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枪声响彻天际。
连守夜冠军的秃鹫都放弃了职业操守, 惊得四散离去。
不过这一枪,应该是对天放的。
两个人吓得一惊, 愣滞了好一瞬, 才在极度惊吓中好不容易反应过来。
顾诗筠大着胆子从帐篷小窗的缝隙里往外看。
不远处是两辆看起来比较老旧的装甲车,前后并排就停在他们医疗队的正前方。
几个一身军装的男人实枪核弹地站在那,当首的那个正在和这边的古圭拉陆军做交涉。
虽然隔得远, 看不见他们的神情,但也能根据沿风吹来的语调大概知道双方都是争锋相对的状态。
退一步, 暗流涌动。
进一步, 山崩地裂。
不多时, 就见中方陆军工兵的参谋走了出来,几个人之间夹着两个翻译共同交涉。
缅丹人:“维拉中将今天必须跟我们走。”
古圭拉人:“他是缅丹人不错,但他早就入了古圭拉籍。”
缅丹人:“如果中方保持中立态度, 请把维拉中将带出来。”
古圭拉人:“我再说一遍, 维拉中将入了古圭拉籍, 要带走也是我们带。”
几个男人的声音, 跟自带扩音喇叭似的, 为了一个古方高级将领,几乎都快把喉咙喊破天了。
果然和昨天移植心脏的人有关。
“我的妈呀,这个什么维拉中将是有多抢手啊?两边都想要。”
蒋乔紧紧捂着衣领口,神情紧张地看着前方那些刀枪相向的人。
顾诗筠敛了敛眉眼,双手不觉害怕地放进衣服口袋里,嘴上却说道:“你放心,总有解决方案的, 这是缅丹和古圭拉的事情, 刚发生这么大的地震, 是不会把我们这些国际援助人员牵扯进来的。”
蒋乔颤道:“那现在怎么办?”
不见到那个维拉中将, 这帮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声音这么大,连枪都□□了,砰砰砰的,没法睡,也没人敢睡。
顾诗筠强装镇定,咬着下唇道:“静观其变吧。”
现在缅丹人也就只有一个目的——见到维拉中将,而且必须得是活的。
但是刚移植完心脏,26小时都没到,就连秃鹫都嗅到了信号赶过来连夜守候,谁都不敢打包票这个维拉中将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蒋乔纳闷道:“你说这个维拉中将为什么放弃缅丹入了古圭拉籍啊?这不等于叛-国吗?”
顾诗筠依然没什么表情,“你知道小明的奶奶为什么能活 200岁吗?”
“啊?”蒋乔一脸懵逼,“身体健康?不吃垃圾食品?老公死得早?”
顾诗筠:“不是因为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也不是因为她身边没有狗男人,而是因为她不管闲事。”
蒋乔:“……”
二人正说着,忽地就见西南木那河的方向走过来几个人。
孙磊不在,
为首的是程赟。
难得他穿的是简简单单的体能服,罩着一件厚厚的迷彩外套,身形挺阔脚步稳重,只此一来便压低了前方浓重的火药味。
“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维拉中将身体不舒服在这休息,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他冷着眼,朝缅丹人扬了扬下巴。
古圭拉人说道:“他们要带走维拉中将。”
程赟皱了皱眉,说道:“维拉中将是古圭拉人,这个毋庸置疑,要送也是送还给古圭拉军方,和缅丹有什么关系?斯乌斯河交战区还不够你们打的吗?”
翻译立刻将话原原本本转述。
缅丹人纠结几秒,“就算送还给古圭拉,我们也要确定他是活着的。”
果然,人家才不管维拉中将搁哪待着,只管人家活的死的。
程赟往前半步,双脚碾着碎石窸窣,磨着耳朵,声音更加低沉:“我说过了,他就在我们的医疗营地,生了病而已。”
缅丹人立刻说:“既然生了病,让诊治他的医生出来。”
这话一出,不仅古圭拉人愣了,连程赟也怔了一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纵恒早上就回了国,现在也不可能把维拉中将接受心脏移植手术的事情暴露出来。
这种时候,不只是单方面的随机应变。
正踌躇,忽地,就听旁边一声清澈软软的声音说道:“诊治他的医生,是我。”
众人纷纷侧目,就见顾诗筠正站在不远处,一身白大褂,在月光下耀眼出洁白。
“筠筠……?”
