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恺没有接。
她低身把毛巾按在他的头上:“怎么了?有心事吗?”
吕恺一把抓住她的手:“姩姩啊,我爱你。”这时说再多的爱,都挽回不了什么。
“嗯,我知道了。”陆姩笑着,“你先去洗个澡吧,鞋子袜子都湿了。”
吕恺倒是听出来了,她没有回应过他的爱情。那封情书是她唯一的热烈。他闭了闭眼睛:“我先去洗澡。”
陆姩坐在沙发上,突然给张均能打了一个电话。
自从记下了这一个号码,他们聊过三次。张均能比较平静,倒是她一头热。但她不在意,这个男人,能在关键时候起作用就好了。
张均能:“抱歉,我这里有事。”
她坐在沙发,歪着身子:“张巡捕,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不会。”他温和地说,“陆小姐,我的工作比较忙。”
她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非常低:“蒲弘炜他们害了我……我去报警,结果却不了了之。你们当巡捕的,说忙,是在忙什么?”
张均能觉得奇怪,正要问。
她又说:“张巡捕,你去忙吧。再见。”挂了电话,她到厨房切了几个水果。
吕恺从浴室里出来:“我洗好了。”
“哎?”她端着果盘出来。
“陆姩。”他极少这么直呼她的姓名。
她放下果盘的同时,又拿起了毛巾:“洗好了就把头发擦一擦吧。”
“蒲弘炜案子的证据,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句式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句。
第7章
你的黄泉路走到哪儿了?
陆姩皱起眉,正要拿毛巾的动作停在半空:“什么东西?”
“我本来不相信,可是想来想去,只有你了。”
她瞪大了眼睛:“你怀疑我?”
“难道不是?”吕恺冷笑,“半个月前,你经常在书房引诱我。”
“哦。”她的眼里有泪水慢慢涌现,“判案讲证据,你的证据呢?你随口一句,就指定我了?看来蒲弘炜的事情真的把你逼急了,所以你像只无头苍蝇——”
“陆姩!”吕恺打断了她的说话,“除了你,我没有怀疑谁。”
“是吗?”她紧闭双眼,泪水滑过脸颊,“我猜你会先怀疑自己的妻子,你怕她因爱生恨,要报复你。”
“她非常爱我,她不会干出这种事。”
“爱你?”陆姩像是听到一个大笑话,“你在我面前说这句话,难道不会脸红吗?哦,你不会,明明是你害了我,却振振有词来指责我。”
“你——”
她颤着手,指向他,却又垂了下去:“如果你一开始为我主持公道。那些人渣早已经绳之于法。你没有,还为他们做事。我斗不过他们,我认了。我明白,你有你的苦衷。我为了爱,我能忍。可现在你说什么?你说我害了你。”
吕恺差点又被她的眼泪击倒,他上前拽住她的手:“你还不肯承认吗?你偷看了我的文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让我寒透了心。”陆姩的目光渐渐冷冽。
“你现在还在装傻。”吕恺扬起手,想要扇她的巴掌,手到了半空,他改扇自己。
这一巴掌之后,吕恺恢复了冷静:“蒲弘炜没有那么蠢,他肯定猜得到是你给他使绊子。”
陆姩警觉。
“你与其被他们折磨致死,不如今天就死。”吕恺狠狠地向她的后颈挥去,“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她迅速地弯下腰。
吕恺的手刀砍到了她的背脊。
陆姩痛呼出声,用头部撞向他的肚子:“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扭住她的手:“不是杀你,是同归于尽。”
她狠狠踩他一脚。
这回轮到他“啊”了一声。他大步一迈,把她拦腰板向后面。
她因他的力道踉跄跌倒。她半撑在地上:“你……气成这样?他们会把你赶尽杀绝吗?”
“你什么时候才肯露出你的真面目?”吕恺抬手指着他,他的表情像在哭,又像在笑,“我疼你、爱你,你假惺惺地摆这样的姿态,暗地里捅我一刀。”
陆姩:“你误会我了。”
吕恺摇摇头。
见他情绪有所平复,她上前抱住他:“我开始不喜欢你,但一起这么久了,哪会半分感情都没有。我很担心你,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你倒了,我难道能过得好吗?”
“姩姩……”吕恺的手颤了颤,抬好几下,终于搂住了她的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就算我不杀你,蒲弘炜不会放过你,他们的手段更残忍。”
“你还是觉得我背叛了你?”
