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兴安肯定的点头,“比起在贺家的时候,现在的少夫人可能干了很多。”
贺府那处地方,总觉得像一处枷锁,困住了所有人,无法伸展。就像他家公子,如今也是,终于挣脱了洛州贺家这个束缚。
孟元元看人一眼,觉得兴安是又高了一些:“京城好吗?”
“好啊,就是公子大多时候都不出门,”兴安道,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摇摇头,“倒是那宁周侯府的小侯爷,总爱跑过去找公子,还想拉他去什么悦和楼……”
“悦和楼?”孟元元步子一顿,已经走出了码头,马车就在几步外。
兴安惊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摆手:“没,没有,公子绝对没去,我保证。”
孟元元笑,她倒真没想贺勘如何,而是因为听到了兴安话中的祁肇:“那小侯爷不是和公子同届仕子?他如何了?”
提起这事儿,兴安撇撇嘴,面上几分奇怪:“要不说皇亲国戚嘛,最后得了个探花。”
“探花?”孟元元心中顿时紧张起来,又问,“那他也来权州了?”
“没有,在翰林院呢。”兴安不疑有他,但凡孟元元问什么,都会实话告知。
得到答案,孟元元才放下心来。
“我要去一趟灵安寺,你帮我带一件东西给公子罢。”
贺勘早上早早走了,她也把父亲那本文记的事儿给忘了,这厢正好让兴安捎过去给他。希望上面关于珊瑚的那些记录,能够帮到他。
孟元元从马车里拿出文记,交给了兴安。
那边的赤帆大船上,雅丹站在船头,直到那个碧色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身回到船舱中。
她走进一间房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挂在墙上的盘蛇图腾。视线往窗边一移,那里的地毯上坐着个年轻男子,正摊开一张海图来看。
雅丹展颜一笑,走过去坐上地毯,顺势就抱上男子的手臂:“筠,我让她走了。因为有别的人跟了来。”
男子不由抬头看去那扇窗户,英俊的脸上闪过愁绪。
“还会再见的,你妹妹她很好,”雅丹的脸靠在孟修筠的肩侧,眼中满是爱意,“别担心。”
孟修筠收回视线,若有若无一叹:“希望这回能带她离开。”
雅丹身子一转,坐去了孟修筠腿上,双臂熟练地环上他的脖颈:“她会走吗?我们只有四五日而已。”
孟修筠笑了笑,没说话。
已经几年没有回来,他不知道的太多。再者,他不能露面,权州这边认识他的人太多,万一被人知道行踪,恐怕脱身不得。至于孟元元的事儿,他多少知道一些,夺回家业的事儿,做得实在漂亮,也因此知道她已经回了权州。
只是,对于妹妹以前的那个夫婿,孟修筠有些吃不准。一个朝廷的官员,据说心思很是缜密。
。
眼看时间往晌午走,正是最热的时候。孟元元要去一趟灵安寺,昨日里红河县来的茶叶,想去送给远岸,以及寺里的天竺大师。
过晌得赶回来,还要去一趟衙门递状纸。
好在灵安寺就在权州府外,建在灵安山下,不需要爬山,倒也省了些力气。
可巧是午食的时候,寺中小沙弥领着孟元元与明叔,去了一间客房,先安排送上简单的斋饭。
“我只是送些茶叶过来,不会耽搁远岸大师。”孟元元怕小沙弥误会,先是道了声。
小沙弥十岁左右的样子,闻言双手一合:“孟施主稍等,是觉摩大师想见你。”
觉摩。便是灵安寺中的那位天竺僧人,只是已经多年不曾见外人,哪怕是市舶使与知州过来,人也不会露面。
是以,便有很多传言,说这位大师已经圆寂。
孟元元也是些许惊讶,算算的话,也有五年没见过觉摩大师。说起来,自己母亲的箱子能安然保存至今,那把锁就是觉摩所制。
用完午食,小沙弥带路,领人到了寺院深处的禅房。
一片参天的古树,将这里萦绕的郁郁葱葱,突然就让人心生安宁,也没有了暑日的炎热。
小沙弥去敲了两下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罢”。