程赟微微一震,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完全投向她。
今晚风大,不是告诉她别出来吗?
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顾诗筠抿了抿唇,认真说道:“维拉将军就是比较小的疾病,没什么大问题,几天就可以恢复了。”
程赟一听,眼中更是闪过疑忧。
但看她表面淡然自若,他又紧攥了拳,不动声色。
参与过这件事的人都知道,移植心脏,等于重生,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小疾病。
显然,缅丹人也不信。
为首的男人狐疑盯着顾诗筠,虽然她话语平静,但声线明显是刻意压制的。
沉寂在沉默中沉淀。
一秒,两秒……
就在顾诗筠以为人家都信了的时候,突然,缅丹人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不偏不倚对准了她。
“说实话!”
但几乎是同时,程赟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倏地出手,亦拔出了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缅丹人的脑袋。
“把枪放下!”
身后,几个手持步-枪的古圭拉士兵也咔嚓上膛,目镜八倍,太阳穴的青筋清晰可见。
不过一瞬间,就占领了上风。
“……”顾诗筠吓得猝然一颤,整个人都跟掉进了冰窟里一样,没有温度,更说不出来话。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亲眼见到这种场景,上次见,好像还是跟爹妈一起看抗战电影。
啧,时代的眼泪。
终于轮到自己哭了。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双方的对峙,一方对准自己,另一方又对准了对准自己的那一方。
有那么一瞬,她都能想到自己脑花四溅的样子,那场景,按照现在“这个也不能写、那个也不能写”的基本标准,大概率都过不了审。
顾诗筠哽住,问道:“副大队长,你枪法好吗?”
似乎没想到她还有心情能问出这个问题,程赟不觉有些错愕。
他左手稳稳拖住把持手-枪的右手,冷静地侧了侧头,说道:“顾医生,你放心。”
顾诗筠:“好,信你。”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缅丹人说:“维拉中将就在我们医院的营地,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他。”
缅丹人怎么可能同意进去看他。
首领收起枪,说道:“把他抬出来。”
见他撤了枪,顾诗筠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她依然不敢懈怠,沉着地点点头,“可以。”
维拉中将被抬了出来。
厚厚的白被褥盖在他的身上,将呼吸机都遮住了半扇。
“是这样的,这位中将是我昨天接手的,来时发着热,有明显的惊厥现象,而且他说他全身很疼。”
她一字一句解释着,虽然眼中泰然镇定,但实则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缅丹人追问:“到底什么病?”
顾诗筠看了一眼程赟,见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手中枪稳,这才鼓足勇气道:“登革热,东南亚常见的传染病,靠蚊子传播。”
她说着,还撩起被子一角。
维拉中将的腿上明显有一小片蚊子啃咬的包,一个接一个,都连成一个营了。
缅丹人一见,自然知道这是古圭拉南部低海拔地区流行的传染疾病。
高原地区还真的不常见。
他们略有忌惮地小退一步,见顾诗筠不像说谎的样子,而中方也没必要跟他们斡旋,便几度商量,匆匆撤离。
随着缅丹人的离开,余下的古圭拉人赶紧将维拉中将又给抬了回去,陆军工兵的参谋也赶紧跑去通讯室向上级报告。
转眼间,就只剩下空军的几个人和顾诗筠。
她几乎没了再演下去的力气,噗通就坐在了地上,眼泪汪汪地目空一切,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
岩石的冰冷,被肩膀传来的温度缓缓覆盖住,她愣了好半晌,才抬头去看程赟。
他蹲下来,伸手将她整个人揽住。
“抱一下?”
