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秦淑慧仰着脸,眼角沾着湿润,“你是不是要走了?”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问,可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嫂嫂会离开她。大概是接连的家人离去,让她的心思格外敏感。
孟元元嘴角蠕动,不知如何回答,只伸手过去,将小姑从蒲团上拉起。
“我还有事要去做。”她帮着扫落小姑肩上落雪,小声道。
“你别走好不好?”秦淑慧鼻子一酸,双臂环上孟元元的腰,扑到她身上,“爹娘走了,大哥不管我,嫂嫂别丢下淑慧。”
小姑娘哭了起来,小身板一抽一抽的,听了让人心碎。
“慧娘长大了,不能这样哭。”孟元元眉间皱起,眼角酸涩,仰脸看去满天飞雪,“快,进屋喝药了。”
好一番劝说,秦淑慧才停止哭泣,乖乖喝了药。
断断续续的两天,雪仍旧不停,整座石门山化作一座白玉山,万物皆被覆盖。谁也不曾想到山上的雪这样大,就连观中女道也说罕见。
眼看着清荷观就这样困在了雪中,下山的路被埋住。下面的人上不来,观中的人下不去,只能寄希望于天好雪化,因为此处陡峭,又是寒冬,不会有人来特意铲雪清路。
孟元元站在门前,外头的雪终于见了小,地上积雪足能没到膝盖。
女道们清理着观中的道路,将雪扫到一旁。
大雪封山,山下的东西上不来,仅能靠着观中所剩的食物过活。很明显的就看出,粥水稀了,甚至连炭火也少了。
秦淑慧体弱不能受冻,没有炭火不行。正在焦急的时候,一名女道送来一篮银骨炭,说是那名空清道人给的。
“这可如何是好?”吴妈站在一旁不停叹气,尽是沮丧,“这么大的雪,怕是府里的人也来不了,这要等何时才能回去?”
孟元元不语。她们如今在山上,并不知道山下的情况,但是这雪既然如此之大,定然城中雪势也不小。就算是出来城,可现在也上不了山。
这些倒是没什么,包括炭火和食物都可以省着来,但是有一样东西是没有不行的,那就是秦淑慧的药。
她的药只带了两天的量,原本打算的就是两日回去,什么都不耽搁,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如今碰上了这大雪。
正想着,屋内传来秦淑慧的咳声,药没了,就只能喝热水顶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山,万一雪再下起来,更不敢想。
孟元元叮嘱吴妈和竹丫照顾好秦淑慧,随后自己一个人出了后院。她拿着竹篮和?头往后山走去,正好雪停了,可以去挖一些药回来。
在红河县的林场时,她跟着秦老爹认过草药,知道秦淑慧可以服用那种。先去找找看,总比干等着强。
。
山下,贺勘抬头望着石门山,大雪覆盖后,已经完全看不到清荷观的影子。
他刚从临县赶回来,没想到这里的雪如此大。他并不想来石门山,可是孟元元和秦淑慧困在山上,已经三日,根本不知道情况如何。
不知为何,心口总觉得憋闷。
不顾兴安的阻拦,他踩着被掩埋的山路准备上山。
“不用跟着,你们把路清出来。”贺勘抬手,阻止要跟上的仆从。
众人听命,各自拿了家伙什儿开始清雪。
贺勘走得艰难,看不到雪下的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探着,偶尔踩不实落,整个人就是一滑。
好容易到了清荷观,已经是快天黑,天空重又飘起细碎的雪。
女道没想到山下有人上来,赶紧将贺勘迎进观中,领着去往后院的客房。
贺勘到了客房外,听见屋里的说话声,心中一松,随后迈步进屋。
“二哥?”
“大公子。”
对于贺勘的到来,屋里三人惊讶不已,毕竟女道说整座山被雪埋了,根本找不到路。
“淑慧,”贺勘走到小妹跟前,目光在屋中巡视了一圈,并不见那抹纤柔的身影,“元娘呢?”
