
她僵笑着,然后转头去看程赟,
程赟走到一旁,从地上捡起匕首插回口袋里,解释道:“今天是毗卢遮那佛节日,也就是大日如来节。劈羊皮是他们村庄的一个习俗,有情众生远离一切天灾人祸,平安吉祥。”
顾诗筠恍然,原来是这样。
赶巧了呀,连这种节日都能让她碰上。
她赶紧点头跟他们致了谢。
然后将地上被劈开的羊皮捡起来,双手送了回去。
待他们离开,天色又暗了一些。
夕阳逐渐敛起最后的余晖,晚风呼啸,刮在脸颊有些疼。
顾诗筠捻着哈达,脖子上沉沉的。
似乎两个人只要一面对面,如果没有恰到好处的契机,就会濒临沉寂的绝境。
她知道程赟在看她,一想到今天凌晨时分那个充满压制力的吻,迫切又强势,心口就怦怦跳得不停,几乎都要越出嗓子眼。
良久,她才涨着绯红的脸问道:“那个……你怎么不劈啊?”
变着花儿想方设法让她劈那块羊皮,把好运都给她,这老公当得还挺合格的。
但左右一想,又有点过于牵强。
因为明明,可以一起……
见她罕见般地羞赧拘谨,程赟倒是萌生出一种强吻她的愧疚。
他慢慢走近,帮她理了理缠在哈达上的头发,拨在耳后。
呼吸浅浅落落,互相交融,
同样都是垂眸,彼此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他凝视着她垂落的眼睫,滚了滚喉结,沉声道:“因为我手上沾过鲜血。”
话音刚落,顾诗筠刚才还在神游天外的思绪陡然间就被扯了回来。
她怔住两秒,待反复咀嚼这句话的含义之后,才慢慢抬头,看着他说道:“是3 29中伽边境冲突事件吗?”
她所知道的也只有那次。
因为领证当天他就被召了回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击落对方一架战机的人,居然就是他。
程赟眉头仍蹙,“不止。”
顾诗筠双目睁得更圆。
还不止?
也就是说,他击落过不止一架战机,从原来的东部战区到现在的西部战区,他的实战,真的是拿命在拼。
她愕然许久,平复心态之后,眨了眨眼道:“所以……你怕佛祖怪罪啊?”
程赟思绪在喉,却似哽咽,他沉了沉声线,说道:“我不怕,但我有你。”
他的软肋。
等不了超生,渡不了轮回。
原本是一番肺腑,佛祖面前可以感恩戴德地直言不讳,但是顾诗筠却完全把它当作教科书式的悖论来一一反驳。
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个大男人还信这个?我跟你说,人死了呢,心脏和大脑也都停止了运作,没有意识了,更不可能去投胎转世了。”
说完,她还侧咬着下唇,对他讥诮剜了一眼,“迷信!”
程赟:……
她转身欲走,想想又不甘心,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将自己脖子上的哈达直接取了下来,挂在了他的身上,“我救了那么多人,喏,好运都给你了。”
傍晚落幕,敛尽了旭日最后的光芒。
程赟忽地攥住了她的手,洁白的哈达从手中缠绵滑落,盖住了看不见的悸动和慌张。
顾诗筠遽然攥拳,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后颤了一下。
可男人攥得紧,哈达随着晚风吹拂在脸庞,她想躲也躲不了。
手心里温温润润,程赟不觉苦涩,仔细凝视她问道:“怎么还是这么抗拒我?”
明明是夫妻,明明都有过两次吻,可表露出来的,依然是言不由衷的抵触。
顾诗筠略微扯了扯嘴角,她眼神倏忽凌乱,也不知道往哪看,上上下下都逡巡一遍,就是不敢和他对视。
踌躇半天,她磕磕绊绊说道:“不是,我是觉得,我好像跟你……不太熟……?”
程赟:“……?”
等下,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她刚才说的是——不熟?
两年前就领了证,在古圭拉都日日夜夜相处二十多天了,结果她跟他说——还不熟?
程赟简直要自闭了。
他双眼微合,眼神郁悒,“顾医生,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熟?”
顾诗筠踟蹰着用脚尖蹭着地面,被他攥紧的手不自觉地往回缩。
但她挣脱不了,也不想坐以待毙,面对他的追问,她只能试探性地问:“副大队长,要不我们先谈个恋爱?”
作者有话说:
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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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人生如茶, 沉时坦然,浮时淡然。
但是随着顾诗筠的这句话轻飘飘落入耳中, 程赟就发现自己根本“坦淡”不下去了。
谈恋爱?
两个已经结婚两年的老夫老妻居然要开始重新谈恋爱?
程赟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 眼中空洞一瞬,无奈问道:“那我以后出去跟别人介绍,你是老婆还是女朋友?”