“只有你能背叛我。”吕恺爬了爬头发,“不过我没有证据。”
陆姩苦笑:“随便吧,我只希望你没事。”
他沉着眼。
她仰起头来:“先别想这些了,吃饺子吗?你没吃完饭就过来了吧。”
陆姩是最大的嫌疑对象,可吕恺没有证据。他望着她,侥幸想着,或许她对他是有感情的。
陆姩进去厨房:“我包饺子给你吃。”
吕恺跟过去。
桌子上放了一包开封过的干面粉,一个搓揉好的面团,一碗调好的肉馅。
陆姩:“你来帮忙拌面粉吧。”
他卷起袖子:“怎么帮?”
“你先把这半包面粉过筛。我今天新买了一包面粉,我去拿。”陆姩出去了。
吕恺把半包面粉倒了出来。他在犹豫,杀她还是不杀。
还是杀了吧……心软只会害了自己。
突然,他察觉到什么,侧头看过去。
陆姩划开一根火柴,扔过来,火柴落在一侧的纸袋上。
吕恺转过身来。
她咬起一根长管,把面粉吹向了火焰。小小的火焰碰上空中的面粉粒,迅速燃烧起来。
他脸色大变。
火焰越烧越旺,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炸碎了厨房门。火窜到了他的身上:“啊啊啊!”旁边有一个木架,遇火即燃。火烧得很快,他翻滚在地上,嘴里还在哀嚎。
陆姩披着湿被子,怀里拽着男朋友的照片,正要往外逃。
身后的爆炸力让她摔了一跤。她磕到地板上,被子已有灼热感,她立即扔掉了。她捡起之前擦头发的半湿毛巾,捂住鼻子,爬了起来。
她打开大门,冲出去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快跑啊。”
邻居们仓皇着出来。
陆姩把毛巾丢回房中,正要下楼梯,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她拉住一个人,哭着说:“我朋友还在里面,他被烧到了。求求你,救救他。”
那人哪里顾得上别人,甩开了她的手。
她又去求另一个,哭得鼻涕横流。
没有人理她,到处乱作一团。
陆姩趁机把房子大门给关上。吕恺必须死,而且只能是烧死,否则她洗不清嫌疑。
她在窗边向外望。
真是巧,跑来的几个巡捕,其中一个是张均能。
这时,她不急着下楼了。
张均能跑在前面,一眼望见陆姩。
她好像吓傻了,站在楼梯口。
他喊:“陆小姐。”
她才反应过来,拉着他哭喊:“厨房……厨房烧了……吕巡捕在里面,请救救他!”
张均能点点头。
一个巡捕去拉门:“门关上了?有钥匙吗?”
“钥匙在里面……”陆姩泪眼模糊,“刚刚好多人,不知道是谁,拉了一下门……”
巡捕:“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下楼去。”
“我朋友还在里面!”陆姩喊。
张均能拉住她的手:“这里交给我们吧,你先下去。”
她被他拖着走:“吕巡捕被烧得直打滚,我好害怕。”
张均能:“陆小姐,我们会尽力的。”
火势被扑灭以后,吕恺被送往医院。
陆姩仰仰头。她把门窗都关紧了,又堆了不少易燃物。就算吕恺没有被烧死,也会被呛死。
张均能看着她被烟熏灰的脸:“先回巡捕房吧。”
她凄然望着救护车:“我跟过去看一眼,好吗?我怕他撑不住……”
“行。”
*
吕恺捡回了一条命。不过,他的半身成了焦炭,面目全非,陷入了昏迷。
陆姩望着病房里的吕恺,叹了一口气。
陈力皓死的那天,她永世难忘。但轮到吕恺这边出事,她觉得很平淡,就像包了一个饺子,煮了一个饺子,再吃一个饺子,肚子都没有填饱。
站在大火现场,她没有多余的感受。邻居们匆忙逃生,她想的是,如果吕恺没有死,她又该用什么方法来除掉他?
爆炸,是她早想好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了。吕恺还有利用价值。然而,他对她起了杀心。她不反抗,就是死路一条了。
黑肤黑脸和张均能站在走廊,时不时地盯向陆姩。
黑肤黑脸憋不住话,看着她瘦弱的身子,说:“你分析分析,为什么蒲弘炜的案子即将收网,吕恺就出事呢?”