第24章 第 24 章
天色发暗, 清荷观的客房内摆着一个炭盆,几块炭火眼看渐渐熄灭。
一路从山下上来,贺勘走得艰难, 着实是雪太深,他的鞋履已经被冰水浸透。
现下站在屋中, 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没有孟元元。
“大公子你可来了,”吴妈上前来,双手递上热巾帕, “大雪封山,吃的没有, 炭火不够,真真冻死个人, 你瞧这外面又下雪了。”
贺勘扫人一眼, 眉间皱起:“元娘呢?”
闻言, 秦淑慧小声道:“嫂嫂去后山了。”
“后山?”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双目盯着小妹。
雪这样深,她跑去后山做什么?
“我适才在睡觉,醒来后嫂嫂已经走了。”秦淑慧对上贺勘发冷的双眸, 不禁缩了缩脖子,心底里对这个二哥始终是畏惧的。
“元娘子是去挖草药, ”竹丫这时候小声开口, 并往前一步, “因为慧姑娘的药吃完了。”
话一出,贺勘明白了。
因为困在山上三日, 秦淑慧带的药已经吃光,孟元元是出去给人采药。可是大雪掩埋, 她要去哪里挖药?
“二哥怎么办?”秦淑慧也是焦急的很,方才一直守在这儿,等着孟元元回来。
她是没办法出门,只能让竹丫不时去外面看看,人回来没有?
这里的状况,是贺勘没有想到的:“你别急,我去找她。”
秦淑慧赶紧点头,叮嘱了声:“二哥小心。”
贺勘从客房走出,站去飘雪的院中,抬头望去那片雪白的山峦:“她从哪边走的?”
出口的语调低沉,犹如此刻翻卷的细雪,清寒冰凉。
“那,那边。”竹丫小心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下一瞬,贺勘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走出,湿透的鞋履重新踩回到雪地里。
沿着一条小道从后院出来,地上就再看不见道路的影子。女道们只是简单清理了观中的路,至于外面全是冰雪覆盖。
贺勘盯着雪地,试图找出一点孟元元走过的痕迹,可是寒风早就将她的脚印重新掩埋,无迹可寻。
眼看天开始下黑,他心中起了燥意。
孟元元根本不知道石门山的情况,这样贸然去后山,可否会迷路?况且,山中有野兽,饿了几日……
他不敢往下想,抬起脚步踩进深雪,往后山走着。
雪粒子打在他的脸上,映衬着那双清淡的眼眸。他心中不解,一个弱女子哪来的胆气,孤身一人上山,就没想过危险吗?
寂静的后山,树木麻木的被风摇晃,张牙舞爪着光秃的枝丫,没人人影,甚至看不见一个活物。
天暗加上落雪,让视线变得模糊。
贺勘手掌重重拍上树干,继续抬步往前走,心中越发不安。连他都要仔细辨认方向,一个不太出门的女子,十有八九会走丢的。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突然站住,看着几步外的一个刺槐树,眉间蹙了蹙,随后快步过去。
眼前的树枝上绑着一根布条,在风雪中扯着飘扬。
贺勘伸手攥上布条,随后往深处看去,果然几丈之外又发现了布条。这是作为标记留下的,用来辨认道路。
薄薄的唇抿平,他的手慢慢松开。原来,她远比他想得要聪慧,并不是盲目进山,而是做了准备。
虽然知道她做了布条路标,可贺勘心中仍不放松,因为除了迷路,山中还有野兽。所以,他脚步仍是快了几分,顺着孟元元留下的布条,继续往前。
越往上走,林子越密,走起来相当吃力。
贺勘寻找着标记,脑海中是女子纤弱的身影。她那样瘦,是怎么在这雪地里走的?