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因为已经身体冰凉抖如筛糠,随便他怎么抱,都不会有任何抵触。
程赟摩挲着她的肩,低声道:“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了。”
顾诗筠亦然闭口不言,“……”
程赟只能继续安抚,怀中温热,带着游离的悸动。
待她的身体渐渐回温,他问道:“你刚才问我枪法好做什么?”
顾诗筠默了好一会儿,才在他怀里有所反应。
她抬头,认真道:“枪法好,给我报仇也就扣一扳机的事情。”
程赟:“……”就这?
顾诗筠继续:“实在不行,下次开歼-2S炸也不是不可以。”
程赟:“……”
顾诗筠:“但一定要多挂几个导弹,而且要炸准一点,不然我不甘心。”
程赟:“……”
原来是这样。
不愧是顾医生,满脑子都是自己,就刚才她那流离满目的泪光,他还以为她会在困境中萌生出对老公的个人崇拜呢。
他不觉失落哂笑,揉了揉她的头顶,“他们根本不敢开枪。”
缅丹也是内陆小国,小得都快看不见了,犯不着自己没事找事干。
顾诗筠也知道这个理。
但她仍然心有余悸。
于是又问道:“那那个维拉中将怎么办?还继续在我们这住着吗?”
程赟蹙眉深思,“不会。”
恰巧,他刚说完,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就跑了过来。
他见程赟把顾诗筠抱在怀里,以为刚才枪口直指的时候顾医生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刺激,并没有多想,说道:“副大队长,接到命令,立刻把维拉中将送回古圭拉陆军总指挥部。”
程赟自然而然地放开顾诗筠,在她后背安抚性地拍了拍,“没事了,你先回去睡觉。”
顾诗筠却岿然不动,“维拉中将不适合立刻转运,至少要明天早上再看情况。”
士兵愣了愣,因为她是医生,知道具体情况,也不好反驳,只道:“这位医生,这是命令。”
顾诗筠当然明白,作为军人,服从就是天职。
不管哪国的军人,皆是如此。
她没再说话,只皱着眉,怨怨地在一旁杵着。
程赟理了理外套领口,对士兵道:“你们把维拉中将抬上直升机,我马上就过去。”
“明白,副大队长。”士兵点头,又道:“为保安全,我们还要找个医生一起护送。”
程赟低沉嗯了一声,救援营地当然不会缺医生,要多少有多少。
“好,你去通知一下孟医生……”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就听顾诗筠往他走近了一步,声音带着濯濯的清澈感。
“不用,我跟你去。”
作者有话说:
我就想让他俩独处,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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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桨叶旋转的声音, 又重启在广袤无垠的高原上。
连着两天都要赶时间飞夜航,风吹寒冻, 万一天公不作美, 稍不留神就是尸骨无存。
想到这,顾诗筠不免紧张,但看身边依然昏迷的维拉中将, 又只能强打精神。
直升机平稳飞行。
三千米的高原,仰望着斑斓无垠的星辰大海。
不知为何, 今晚的风很暖。
她走到驾驶舱, 侧身抱起手臂, 沉沉深吸了一口气。
面前的男人,正专注于前方被直升机探照灯照亮的山脉河沟,零零星星的村庄散落在脚下, 看不见一丝烟火气息。
程赟似乎没察觉到旁边站了人, 他调整耳机和麦克风, 看着操作面板说道:“刚和古圭拉陆军总指挥部确定了航线, 马上绕过普玉施河。”
耳机里随即传来人声。
听不太清楚。
见他再不言语, 顾诗筠这才仔细打量起他来。
开歼击机的时候,他是全副武装头盔紧闭,甚至连呼吸都需要呼吸面罩才能支撑他在万米高空翱翔。
但此刻,她能看到他鹰击长空的眼睛,挺立峰棱的鼻梁,还有眉间那股不可言说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