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矜身体有些僵硬,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柔声对他说了句“晚安”。
身体虽然疲累,实际已经毫无睡意,只能窝在他怀里试图装睡。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酝酿出一丝困意。
翻了个身,在熟睡之前,脑子里莫名想到一个词汇,用来形容他们之间——
貌合神离。
-
第二日一早,沈行濯有事要忙,锻炼回来,洗完澡,准备离开。
裴矜实际早就醒了,但没急着起床,躺在那里看他换衣服。
他正站在落地镜前系黑色衬衫的纽扣,由上至下,动作慢条斯理。
指节分明,袖口位置露出一小截腕间皮肤,肤色趋近于苍白的冷调。
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幕。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沈行濯透过镜子回看她,“今天什么安排?”
裴矜大致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安排,晚点打算去超市逛逛,囤些蔬菜和生肉……你晚上会回来吗?”
“不一定,看情况。”
“那我在家等你。”
“不必刻意等。”
“没有刻意。”裴矜扯唇笑了笑,“是我自己想等。”
沈行濯穿戴整齐,稍微转身,同她四目相对。
对视几秒,临时改变直接出门的想法。走到她面前,俯身,吻她颤动的眼睫。
冰凉的唇短暂停留,后又远离。指腹碰了下她的脸颊,站直,平声说:“走了。”
过于温柔的一个吻,让裴矜有一瞬忘记思考。
再反应过来时,发现他已经消失在卧室。
对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呆,缓慢坐直身体,下床,往洗手间挪动脚步。
再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
随便给自己做了份早餐,吃完,百无聊赖在沙发上坐了片刻。
觉得时间过得有些漫长,想着去书房学会习,结果发现要温习的课本全部没带过来。
纠结过后,换了件可以出门的衣服,拿起钥匙,径自走出房门。
回到学校,裴矜推开宿舍的门。
沈知妤不在,薛一蕊和周妍挨坐在桌旁看最新一期的恋爱综艺。
寻声抬头,瞧见来人是裴矜,两人热情同她打了声招呼。
薛一蕊率先开口:“矜矜,你今天没去做居家家教吗?”
裴矜顿了顿,随便扯了个理由,“等等去,我回来拿些东西。”
“要是不急着走的话,我们中午可以一起吃顿饭诶。”
裴矜含笑应声,“好。”
临近晌午,三人叫了份炸鸡外送。
饭吃到一半,薛一蕊拿起手机刷朋友圈,刚刷了没两下,突然“咦”了声。
周妍将一块蜜汁炸鸡放进嘴里,随口问道:“怎么啦?”
“你们俩加没加我们学校‘八卦之声’的微信?”
裴矜和周妍摇头。
薛一蕊解释:“这个‘八卦之声’是最近才兴起的,算是一个能匿名投稿的树洞。我听说这个号好像是校学生会的人在经营,不过具体是谁大家都不知道。”
周妍问:“那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就是……他两分钟前发了条朋友圈。”薛一蕊把手机递到她们眼前,“有人投稿说,昨天下午在校门口见到历史文化学院某个美女上了一辆车牌号是连号的黑色宾利。没发图,但光看文字就能感觉出字里行间比较犀利。”
“等等,历史文化学院……这不是我们院的人吗?”
“对啊!所以我才觉得惊讶。”
“咱们学院人少,叫得上号的美女就那么几个,我在想这人说的究竟是谁。”
裴矜自始至终没参与讨论,心里乱糟糟的,想到的不是这条八卦本身,而是沈知妤。
沈行濯那辆车太具有标志性,沈知妤一旦看到这条朋友圈,稍作联想,定能品出些什么。
察觉到裴矜脸色有些不对,薛一蕊体贴询问:“矜矜,你怎么了?”
裴矜晃了晃神,笑说:“没事……可能可乐太凉了,胃里有点不舒服。”
“那你喝我这杯常温的。”周妍将自己手里的递到她面前。
裴矜生硬接过,道了声谢,佯装如常地喝了一口。
没聊几句,话题被转移。
饭后,裴矜从宿舍出来。路上,犹豫再三,拨通了陈楚亦的微信语音。
等对方接通,轻声直奔主题:“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另一头的陈楚亦显然有些意外,沉默好久,开口:“可以,你说就是。”
简单叙述完,裴矜说:“能麻烦你托人帮我删掉那条朋友圈吗?”