孟元元走去门边,手轻轻一推,那扇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些许。好闻的檀香气飘出来,她瞧了一眼,便跨进禅房。
这里以前她来过,如今走进来还是多年前的样子,正中的禅台,一尊庄严的佛祖像,姿态端正,神情悲悯。而觉摩就坐在禅台一侧的蒲团上,闭目诵经。
“大师。”孟元元唤了声,走去人前双手合十。
“坐罢。”觉摩微微睁眼,慈眉善目,手中攥着一串念珠。
孟元元这样近看,心中无比惊讶。五年未见,觉摩根本不曾变老,甚至更年轻了些。要说哪里变化最大,无非是面相,竟磨去了更多的棱角,越发柔和。
人都说佛祖非男非女,似乎面前的觉摩印证着这些。
孟元元并不知道觉摩到底什么年纪,大约父亲救他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模样。
她轻轻跪坐于蒲团上,和觉摩面对面。
“有样东西寄放在我这儿,孟小施主可曾听你母亲提过?”觉摩开口,常年诵经的嗓音,令人听了很是舒服。
孟元元摇头:“母亲未曾说过。”
觉摩嘴边挂着慈悲的笑,腰身往前一弯,拿手指在地上写着什么:“我的寿限将到,小施主找了容器,来将东西带回去罢。”
他的手指一笔一划,不是梵文,而是正楷,明明白白写了三个字。
孟元元怎能不吃惊?不管是觉摩说的寿限将到,还是他写的那三个字,都让她久久缓不上神来。
觉摩坐正身子,与那禅台上的佛祖像竟是一般无二:“与卓夫人有过约定,带容器来才给东西,孟小施主尽快找来。我,也帮着再造一把锁。”
说完,他便再次阖上眼睛,默默地诵着经文。
孟元元从禅房中出来,站在这处葱郁的后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火珊瑚。”她喃喃着这三个字,正是方才觉摩手中写出来的。
除了是那棵珊瑚树,还能是什么?为什么,在母亲的手里?
十年前陆家的事再次映现脑海中,贺勘说追杀他的不是父亲,她便想着是否与孟家无关?可现在珊瑚,明明还在孟家手里。
走出灵安寺的时候,孟元元精神又几分颓然,加上昨晚并没怎么睡,整个人觉得疲倦。
坐着马车往回走,她一直想着这件事。十年前的事儿,她并不知道,可是觉摩所说的容器是什么?装珊瑚的箱子吗?若是箱子,为何两样东西要分开?
外面,明叔问是不是要去衙门,问了几遍,孟元元才回神。
“回家罢。”她道了声。
不管如何,总要找到那个箱子,把珊瑚收好才行。觉摩的锁,必定是他的钥匙才能打开,若是强行破开,只会毁掉里面的东西。这也是当初,木氏不敢硬开箱子的原因。
只是五年了,宅子里的东西很多都已改变,要怎么找?
明叔道声好:“正好,昨日放进库里的茶叶,里面杂物太多,我去收拾一下。我看,那里得有好些年没整理了。”
所说的那个仓库,孟元元知道。孟遵占了宅子之后,将些没用的又不舍得扔的东西,全塞去了那边……
“你歇歇罢,我过去看看。”她道了声。
回到孟宅,已经是过晌。
眼看日头西沉,孟元元顾不上疲倦,径直去了那间仓库。她不知道那珊瑚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箱子是何样,如今的办法就只能找。
推开仓库的门,除了门边堆放茶叶箱子的地方干净外,里面那一大堆杂物,可说是乱七八糟,厚灰蒙盖。
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道,只能亲自动手。孟元元撸了撸袖子,便去扒拉那一堆杂物。
才拖出两把旧椅子,就听见有人敲响了仓库的门。
孟元元回头,见着走进来的贺勘,顿时一愣。他应该在驿馆,为何来了这儿。
“元元,你在这儿做什么?”贺勘也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窝在着又脏又乱的仓库,如今脸上、身上全是灰。
“找,找件东西,”孟元元拍拍手上的灰,往前走出来,“你没在驿馆?”