风声呼啸, 哈达被吹奏出呜呜的声音,在耳边嗡鸣。
顾诗筠被吹得几乎都快站不稳, 她抿着唇, 视线缓缓落在男人身后的一排经幡上, 说道:“我就是想试试,和战斗机飞行员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程赟不觉怔目,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感觉?”
顾诗筠咬了咬唇角, 低声道:“每天都……提心吊胆?”
因为他们天天都在训练,
白天训了晚上还要训。
一百多架歼击机和轰炸机同时起飞的夜训也不少。
训练的时候已经出了多少起事故了, 又有多少起边境冲突事件了, 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是谁。
程赟若有所思看着她, 从她后怕的眼眸里察觉出她对刚才自己坦白击落战机一事心有余悸。
他沉声道:“所以呢,你怕有一天,我也被击落?”
顾诗筠迷迷糊糊,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时候,又死命摇了摇头。
气氛有些尴尬,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沉重, 程赟哂笑:“放心, 我飞梯队首位, 想击落我, 有点难度。”
首位?
人家打的不就是出头鸟吗?
顾诗筠不情不愿地听着,倔强着从他手心里睁开桎梏,然后把那条哈达整整齐齐挂在他的脖子上。
“你飞最前面,不揍你揍谁?”
他有点高。
踮脚有些费力。
程赟知道,便顺势伸手托住她的腰臀,将她整个人托举了起来。
转眼这一瞬,顾诗筠就直接坐在了男人的胯上,她重心不稳,下意识就搂紧了程赟的脖子,姿势暧昧不说,往前一倾,又是不偏不倚鼻尖相对。
遽地,眼睛都直了。
她脸红地垂下眼睫,眼珠转了好几圈,窘迫感席卷而来,在随风飘扬的白色哈达之中,显得脸颊更加红润。
程赟认真问她:“那我转业去飞民航?安全,稳定,能回家陪你。”
听到这话,顾诗筠微微一侧,便偏离了既定的目标,她摩挲着程赟的肩头,手指在他紧实的肌肉上微微滑过,“那不行……”
“为什么?”
“飞机上有漂亮的空姐呢。”
“……”
“还有多金的富婆。”
“……”
“指不定还有喜男的基佬。”
“……”
顾诗筠稍稍挪蹭,就从他身上蹦了下来。
顺手,也将哈达挂了个整整齐齐飘若流水。
“所以你还是继续开你的歼击机吧,至少整架飞机就你一个人。”
她坏笑,转头大步朝民舍走去。
闻到了饭菜香味,
别的她不想考虑,也暂时不愿意去考虑。
谁愿意刚谈恋爱就谈论生死,那纯属自己没事找事。
程赟默默跟上她,眉眼似乎闪过一丝忧愁,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
他自嘲笑笑,这女人,还挺能吃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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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知道他们今晚也走不了,民舍的女主人早就做好了晚饭,还特意加了点中式的口味元素,热情道:“听说你们喜欢辣的,我特意去买了些辣椒。”
二人赶紧说谢谢。
顾诗筠吃了一口菜,辣得眼睛都冒烟,她拉了拉程赟的袖子说道:“太辣了,鼻子都要辣掉了。”
程赟笑了笑,给她递了一杯冰水,“这里远离震中地区,也就是远离繁忙闹市,能买到辣椒很不错了。”
好吧,人家女主人多么热情好客,那今晚这几道辣菜必须含着泪吃完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饭,天色已经漆黑,明月款款,星空璀璨,很明显明天是个无风晴朗的好天气。
顾诗筠吃完晚饭就直接回了小房间。
女主人来打扫过,被褥整齐,床铺干净,就连佛龛上都多了两颗苹果一粒橘,清香的味道,好闻不腻。
因为古圭拉的人大多数都信奉印度教,佛教徒只在中古边境,所以能在这里闻到檀香袅袅,也算是难得。
这些天太累,人也显得疲惫不堪,脑袋里仿佛浮了一层水,托着无法思考的大脑不上不下,几乎刚刚挨着床,就又睡着了。
闻着沉重的檀香,眉头紧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有人开门进来。
眼神迷糊之下,看到门在晃动的一瞬间,顾诗筠就“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待看清是程赟,她才稀里糊涂地伸手抓了抓头发,“你刚去哪了?”
“我去和沙迦检查了一下直升机,”程赟见她睡眼惺忪还带着一丝刚起床的恹气,又继续问道:“我吵醒你了?”
顾诗筠摇摇头,嘴唇咬得发白,“没有,我睡得浅,我怕……”
她打住,没有再往下说,因为后怕的感觉已经扶摇而上卷住了全身,让她止不住地打颤。
程赟一见,赶紧走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尽量把胸膛完完全全给予给她,“筠筠,还好吗?”
遽然的温暖,让顾诗筠的战栗渐渐平息下来,她目光空怔了片刻,忽地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像个猫似的把自己蜷进了他的怀里。
“我刚看到门在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