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垫格外柔软, 他的双臂连同她的身体一起陷进去,肘部撑在她的耳侧。
一呼一吸彼此缠绕,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酒精气息。
沉醉味道让裴矜一时有些懵然,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还是尽量用眼睛去瞄他的五官轮廓。
幽深的, 模糊的,心血来潮的。心脏跳动得剧烈。
没什么温度的唇随即覆下来, 逐步撬开她的, 毫无保留地夺走她仅存的呼吸。
晕眩感一阵胜过一阵, 裴矜不会换气, 呼吸起伏得厉害,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脖颈, 像在牢牢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黑暗里, 感观被无限放大, 唇齿间残留着苦涩的酒味, 来自于他。
房间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属于彼此的声音。仅存的理智让她试图保持清醒, 不断放空自己, 身体却还是不自觉地颤栗,因毫无经验而恐惧,因对象是他而慌乱。
可很多事的发生由不得她是否准备好, 她能做的,就只有规劝自己。早晚都要发生的事,不如就让它彻底发生。
这种盲目乐观的感觉没持续多久便被他的手夺走了全部情绪。裴矜僵硬得更厉害,身体紧绷得像条被暴晒在岸的干涸的鱼。
时间并没过去太久。
沈行濯收回手,坐直身子, 随手扯了下领口,呼吸平稳得好像刚刚的热烈不存在一般。
静坐几秒, 正要起身,被她攥住衬衫面料。
听她颤着尾音问:“……还是要走吗?”
“我去洗个澡。”沈行濯说,“困了就先睡吧。”
“不太想睡,我等你。”
沈行濯把她的手从衬衫上拽下来,手指轻揉她掌心处的软肉,“真想我碰你?”
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直白,裴矜面色一滞,呼吸放得更轻,“我的想法其实不重要,不是吗?”
“你身体冰凉。”他察觉到了她对他的排斥。
“……我尽量控制一下自己。”
“裴矜,我不至于饥渴到要让你牺牲自己来跟我做交易。没必要,也没意义。”沈行濯和缓对她说。
他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如果她觉得这样做是在牺牲自己,他根本不会强求。
坦白讲,裴矜好像并不太能从这话里听出他的喜怒。眼下的他本身就没有情感和欲.望可言。
这才是最令人惶恐的地方。
沈行濯没再多言,也没有想等她回话的意思。
慢条斯理摘下腕表,点亮台灯,把东西放到灯座旁边,散漫解开衬衫的前两颗纽扣,露出冷白皮肤和锁骨。
室内照出橘黄色暖光,阴影打在他侧脸,使她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表情。
寡淡得如同隔夜的凉白开。
看到他起身,朝不远处走。洗手间的门很快被合上。
裴矜收回投出去的目光,讷讷对着天花板发呆,听窗外响起闷鸣雷声,似是要下雨。
阴天骤降,夜色折叠成凄冷的黑。
没过多久,沈行濯从里面出来,身上裹着白色浴袍,简单擦拭两下发梢水滴,将毛巾扔到沙发上。
裴矜原本有些困了,听到细微动静,清醒不少,下意识往他那边望过去。
对视空隙,他已经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下,靠在床头徐徐点了支烟。
他身上带着一股沐浴后的清冽薄荷气味,闻起来本该很舒心,但裴矜目前并没寻到这种适意感。
心里在纠结要怎样才能打破刚刚突发的无形僵局。
犹豫了好一会,裴矜从被子里爬出来,靠近他,跨坐在他腿上。
她过来得突然,指间猩红险些燎到她的头发。沈行濯拿烟的那只手远离她,另一只手帮忙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将抽到三分之一的烟捻灭,扔进烟灰缸,沈行濯平声问她:“怎么了?”