贺勘走过来,手托上她的下颌,笑了声:“找东西,怎把自己弄成这样?”
说着,另只手的书册往臂下一夹,拿出帕子给孟元元擦脸。
“回去洗洗就好,”孟元元脸上发痒,偏得他还凑得很近,“这是,我爹的那本文记?”
“对,”贺勘道,显然手里的帕子是没办法擦干净这张脸,干脆拿手揉了两把,“我看了,岳丈文记上的珊瑚,就是十年前的那一株。”
话音刚落,孟元元呼吸一滞,这样仰脸看他,总觉得人那样高。
珊瑚,那株害得陆家覆灭的珊瑚,其实真的在他们孟家,被母亲寄放在灵安寺。
“珊瑚有多大?”她问。
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脸上划着两抹灰,有些瞧着可怜,又有些让人心疼的可爱。
贺勘牵着她的手,带到门边,然后双手托着她的臂下,轻一使力,把她送到了两摞的箱子上坐好:“高近三尺,宽近三尺,若是真的,便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火珊瑚。”
他用自己的手臂比划着,告知那珊瑚的大小。
“你在找什么?我来罢。”他问,把那册文记放在箱子上。
孟元元坐得高,能够平视贺勘的下颌:“箱子,大概比你方才所说的珊瑚要大一些。”
她说得平静,然而心中并不是这样,总也起了波澜。
“好,”贺勘捏捏她的下颌,笑,“娘子坐着,我去给你找。”
说完,他便撸起袖子,去到那一堆杂物那儿,开始寻找起来。
仓库里有些发闷,灰尘飞扬。
孟元元从箱子上跳下,走去贺勘的身后:“我有件事跟你说,今日去了一趟灵安寺。”
“什么?”贺勘停下手里,转身来看她。
一件物什从上面滚下来,啪得一声落在两人脚边,飞扬起一片灰尘。
孟元元猛然往后一躲,不想脚下踩到裙裾,身形一歪。
“小心。”贺勘眼疾手快,忙探身伸手去拉上她。
孟元元攥上贺勘的手,另只手慌乱中扯到了一块搭盖旧物的破布帐。稀里哗啦的声响,一推杂物尽数塌下。
还好,贺勘拉着她往后退出去一段,躲开了这些杂物。
漫飞的灰尘弥散开,整个仓库乱得不成样子。
“没伤着罢?”贺勘问,眼神中几分紧张,双手扶上孟元元的肩。
“那儿,”孟元元瞧去一处,眉心一蹙,“箱子。”
贺勘顺着看过去,下一瞬整个人怔住,眸中闪过不可置信。
“怎么会在这儿?”
第80章 第 80 章
看到贺勘如此的反应, 孟元元心中已然知道答案。
曾经,他与她说过,并没有亲眼见到过那株珊瑚树, 只看见过那只盛装的箱子。
她试着他松开了手,转身朝那箱子走去。
黄昏, 些许的光线进入仓库,灰尘弥漫,让人呼吸困难。
贺勘弯下腰去,一件件的清理着, 将杂物弄去一旁。最终,那只角落里的箱子, 露出了真容。并不华美,甚至可以说朴素, 平平无奇。
他的手落上去, 抹去上面积淀的尘灰, 露出暗褐色的箱皮。
与其说是箱子,可能看起来更像是方正的柜子。因为,前面是两扇门,可以拉开。
贺勘蹲下, 眸中情绪越来越复杂。时隔十年之久,就这样不期然在此看见这只箱子, 心中百感交集, 那些陆家倒下的惨痛, 汹涌翻滚而来。
“吱呀”,一声木板的轻响, 是他拉开了那箱子的门扇。
自然,里头空空如也。
“没有丢, ”孟元元站在原处,看着蹲在暗处的男人,在他身上看到忧伤,“珊瑚好好地。”
说出这句话时,她心中钝钝的疼,所以这珊瑚终究是牵扯着孟家。
贺勘回过头来,两人之间隔着几步,一站一蹲,相对而视。
“在哪儿?”他问,声音淡淡的。
“灵安寺,”孟元元深吸一口气,明白的说出,“需要用这只箱子去换。”
久久的沉默,她越发抿紧唇瓣。不管后面的是好是坏,她没有保留的告知与他,她知道,当年陆家的事对他有多大的影响,算是改变了他的人生。
有时候都想知道真相,并且为此去追逐。可随着一层层的揭开,却也有想不到的苦恼。
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提过这棵珊瑚树。陆家是十年前出事,父亲是六年前出航再未回来,中间间隔着四年……
孟元元想着,可是脑中越来越混乱,最后总会将事情绕到她和贺勘身上。
“我才知道的,”她开口,声音在仓库中显得清凌,“是今日去灵安寺,觉摩大师告知,才晓得当年我娘将东西交给了他。”
她低下头去,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视线里出现了男人青色的袍摆,随后自己的手被攥住,扣上他微凉的手指。
“你当然不会知道,”贺勘道,声音和缓,“那时候你才五六岁,还需得人抱着过水坑,不是吗?”