终于,他走出了林子,发现已经上到了山顶。
这里风大,放眼望去全是一片茫茫,于昏暗中,他看见了前方风雪中的细细身影。
“元娘?”贺勘往前跑了几步,下一瞬立即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他的呼吸仿佛被冻住,整个人僵在那儿,薄薄的唇微启着,将出口的呼唤就这样卡在了舌尖,再不敢出声。
前方那是一处山崖,因为山顶风大的缘故,积雪并不厚。而他一直找寻的身影,正站在崖边上,柔细的身姿在风中被拉扯着,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卷走。
她缓缓蹲下,手里竹篮放在避风的树下,然后拿着?头拨开地上积雪,寻找着草药……
贺勘心口发紧,视线锁着崖边的身影,生怕她脚下一滑,因为那处地方在他这儿看着,着实惊险。
而此时的山崖边,孟元元并不知道远处有人正看着她。耳边是冷风的呼啸,吹得她额头发疼,好在是找到了草药。
这边山顶石头多,草药根部延展进石缝中,并不好挖,况且还下着雪,总是不时有雪花刮进眼中。
她抬手揉揉眼,小心一点点的刨开土层,为了不刨断药根,要离着草药一些距离开始挖。
好在她手里仔细,那棵草药被完整的挖了出来。
四周开始下黑,再等下去天很快就会黑,孟元元决定下山回去。
她把药放进篮子里,手里提着?头从崖边往回走。可能是刚才蹲久了,腿有些发麻,双脚用力在地上跺了跺。
上来半天功夫,药草挖了半篮子,虽不说能赶上郎中配的药,但是撑下秦淑慧两日来,应当没有问题。
孟元元刚走了几步,忽然面前什么影子一晃,还不待看清,手腕就被重重攥上。
“啊……”她下意识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的被拽着往前,手里?头掉落去地上。
瞬间发生的事情,她还未明白过来怎么了,只看着拉着自己走的人的后背,不想这时脚下一个没踩实落,整个人往地上滑去。
孟元元浑身紧绷起来,这下摔倒肯定是结结实实,眼前景物已经飞快地旋转,她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她缓缓睁眼。看到的是柳叶纹的锦缎,淡青颜色有些清雅。
她抬脸往上看,正好对上一双略清冷的眼睛,正习惯的蹙眉抿唇看她。
“公子?”孟元元唤了声,脑中至今有些晕沉。
此时,贺勘躺倒在雪地里,而她正压在他身上,整张脸撞到他胸前,手里扯着他的腰带。而他的手正圈在她腰上,力道勒得很紧。
这是怎么回事?她用力眨眨眼,面前的确就是贺勘,不是错觉,他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赶紧松手,想从人的身上起来。才将要动,一只微凉的手落上她的脸颊,使她整个人又是一僵,原本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喉间。
“伤到了?哪里疼?”贺勘指尖碰触上女子的腮颊,看着她发红的鼻尖,指肚去轻抹了下。
就在方才,他看着她脸上神情飞速的变化,懵懂、疑惑、讶异……很是生动,不像那个一直安静的她。
孟元元脸一别,轻轻起身,离开那方胸膛:“没有。”
贺勘身上一松,手指间擦过细柔的发丝,怀中的温软已然离去。
周遭风大,卷着雪粒子飞舞,好容易挖来草药,此刻也是散落地上,那空篮子被风带出去了老远。
孟元元蹲下,伸手去扶贺勘:“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看见他整个身上全是雪,连头发上都是,想伸手为他拍扫一下,当对上那张清淡的脸又顿了动作。
“你跑后山来做什么?”贺勘问,两条长眉一拧,盯着女子的双眸,“你知道那山崖有多高,就跑过去?”
他声音略重,抬手指着她刚才挖药的崖边,她难道不知道脚一滑会有什么后果?