“你为什么还不睡?”裴矜吸了吸鼻子。
“你为什么不睡。”他不答反问。
“我本来快要睡着了,是你把我吵醒了。”
沈行濯轻笑了声,“我如果没记错,是你把我留下的。”
“那你为什么留下来?”裴矜直直对上他的眼睛,趁机追问。
“你希望我为什么留下来。”
抛出去的橄榄枝被一根根扔了回来,让裴矜莫名有种软绵绵的无力感。
他不答,她索性也跟着不答,遵循本能地放空自己,双膝撑在柔软的床垫上,仰面去寻找他冰凉的唇。
用为数不多的经验贴合上去,学着他之前的技巧在表面勾勒、浅尝,却没勇气再进一步。
太过生涩。
沈行濯眯了眯眸子,不予回应,薄唇贴着她的唇边游走,移到她右侧脸颊,低声问:“做什么。”
裴矜眼睛里闪过水光,亮盈盈的,“沈行濯,其实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觉得是在……牺牲自己。”这是她对他刚刚说过的话迟来的一句回应。
没有觉得是在牺牲自己。
或许源源不断的心理暗示未尝不是一种自我催眠式的镇定良药。
裴矜惶惶地想。
说完这句话,她佯装平静地等他开口。或者说,是在等他接下来的动作。
她已经迫使自己做好万全准备,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别的什么方面。
沈行濯稍微推开她,垂眸,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将人从腿上抱起来,抱到原来位置。
感觉到了他的疏离,裴矜面色骤白。
沈行濯扯过被子,盖在她光洁的腿上。
“别做不计后果的事。”他提醒她。
-
翌日清晨,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的裴矜从床上爬起来。
简单洗漱完,下楼,在一楼门口看到沈行濯的车。不是昨晚开的那辆,司机也不是于叔。
余光扫到裴矜靠近,年轻男人从车上迈下来,绕过车身替她打开后座车门。
裴矜加快脚步走过去,含笑道谢,矮身坐进去。
沈行濯并不在车内。
可能早就已经离开这里。
几个小时前,房间内,他们聊得并不愉快。
沈行濯说完那句话,拿起随身衣物和另一张房卡,还是离开了。
临走前,什么都没说,只是浅浅扫了她一眼,目光不冷不热。
和以往一样的眼神,可不知为何,结合此情此景看,让裴矜没由来地生出一种被抓住现形的难堪感,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意识渐渐涣散,最后勉强睡着。
车厢内泛着橡苔熏香的清淡冷调,是沈行濯车上惯有的味道。
裴矜鼻息嗅着这股气味,礼貌看向正在开车的年轻男人,“您知道沈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裴小姐客气了,叫我小钟就行。”小钟透过后视镜朝她笑了笑,答道,“我是在早上五点半接到于叔的通知,说七点来这里等您。估摸着沈先生是在那个时间段走的。”
五点半。
裴矜粗略回想一下,时间点大概是他从她房间离开之后的半个小时左右。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
裴矜没再多问,说了声“谢谢”。
小钟向她确认是不是回学校。
裴矜说:“麻烦送我去江景国际。”
那里是程郁的住处。
程郁未来一周不在清川,走之前托她每隔两天去给家里养的金渐层铲屎喂粮。
还有一点让她不太想过早回宿舍——这个点沈知妤她们刚通宵回来,估计正在补觉,现在回去会打扰到她们。
小钟应声,把车子拐到一条新街道,加快车速赶往江景国际。
裴矜扭头往窗外看。
阴天,春雨连绵,地面被打湿。
伸手按下开关,车窗自动下降。将额头抵在车窗边沿,闭眼。
听雨水敲击万物的哭声。
-
舍友薛一蕊近期找了个兼职——一家高档温泉酒店的迎宾员。
可以结伴,按小时计费,且兼职价格不低,于是拉着裴矜一同过去。
周末上午,两人乘坐地铁到了附近,又陆续走了一公里,这才到达目的地。
被领班带去休息室换好工作服,听她详述一遍接待规则,没给她们太多时间适应,很快被通知上岗。
类似的兼职裴矜暑假时候做过一次,再做起来自然足够熟稔。
站在那里一上午,时间过得缓慢,甚至有点煎熬。
她的工作服是件正红色的开叉旗袍,搭配一双黑色高跟鞋。
天气阴冷,衣服面料不够厚实,她刚好被分配到风口位置,身体被冻得快要僵硬。
晌午,裴矜问工作人员要了几个暖宝宝贴在腰腹位置。吃过午饭,重新回到工位站岗。
下午陆续有宾客光顾,她不必一直站在原地,将他们领进电梯或是领到楼上各自的房间。
一来一回走动起来,倒不觉得特别冷了。
将近傍晚,裴矜兼职快要结束,站完最后一班岗就可以领钱走人。
大厅玻璃门自动拉开,一批人走进来。
裴矜轻抿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重新恢复微笑,抬头,转瞬看到为首的男人。
身形猛地一僵,要上前相迎的脚步生生顿在原地。
大概是她身上这件旗袍的颜色太过扎眼的缘故,让他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她。
四目相对,沈行濯目光直直飘过来。
短暂对视,瞧见他率先敛回视线,侧眸同身旁的中年男人浅聊两句,之后抛下众人,抬腿朝她这边走过来。