孟元元抬脸,对上他眼中的轻和,心头微酸。明明这样严肃而重要的事,他还说着逗趣儿的话,哄她。
“可是,和孟家……”
“元元,”贺勘打断她的话,如今两人俱是脏兮兮的,只能这样牵牵手,“我回来权州,也是想查清当年的事。”
不只是耿相委派的市舶司贪腐,还有当年陆家覆灭的原因。
孟元元看他,一直也知道这是他想做的,可以说当初苦读走科举,就是为了陆家之事。
“你看,还是你帮我找到了第一个线索,直接把珊瑚找到了,”贺勘笑,眼中无有一丝对她的复杂,“你说这是不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瞎说,明明是兄弟齐心,”孟元元扯了下嘴角,终于心中一松,“好,那我也帮你一起。”
不管当初父亲做了什么,她这边会和贺勘一起,找出当年的真相。
才说完,她身子猛的受了一股力道,被人揽过去抱在怀里,脸颊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膛。
“咳,唔……”两人抱在一起的同时,身上的灰尘亦跟着飞舞起来,孟元元被呛得咳了声。
贺勘可不在意,只把人更抱紧了些:“元元真好。”
“那,接下来怎么做?”孟元元问,“觉摩大师既然说了,就证明东西不能放在灵安寺了。”
贺勘嗯了声,往那角落瞅了眼:“是得好好想想。”
他也不明白,珊瑚为何在孟家?按理说,孟襄既然在文记上明白的记录了珊瑚,就不是要占下的意思,更像是对一件稀世宝物的赞美。
再者,一个商贾人家,再大的胆量,也不会去抢皇家的东西,更何况还是皇帝给太后的寿礼,那是灭九族的大罪。还有后来孟家父子的失踪,处处都透着奇怪。
两人将那箱子重新遮盖起来,想寻个差不多的时机,送去灵安寺。
。
贺勘回到驿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是第一批过来的官员,算是打打前站,待差不多时候,官家还会派一名官员过来。便是真真的朝廷重臣,可以完全坐镇这里。
因为赶着回来,贺勘并没有留在孟家用饭,公务上他还是分得清的,抽空去看看孟元元,但是不会耽搁手里这些正事儿。
刚忙完手头的事儿,他想再看看孟襄的那本文记,才翻了几页,兴安走了进来。
“大人,贺司使来了,在前堂。”
贺勘往门扇处一看,遂合上文记,利落压去桌角的一摞书册中:“知道了。”
他从书案后站起来,接过兴安送上来的官服。
前厅中,贺滁坐于主座。
贺勘从后堂绕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位许久不见得本家伯父。
“下官见过大人。”他走到正中,对着座上人行了一记礼。
贺滁抬了下手,笑道:“自家伯侄,无须多礼。”
“不敢,”贺勘一副谦逊,遂坐去下手位置的太师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