张均能仰头靠在墙上。
黑肤黑脸凑近张均能的耳畔:“是不是有人害怕被顺藤摸瓜,查到更多,于是把吕恺给——”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均能转眼过来:“田仲,少说两句。”
“那只能说风花雪月了。吕恺的风流史又要吹一阵风。”才说完,田仲见到转角的女人,他撞了一下张均能,“吕恺的太太来了。”
吕太太神色怆然,看见陆姩,她像是有了力气,上前就扬起了手。
要说陆姩对谁有内疚,那就是这位吕太太了。她没有躲,受住了吕太太的一巴掌。
安静的走廊,这一巴掌极响,令众人纷纷回望。
张均能伸手拦下了吕太太的第二巴掌:“吕太太,吕巡捕在里面。”
田仲上前问好:“吕太太。”
吕太太没有回答,她推开张均能,恨恨瞪了陆姩一眼,进去了病房。
田仲摸摸鼻子,想问问陆姩的脸上疼不疼,又不好开口。
陆姩眼里有水雾,退到了一边:“我……我不是要抢她的丈夫……男朋友去世,我只想要一个依靠……”
田仲向张均能挤眉弄眼。对付女人,还是得要有一张清秀玉丽的脸才方面。
张均能浅笑说:“陆小姐,请随我们去一趟巡捕房。”
她一路沉默,到了总巡捕房。
田仲问:“陆小姐,请你叙述一下起火的经过。”
陆姩点点头,睁着哭红的双眼:“吕巡捕说我泄露了他的资料,我们吵了一架。”
田仲:“什么资料?”
陆姩:“不知道。他是巡捕,很多事不会跟我讲。”
田仲点头:“你继续。”
陆姩:“我们吵了,但也和好了。我去厨房包饺子,他还过来帮忙。谁知,我出去拿葱蒜,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就爆炸了。我想拿被子去扑火,可是火势太猛了,我只能出来求救。”
田仲:“怎么起火的?陆小姐能详细说说吗?”
陆姩摇摇头:“当时太乱了,我不记得是怎么回事。”
田仲挑了挑眉:“你知道面粉是易燃物吗?”
她一脸惊愕:“家家户户都有面粉,怎么会爆炸呢?我不明白……早知道……我……”
田仲问完话,让她先回去。
陆姩消失在转角之后,田仲问:“你觉得如何?”
张均能转头向窗外:“起火原因应该是粉尘爆炸。”
“陆小姐胆小怕事。比如,上次闹自杀,她在我们面前都不敢说蒲弘炜的半句坏话。”田仲的这一句话说得很是迟疑。
张均能从窗外见到陆姩蹒跚的身影。
胆小怕事吗……
*
陆姩没有了住处,暂时去了旅馆。
她把窗帘拉上,只开了床头小灯,再拿出男朋友的照片。
她坐在床上,耳边似乎还在响起吕恺的哀嚎,那么惨烈。
“他活该。”她吻了吻男朋友的照片,“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你的黄泉路走到哪儿了?你不要走太快,等我拉着那群畜生的命去陪你。”
第8章
均能,能奈她何。
“吕恺出事了?”蒲弘炜的脸上闪过讶色,然后沉下了脸,“谁干的?”他第一直觉是有人要灭口。
报信的黑衣男人弓腰说:“他家里着火了,烧成了个残废。”
“我问谁干的?”蒲弘炜不耐烦。
“不知道。”黑衣男人不仅腰弯了,背也驼了起来。
“去查!”蒲弘炜抓起杯子扔过去。最近真是他一生过得最憋屈的日子。他在这里咆哮如雷,一旦走出去,就是给人当龟孙子,丢尽颜面。
黑衣男人不敢躲,任由杯子把他的脑袋砸了个正着。他“啊”了一声,接着又说:“巡捕正在查。”
蒲弘炜的太阳穴炸出了几道青筋:“巡捕在查,你就不能查了吗?”
“是。”黑衣男人捂住额头,匆匆下去。
蒲弘炜的眉头越皱越紧。
吕恺的事太突然了。
现在的大上海,得罪谁都别得罪外国人。偏偏蒲弘炜杀了一个混血儿。倒霉透顶的。
他孤立无援。
妈的,身边的都是人渣。有吃有喝的时候,称兄道弟。到了患难时候,一个个溜得比狗还快。
借着陈展星的关系,蒲弘炜弄了一个假身份。
吕恺在这个节骨眼出事,给了蒲弘蒲弘炜一个信号——这时再不跑,以后就来不及了。
蒲弘炜立即吩咐黑衣男人收拾东西。
黑衣男人问:“吕巡捕的事还查吗?”
“查什么查?还查个屁!”蒲弘炜的唾沫星子喷了出来,“查案是巡捕房的工作,是你该干的吗?”