前后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她杵在那里,等他一步步向她靠近。
倒也谈不上有多窘迫,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意外会在这里碰到沈行濯,也意外他会旁若无人地走向她。
明明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水岭,另一边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站到她面前,沈行濯垂敛眼皮,注视她几秒。
化了淡妆,长发被挽起,绑了个丸子头,露出修长脖颈。
旗袍修身,叉开得又高,大片冷白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见他不说话,裴矜干涩笑了下,主动打招呼。
“沈先生,好久不见。”
这声客套的“沈先生”让沈行濯目光不断发深。
他没搭腔,将搭在臂弯处的黑色风衣外套披在她肩上。
掌心触碰她的后颈,停留几秒,收回手,缓声说:“你身上很凉。怎么穿这么少。”
“……工作需要。”尽量忽略他传给她的余温,裴矜强行挤出笑容。
余光瞟到领班在往这边看,想把肩上那件外套拿下来还给他,被他攥住手腕。
裴矜抬眼看他。
眼底浮了层不易察觉的朦胧雾气。
多日没见,即便知道时间紧迫,她也没想过要联系他。
或多或少残存了些别扭又多余的自尊,算是对他那晚的阴晴不定作出的无声辩驳。
一直以来,她都在放低姿态,因为知道自己惧怕他、有求于他,且他们之间是不对等的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
老实讲,跟他相处的时候,她经常会觉得很疲惫。
所以这段时间她想给自己放一个短暂假期,用来舒缓持续紧绷的神经,然后再去对他“曲意逢迎”。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前遇见他。
这让她多少感到不知所措,因为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裴矜调整好嘴角勾勒的弧度,笑容掺杂了粉饰过的讨好,“怎么了吗?”
这笑实在过于生硬。
沈行濯松开她的手腕,在她脸上平淡扫了一眼,语气趋近于命令。
“别对我这么笑。”
第19章 第 19 章
19/假戏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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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在肩膀上的外套终究没找到机会拿下来。
裴矜被他旁若无人地拉进不远处的vip专梯里。
下意识拦住他按楼层的右手, 裴矜轻声说:“……沈行濯,等等可以吗?我还有二十分钟才能下班。”
沈行濯盯着她被冻得苍白的脸看了几秒,“慌什么。”
“……什么?”裴矜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家酒店在我名下, 还怕他们不发你工资么。”
裴矜妥协,挪动两步靠在电梯壁旁, 跟他保持不近不远的安全距离。
电梯自动关合,直达顶层。封闭空间内, 安静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出电梯, 跟在沈行濯身后走, 看到他拿出手机给助理拨电话。
电话被接通, 简单两句话:“研讨会往后延十五分钟再开。叫人送杯热牛奶上来。”
把手机放回口袋,放缓脚步等她并肩而行。
裴矜不是不惊讶他会为了她更改开会时间。
原本想跟他说自己没那么娇气, 回休息室换好衣服缓一会就行。转瞬又想着, 既然都到这里了, 说跟不说并没任何区别, 说了反而显得很多余。
也就没再主动开口。
长廊尽头有间没有门牌的房间。输入指纹, 门被打开。裴矜跟着他走进去。
进门大致扫了两眼, 看到书架立在不远处的墙壁旁,上面有几本关于建筑设计方面的书籍。稍作联想,猜测这里应该是沈行濯偶尔落脚的地方。
空气中泛着一股很干净的水生莲香。
裴矜在原地顿了几秒, 凝神同时,左手被沈行濯握住,被他牵着来到沙发旁边坐下。
很自然的,他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大手轻握她的脚踝, 稍微使力,将裹在她脚上的那双高跟鞋脱下。
脚踝位置格外敏感, 一抹微弱痒意袭来。裴矜忍不住想挣扎,被他用手固定住。
沈行濯掀起眼皮看她,平声静气丢出两个字:“别动。”
裴矜没再乱动,稍稍低头,目光恰巧能够触及到他。
他穿了件枪驳领双排扣的黑色西装,内里搭白衬衫。
一黑一白两种极端色系相融,让他身上气质更显清冷,像寒霜四渡的遥瞻雪山。
起初,谁都没讲话。
沈行濯率先打破寂静,“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带我上来。”裴矜如实说。
“感觉不出来吗?”