孟元元看着他,卷翘的眼睫微微抖动:“那种药草长在朝阳的地方,崖边刚好会有。”
“你……”贺勘不知说什么好,她这还认真的回答他。
他从雪地里站起,挡住风来的地方,抬手去掸孟元元肩上的雪絮。
“我自己来罢。”孟元元往后一步,低头看看自己的肩。
贺勘手还擎在那儿,眼看人就远离了自己一步,他不过是想帮她掸雪而已。
“淑慧很担心你,你知道她胆小。”他放轻了口气,谁都没想到会下这样大的雪,到底也是他欠了安排。
孟元元嗯了声,心中算了算,贺勘这是从临县回来便到了石门山。看来,他对小姑是上心的。
“雪大,我们不知道山下的情况,”她开口,声音恢复往昔的安静,“怕城里迟迟不来人,淑慧不能没有药,我就上山来看看。以前去林场给公公送饭,他教我识别过草药。”
听她静静解释,贺勘说不出旁的,只道:“天要黑了,先下山罢。”
他走出去捡起地上的篮子,随后将散落地上的草药收回到篮子里。
收拾好,两人一起往山下走。
先前贺勘留下的脚印还在,如此找路是方便了不少,而适时的雪停,也为下山减少了困阻。
“给我罢。”贺勘从孟元元手里接过铁?头,自己走在前面引路。
没有说话,只有脚下踩雪的咯吱轻响,两人走在密林中。
一抬头,贺勘看见犹在枝头飘扬的布条,手中篮子里是辛苦挖来的草药。回身去看,女子单薄的身影就跟在三步之外,正仔细低头辨路。
“你踩着我的脚印走。”他道了声,便重新回身来前行。
孟元元的确是这样做的,踩着脚印前行更加省力。而且这样的林子里,地上不知会有什么,可能有杂乱的荆棘,可能有尖利的碎石,极是容易伤到脚。
“这些药不好找罢?”贺勘问,低头看着一把草药,想也知道这样的雪天有多困难。
后头,孟元元看眼人的背影,始终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要是没有雪,不会太难。可能不如家里药的效力,不过维持淑慧康健。”
贺勘嗯了声,心中明白秦淑慧的身体情况:“她这个病啊,冬日里总要十分注意。”
山路上,两人偶尔说上两句,掺杂着寒风中。
“所以我不敢等,才上山来找找,”孟元元说着,想起方才在山顶上,贺勘那张生气的脸,“有些事准备下,总不至于太被动。”
贺勘脚步一慢,耳边听见身后女子轻微的喘息:“以后莫要这样了。”
是否,他对她一直偏见太深?就因为那次荒唐的意外,便认定她心机深沉,故意算计?
其实成亲以来,她从未要求过他什么,哪怕是这次来州府,她也从未提过什么名分,只是安安分分守在轻云苑照顾小妹。甚至,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聪慧而识大体。
就比如今日这事儿,秦淑慧没了药,她能想到办法,并且克服困难上山采药。一个善用心机的人,怕是不会这样做,因为做了也没人看到,还冒着这样大的危险。
包括之前的秦家房契,她都不会说出来,而是自己默默去做。
能弹出那样美妙琴音的女子,性情定然也是澄澈的。还有一副临危不乱的胆气,不是每个女子都有的。
“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贺勘攀上前方的石头,回身伸出自己的手。
孟元元仰脸,随后点了下头。
两人一个在高一个在低,他握上她的手,让她借着他的力,慢慢上去,最后两人站在一起。
一阵风过,树杈上的落雪砸了下来。
贺勘抬手挡在孟元元头顶上,那雪团子就砸上了他的手臂。
他垂眸,身旁的人仍是安安静静,随后轻移步子,离了他的身旁。他与她不是夫妻吗?为何要躲避。
等回到清荷观时,天正好完全黑下来。因为孟元元上山做得标记,一路上还算顺当,也未碰到什么野兽。
守在路旁的竹丫,见到下山的两人,赶紧跑回去给秦淑慧报信儿。
雪停了,天幕上云层散去,现出点点繁星,遥远又璀璨。
在外面受了半日的冻,孟元元一回来就蹲去炭盆旁烤火,一旁秦淑慧叽叽喳喳说着,小脸儿一副严肃。
“我这不回来了?”孟元元笑,双颊微微泛红。
秦淑慧可不依,手里端着热茶往孟元元手里塞:“嫂嫂也太大胆了,一个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