黑衣男人抹了抹脸上的口水。
主子疯,不是一天两天了。
*
总巡捕房。
田仲的手里夹着资料,走进办公室,到了张均能的桌前:“检查出结果了。”
靠在椅背的张均能抬起头来:“哪个案子?”这话问得实在。两人手头上堆了好几个案子。
田仲把资料放到桌上:“吕巡捕的。”
张均能想起陆姩的那一张泪脸:“说吧。”
“医生说,吕巡捕的的确确是被火烫成这样的。”说到这里,田仲故意停顿,声音低了下去,“我有点怀疑,陆小姐先下迷药,再放火。”
张均能镇定自若:“陆小姐?”
“案发现场只有她和吕巡捕,而且她毫发无伤。”田仲敲敲自己的脑袋,“我的直觉总是怀疑她。”
张均能:“有没有人从窗户外面,见到里面的情景?”
田仲摇头:“窗户、窗帘关紧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均能一哂:“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田仲:“是啊。面粉起火,要说难也不是,但在家里爆炸,就不太容易。”
张均能:“没有人证,只能继续寻找物证。对了,陆小姐最近住在旅馆。”
“当初不该让我去审她。”田仲一边的眉毛挑得高高的。
“你是公事。”
“那你去审,是私事?”田仲阴阳怪气地说,“陆小姐长得很漂亮,跟你特别般配。”
张均能:“你忘了她给吕巡捕那一封情深意切的信?”
田仲:“没有忘。但听说吕太太不准吕巡捕迎娶二房,他人现在昏迷不醒。陆小姐移情别恋,不是没有可能。”
张均能面无表情:“话说完,你就可以出去了。”
田仲:“别是我这边找陆小姐问话,你转头跑去怜香惜玉啊。”
“我要怜香惜玉,就不会怀疑她了。”张均能正要去翻资料,突然想起一事。他拍了拍田仲的肩,示意他一起出去。
合作多年,田仲和张均能默契十足,一前一后走出去。
到了走廊的尽端,张均能搭上田仲的肩,音量极低:“陆小姐曾说,她去巡捕房报过警,关于蒲弘炜的。”
田仲略吃惊:“什么时候的?”
张均能:“她没有详细讲述。”
田仲又吃惊:“你不追问吗?”
“如果如她所说,是蒲弘炜害了她。你想,蒲弘炜这样的人,对一个美丽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去问陆小姐,倒是揭人家伤疤了。”而且,张均能很在意陆姩说的“不了了之”。
“田仲,张均能,你们在干嘛?”一个人的声音传过来。
两人回头:“副巡。”
二人的讨论就此打住。
*
吕恺出事以后,陆姩和张均能见过三次面。第一次,她被带去巡捕房问话,在走廊遇到他,二人打了招呼。
剩下的两次,他主动约她出来。
她不觉得他对自己有意思,他的人品和能力远胜于吕恺,不好骗。而且他是正人君子,她的美人计不奏效了。
这一天,张均能打了电话来旅馆。
陆姩委婉地说:“张巡捕,很抱歉。我今天要去找房子,我在旅馆比较吃紧,住不起了。”
“我陪你吧。”他笑了笑。
她在这厢斟酌着他的话:“那样……太麻烦你了。”
“不会,今天正好是假期。”
“谢谢你。”她挂上了电话。她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大火现场。长管应该被烧了吧……她保持冷静就好。??
陆姩穿上浅红锦缎的旗袍,站在鲜绿的树下。
张均能转过这条街,一眼望到了她。
美丽娇弱,是她给男人的第一印象。但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还有另一个不一样的她,生活在不知名的地方。
陆姩拨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张巡捕,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客气了。”张均能的眼里熠熠生光,“陆小姐,我们聊了这么久,算是朋友了吧。”
“承蒙张巡捕不嫌弃。”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既然是朋友,我直接说了吧。张巡捕……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张均能失笑:“为什么这么问?田仲才是负责审问你的。”
“以前聊电话的时候,你说你很忙。现在却有空陪我出来……”她点到为止。
“陆小姐想多了。最近解决了两个案子,我很闲。”
“是吗。”她咬了咬唇,“我以为张巡捕怀疑……我和吕巡捕的案子有关。”
“你是和案子有关。”张均能陈述说。
“啊?”她惊讶地瞪大双眼,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和吕巡捕在案发现场,你当然有关系。”
“嗯,我住在他的房子。”陆姩低下眼,话音模糊,像是含在嘴里,“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女人?”
“没有。”张均能仍然带着浅笑,“你和吕巡捕的关系,不归巡捕管。”
“谢谢你。”她向前走,“我对不起吕太太……”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吕恺把持得住,也就没有迎娶姨太太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