“嗯?”裴矜懵然。
“鞋码不对,你的脚肿了。”
裴矜恍然,顺着他的视线去看自己的双脚。
不是感觉不出来挤脚,只是站了一天,又断断续续行走一下午,脚底早就已经麻木,连痛感都相对弱化不少。
沈行濯放开她,起身,倏地弯腰靠近,将人拦腰抱起。
一只手恰好覆在旗袍开叉位置,掌心能清晰感知到她皮肤传来的凉度。
体温生冷,明显是被冻出来的。
裴矜窝在他怀里,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任由他把自己放到床边。
披在肩上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地毯上。
沈行濯扯过旁边的毛毯盖在她身上,没说什么,径直走向洗手间。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条包裹着冰块的干毛巾。
他坐在她旁边,将她的双脚搁到自己腿上,毛巾覆盖住她的脚背。
毛巾贴在皮肤表层的瞬间,裴矜忍不住“嘶”了一声,酸痛感后知后觉,疼得人有些难耐。
“还知道疼。”听到他说。
声调一如既往的平缓。可十分莫名的,她竟从中听出一丝细微的关心。
这种关心像是蛊惑一般,结合此情此景,再去同那晚蔓延在他们之间的疏离作对比。
情绪不由自主松弛下来,裴矜吸了吸鼻子,言语间夹杂着浓重鼻音,“沈行濯。”
“怎么。”他抬眼瞧她。
“你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她毫无缘由提起。
每次都是她主动联系,他才会有所回应,这似乎已经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某种特定规律。
沈行濯睨她,眼神似乎给了她回应——找你做什么?
裴矜抿唇不言,开始怀疑刚刚捕捉到的来自于他的关心究竟是不是错觉。
冰敷完,沈行濯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等等有人过来送牛奶,喝完再走。”
“那你呢?”
“去开会。需要用车待会让助理联系小钟。”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裴矜缓慢摇头,“只是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
见他不说话,裴矜作出解释:“……不是十五分钟以后才开会吗?我刚刚算了下,你还能陪我七分钟。”
她目光移向挂在墙上的石英钟。
沈行濯深深看她,眸光似在打量,有种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
难得在她眼底寻到一抹真,跟那晚“视死如归”的假形成鲜明对比。
到最后,沈行濯没回应能跟不能,而是说:“最近几天要出差,下周返程。”
裴矜回望他,眼里闪过疑惑,不知道他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刚刚不是还在说我没主动找过你。”
“……”
“回来当天会跟你联系。”
临开会的前两分钟,沈行濯走了。
不久,有人敲门,送进来一杯热牛奶。
裴矜将杯壁握进手心,触感温热。
似是有什么东西无形被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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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在溱海那边待了小半个月才赶回来,比原定计划多出一周时间。
晌午到家,进门,在玄关处换完室内拖,往里走,抬眼便看到蹲在阳台旁边安静铲屎的裴矜。
听到动静,裴矜抬头,懒洋洋扫了他一眼,没打招呼,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身旁躺着一只露肚皮晒太阳的小猫。一人一猫融进光晕处,画面看起来异常和谐。
“薯片,过来。”程郁往沙发上一坐,朝爱宠散漫招手。
薯片耳朵颤动一下,明显听到了他的召唤,但身体没动,似乎不想搭理他。
程郁笑骂一句“没良心的”,随后对裴矜说起正事,“趁我今天有空,下午陪你去找一下当年在你父亲装修队里干活的那个瓦工。”
裴矜收起猫砂铲,思索几秒,问他:“上次薛律师提到的那个?”
“嗯,他不是把通讯地址给你了吗?”
“给了。不过他有提醒过我,说让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什么心理准备?”
“如果对方知道我是谁,一定不会见我。”
对对方来说,这些早就已经是尘封多年的不堪往事,没有人会愿意涉身去蹚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