“为什么找我帮忙?”
“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她身边认识的人脉比较广的朋友,除了陈楚亦便是沈知妤。这件事总不能让沈知妤知晓。
电话那边安静良久,又问:“所以,上那辆车的人真是你?”
“是我。”裴矜说,“但不是你想得那样。”
“行。这事交给我。”
“谢谢。”
挂电话前,裴矜补充一句:“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尽管找我。”
“不想欠我人情?”
裴矜没说话,算是默认。
陈楚亦心里清楚,除非不得已,不然她不会主动给他打这通语音电话。
“裴矜,我倒希望你可以一直欠我人情。”
-
傍晚。裴矜从超市回来。
刚把时蔬和肉制品放进冰箱,转瞬收到小钟发来的微信,说沈行濯还在开会,结束会来中谷这边。
裴矜回了句“好的”,打开ipad,找到一份电子食谱,开始着手备餐。
一个小时左右,食材准备齐全。正要往锅里倒油,听见玄关处传来关门声。
抬眼望过去,恰巧看到沈行濯随手将外套搭在沙发边沿。紧跟着,他朝她靠近。
“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裴矜仰面看他,干涩笑了下,如实说,“我以为还要好久,就没急着开火。”
沈行濯单手裹住她的腰身,瞟了眼亮着的平板屏幕,“打算做什么?”
“酿焖扁豆、椒盐香酥虾、菌菇汤……都是些家常菜。”
“明天叫小钟找个阿姨过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不用……我其实挺喜欢下厨的,觉得把食物煮熟的过程很治愈。”
沈行濯微微扬眉,握住她的手,“这双手不该浸在冷水里。”
裴矜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有些痒。
沈行濯松开她,摘下腕表搁到沥水池旁边。
挽起衬衫袖口,径直走向炒菜区域,“我来吧。去那边等着。”
站在原地愣了两秒,裴矜寻了把高脚椅,坐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
看见他熟练地用锅铲摊开平底锅的油,分明骨节随着紧握的力度微微泛白。
身上寡淡的疏离感逐渐被消解,比平时多了抹平易近人的随和。
想起之前在本延水湾的那个晚上,吃过他煮的菠菜虾仁面。
结合此情此景,不由生出几分好奇,裴矜讷讷道:“真的很意外你会做菜。”
按理来说,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实在不必自己去做这些家常琐事。
沈行濯掀了掀眼皮,淡淡睨她,对她没由来的感慨不予评价。
裴矜也不在意。温煦氛围使然,让她觉得身心放松。似是有什么雀跃情绪难以按捺,即将浮出水面。
谁都没再言语。
裴矜托腮观察了一会,余光注意到手机屏幕亮起。
解锁屏幕,发现是程郁发来的微信。
【程郁】:在哪?
心虚一般,下意识去看沈行濯,见他并没望向她这边,松下一口气。
指腹轻点屏幕,回了两个字:中谷。
【程郁】:他在?
【裴矜】:嗯。
两分钟以后,程郁又发来一条。
——找个理由出来,有急事要当面跟你说。
第36章 第 36 章
36/“很乖。”
-
裴矜没回这条消息, 把手机反扣到桌上。
僵坐在原位许久,鼻尖逐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直到看见沈行濯将最后一道菜摆好盘,才稍微缓过劲。迈下高脚椅, 帮忙去橱柜里拿碗筷。
沈行濯用餐时话本就不多,平常都是她在主动找话题, 如今两人都不讲话,难免冷场。
一顿饭吃下来, 裴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 沈行濯坐在沙发上抽了支烟。
裴矜短暂犹豫一下, 走到他面前, 挤出笑意,“我想出去买点东西。”
“叫小钟安排人外送。”
“不太方便。”裴矜轻声解释, “我那个好像要来了……想自己去买, 不太好跟他说。”
沈行濯不再吭声, 掐掉烟头, 径自去了主卧浴室。
裴矜站在原地顿了两秒, 走到玄关处, 拿起鞋柜上的钥匙,换鞋,出门。
下了电梯, 走出单元楼的空隙,给程郁发微信,问他在哪。
回答她的是斜前方突然亮起的双闪灯。
几乎想也没想,裴矜加快脚步靠近,矮身坐进副驾驶座, “你就不能停远些。”
程郁漫不经心地回应:“怕什么,难道还能被他看见?”
裴矜没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直奔主题:“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急事?”
“对。这事只有你能做。”
“你说吧。”
“前段时间我不是去见了薛律师么,跟他确认了一件事。”程郁说,“这事刚刚才有结果。”
“什么结果?”
“纪远生的那个建筑公司——也就是致远,当年公之于众的那张城南度假村楼盘的工程报价单实际有很大问题。”
程郁翻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补充,“当年你父亲和他的民工队伍因为拿不到工程款被迫停工,后面发生那么多事,起因也是这笔始终没有着落的工程款。”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裴矜问。
“我跟你一直认为那笔款项是被飞祺高管私自顺走的,这些年也一直在根据这个方向调查。但裴矜,其实不是这样。”
裴矜垂眸,轻“嗯”了声,等他把话讲完。
“这段时间我和薛律师通过现如今的凡锐,去查了它的前身飞祺,找到了飞祺和致远之前的经济往来账目。那笔工程款从致远打出,到飞祺,再到飞祺高管的私人账户。顺着这个私人账户往下查,结果意外发现,工程款到账间隔不过几天,他的账户里莫名多了笔巨款。”
“打款方是……起晟?”裴矜嘴唇颤动两下,隐约预料到了什么。
“不是起晟,是纪远铭本人。这笔巨款几经周转,期间做得很隐蔽,但真实打款人就是纪远铭。”
沉默一会,裴矜勾唇,笑容多了抹干涩,“原来是有预谋的‘携款潜逃’。”
程郁总结:“致远给的工程报价单有很大水分,实际会严重影响到楼盘的工程质量。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当年这套楼盘极有可能是已经被查出了质量问题,即将面临停工整查。但那个时间段,刚好是起晟准备上市的关键时期。”
往后不必多说,裴矜自是能够理解。
越是理解,越是觉得无比讽刺,“所以真相可能是……为了不影响起晟上市,纪远铭千方百计替致远遮掩工程质量问题,选择用飞祺高管和工程款的事做幌子来掩人耳目。”
“大概率是这样。”程郁点头,“只有这么做,才会把所有问题转到你父亲和他的队伍身上。然后对外声称,工程款项的欠缺导致工人罢工、楼盘停工,为此来掩盖楼盘本身的质量问题。”
“那我父亲算什么……他们这盘棋局的牺牲品?”裴矜冷笑,眼底冰凉一片。
“裴矜,你要做好心里准备。真相也许比你想得还要灰暗。”
聊完这些,裴矜理好混沌思绪,问他:“需要我做什么事。”
程郁吸了口烟,缓声说:“从沈行濯那里入手,凭借城南度假村的开发项目,尽快拿到起晟和合作下游公司的更多往来信息。”
裴矜沉默不语。
程郁自是清楚她在想什么,坦言:“我知道你不愿意,但这是最捷径的一条路。该查的目前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我们现在缺少的是实质性证据。”
车厢内安静了好一会。
似是终于想通,裴矜呢喃出声:“知道了,我尽量去做。”
-
在小区附近漫无目的逛了很长时间,裴矜就近进了一家便利店。
选了些日用品外加一瓶带酒精的气泡饮料。一鼓作气饮尽,将瓶身丢进垃圾桶,拎着包装袋朝楼下走。
按下指纹锁,进门,换好室内拖。
客厅空无一人。瞧见书房的门虚掩着,有灯光从门缝里透出。
瞟一眼,收回视线,裴矜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储物柜,回到卧室换好睡裙。
洗完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翻出搁在包里的课本和纸笔,来到书房门前,轻敲。
没等沈行濯开口,握住门把手,主动推门而入。
裴矜含笑看向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查阅资料的沈行濯,“能和你待在一起吗?我想在这学会习。”
沈行濯将目光投向她,“进来吧。”
把课本放到茶几表面,弯腿,坐在地毯上,听到他问:“出去这么久?”
翻书的动作顿了下,裴矜答道:“嗯……多走了会,想着可以消化一下晚饭。”
“肚子疼不疼。”
裴矜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还好,不是很疼。”
空气凝结寂静。
他不再开口,裴矜也就没想着找什么新的话题同他聊天。
时间点滴流过,课本勉强翻了几页,上面的内容基本过目就忘。
墙壁挂钟指向十一点。
沈行濯将笔记本搁到一旁,伸手轻捏疲惫眉心,面容倦淡。
裴矜抬头看他,“要不要帮你按一下?”
“会么。”
“小时候经常帮我父亲按摩。”
没得到他的应允,但也知道他已经默许。
裴矜从地毯上爬起来,双膝撑着沙发软垫,身体向前倾,指腹贴近他的太阳穴,轻按。力度恰到好处。
沈行濯目光所及之处,是她净白分明的锁骨,皮肤上有几块昨晚留下的红痕。
视线再往下,是柔软的、匀速起伏的呼吸。
“很少听你提起家事。”沈行濯说。
裴矜手里的动作僵了僵,很快恢复如常,笑说:“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很多记忆早就模糊,但我还是不太适应主动提起跟他们有关的事。”
“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高中之前上寄宿学校,寒暑假偶尔会去姑母家,或者跟杜老师待在一起学设计。”
“我记得杜老不收关门弟子。”沈行濯平静提及。
“是的……他隐退之后就不再收学生了,也从来不让以前教过的学生去看望他。”
“他如今只有你一个学生?”
“没,我还有一个师兄……”尾音没讲完,转瞬被吞下。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让裴矜警觉地适时止住话匣。
沈行濯寡漠看她一眼,“怎么不按了?”
裴矜这才反应过来,僵硬将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嗡着嗓子撒娇:“手酸。”
沈行濯眸色渐深。
怕他会继续往下问,裴矜倒吸一口凉气,倏然软下腰身,双臂攀住他的肩膀,仰面去吻他。
他没动,也没回应。她有些急,左手轻扯他的衣领,想让他和自己贴近些。
四目相对,她能清晰瞧见他眼底浮现的不沾任何杂念的清明。
裴矜内心彻底乱了,主动结束了这个单方面的吻。
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直直注视他。
有水光在眼里泛散、绽开,干净到一尘不染。
以至于轻易就能让人看穿那抹来自于她本身不自知的矛盾感。
起身,重新回到地面。双膝支在地毯上,她伸手,想去触碰他,被他一把捉住手腕。
沈行濯眯了眯眸子,“做什么。”
裴矜鼓起勇气柔声说:“……履行承诺。”
他松开对她的桎梏,想看她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究竟能搞出些什么名堂。
几分钟过去,房内变得似静非静,依稀能听到微弱吞咽声。
倒是意外她会真的如此行事。
之前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以往她害羞得厉害,半推半就哄过一次,过后便没再提过。
此刻,她大着胆子讨好他,却又生涩得可以。
沈行濯轻抚她的后脑,故意问:“今晚怎么这么乖。”
裴矜说不出话,只得回以湿漉漉的眼神。
如此澄澈一双眼睛,充满了破碎感,足够激起男人各种层面的劣根性。
沈行濯将人扶起,嗓音微哑:“行了。”
裴矜窝在他怀里,声音很轻,似是在放空自己,“乖吗?”
“很乖。”
“那为什么……”
沈行濯没说话。
考虑到她的身体状态,他其实并没打算真的要她做什么。
安静抱了她一会,等时间缓慢流逝。
相对安静的环境里,室内只剩下莫名使人舒心的白噪音。
裴矜缓了许久,勉强找回一丝头绪,喃喃道:“沈行濯。”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