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濯没去看桌上的东西,吩咐道:“找时间去办理一下中谷那套公寓的过户手续。”
小钟有些为难,“房屋赠与书很久之前就拿给裴小姐看过,但是她一直没同意签字,估计这次更不会……”
“我只要结果。”
“明白。没别的事了,我先出去等您。”
-
按照医生嘱咐,裴矜留院观察了四天。
第五天早晨,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院。
薛一蕊和周妍原本想请假过来接她,被裴矜委婉拒绝。
一个人办好手续,乘电梯下楼,出了大门,朝医院对面走。程郁的车停在那处。
穿过人行横道,走近,拉开副驾车门,矮身入座。
关门前一秒,视线无意间投向斜后方的马路对面,似是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身形微僵。
程郁疑惑瞧她,“怎么了?”
裴矜收回目光,抿唇,自嘲一笑,“没事,估计看错了。”
程郁没多说什么,启动引擎,将车子往江景国际开。
路上,问她:“我不就几天不在清川?你怎么把自己搞进医院去了。”
“不小心着凉了而已,不用担心我。”
等红绿灯的空隙,程郁抽空瞟她一眼,看见的是毫无血色、没有半分情绪的一张脸。
“你是不是有事没跟我说?”他问她。
“最近大事小事都有发生,我总不能每一件都和你说。”
“别转移重点。”程郁皱眉,“是不是沈行濯那边出什么差错了?”
“没有。”裴矜摇了摇头,“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以后我跟他不会再有联系。”
“他给你的还是?”
“他给我的。”
“我就知道。”程郁说,“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吗?”
“……什么?”
“像刚失恋时最痛苦的第一周。”
裴矜不说话了。
绿灯亮起。程郁重新启动车子引擎,不咸不淡地说:“其实现在这个结果是最好的,趁早断了对你没坏处。沈行濯根本不适合你。”
“记不记得我前两年跟你说过一句类似的话。”裴矜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什么话?”
“周橪根本不适合你。”裴矜低声开口,语气生硬,“两年过去了,你并没有求和成功,不是吗?事实证明,上赶着永远不是买卖。”
车厢内泛起低气压。
僵持过后,谁都懒得再同对方讲话。
一路无言。车子拐进江景国际,停在楼下。
下车之前,裴矜喊住程郁,“生气了?”
程郁瞥她,“在你眼里,我气度就那么小?”
裴矜睫毛颤了两下,垂下眼帘,“对不起……我这两日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跟我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裴矜喃喃自语。一想到或是提到跟沈行濯有关的事,她总是容易出神。潜意识里,甚至不愿意去面对。
程郁收起平日惯有的散漫模样,面露郑重,“裴矜,有些话我可能只会跟你说一次。”
裴矜怔怔回看他。
“我知道你比同龄人成熟不少。但说到底,你是第一次接触感情。”
“作为兄长,我希望你的初恋起码应该是正大光明的,而不是没名没分地跟在一个男人身边。所以我说,沈行濯那样的男人根本不适合你。”
“你懂我的意思吗?”程郁说。
“这就是你跟他之间最好的结局。”
-
陆续过了小半个月,裴矜状态恢复不少,不再如最初那般浑浑噩噩。
期间小钟联系过她一次,说想空闲时间同她见面聊一聊中谷那套公寓过户的事。
裴矜自是不会接受,随便找了个借口不肯出面。之后小钟在微信上又接连邀约过两次,她只当没看见,再没回过他的消息。
这段被定性为交易的关系已经结束。
她该得到的已经得到,哪还会再要他给的其他东西。
前不久,裴矜和程郁去溱海找了一趟薛律师。
三人在房间内聊了一下午,整合好现如今捏在手里的证据框架,再根据这些去填补细枝末节的信息。
天时地利人和,关于当年的事,似是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周四下午,沈知妤所在的架子鼓社团在学校附近的文化展览厅临时有演出。
排练了一中午,后又急着赶去化妆,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忘记带学生证。
没有能证明身份的证件,识别不了人员信息,就没办法正式登台演出。
情急之下,沈知妤拨通了薛一蕊的电话。
薛一蕊临时有兼职,把这事托付给裴矜。
裴矜没想太多,答应下来,找出沈知妤的学生证,直接打车过去。
自从上次请假回来,沈知妤在学校对面租了套公寓。
最近一段时间,除非必要,她基本不会回宿舍。她们之间碰面次数变少,交流更是聊胜于无。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不温不火维持着。
车子七拐八拐,最终停在展厅附近。
进了会场,几经周折寻到在舞台上正弯腰调试乐器的沈知妤。裴矜没犹豫,朝她走过去。
沈知妤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裴矜的身影。
停住手里的动作,忘记站直,保持躬身的姿势望向她。
裴矜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定住脚步。
张嘴,正要开口同她主动说些什么,无意间抬眼,看向棚顶,发现上面摇摇欲坠的铁架。
重物掉落一瞬,裴矜奔赴向前,想也没想抱住沈知妤。
铁架生生砸在她身上,最后闷重落到地面。
地板多了几条显而易见的裂痕。
“矜矜——”
-
裴矜这个月第二次进医院。同样地址,不同楼层,不同诊室。
最初还有些不适应医院四处蔓延的消毒水味,渐渐也就习惯。
做了大大小小各项检查,等结果出来之后,医务人员进来问诊。
上完药,应付完展览厅过来处理应急事故的工作人员,病房内只剩下裴矜和沈知妤两个人。
起初安静了好久。
沈知妤眨了两下红肿的眼睛,语调带着浓重鼻音,“喂,你救我干嘛?你有没有想过有多危险,万一砸到头怎么办。”
裴矜强忍着疼痛,温和开口:“我只是想顺应自己的心。”
“……什么意思?”
“你是我最在乎的朋友,不是吗?”
“我才不信。”沈知妤吸了吸鼻子,“你要是真在乎我,就不会欺骗我。”
“妤妤……对不起。因为一些原因,我不得不这样做。”
“所以呢,如果我不发现,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裴矜说:“我的确是有意在瞒你。我跟沈……跟你小叔之间不会长久,我不想因为这段无疾而终的关系破坏我和你的友情。”
沈知妤定睛看她,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为什么不会长久?”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只有纯粹的交易。”
“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瞧不起你吗?”
“你不会。”裴矜坚定地说,“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可我还是很生气。”
“我知道……所以我想着等你消气了再向你坦白一切,只是没想到你突然搬出去了……这段时间我又有点自顾不暇,就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聊这些事。”
-
病房外。
透过半敞房门,小钟往里面瞄了眼。面前只有白色墙壁,什么也看不见。
越是这样,室内两人的谈话声越是被无限放大,简直清晰入耳。
小钟绷紧神经,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沈总……我们走吗?”
现在进去,未免大家都尴尬。
沈行濯没搭腔,面色如寻常一样无悲无喜,甚至比以往还要平静。
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小钟只好闭嘴不语,站在一旁静候。
几分钟过去,里面这个话题还在继续。
沈行濯耐心逐渐告罄,不再继续等。
伸手,推开房门。
径自走进去。
第39章 第 39 章
39/回到最初
-
裴矜如何也没想到沈行濯会出现在这里。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 已经尽量避免让自己不去想和他有关的事。
如今再见,还是忍不住觉得恍如隔世。
对视一瞬,裴矜随即躲开了, 低下头。
他投来的眸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寡淡,没什么温度可言, 跟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毫无区别。
这记眼神似是回到了最初。
祖宅那间书房里,第一次相见。室内光线薄弱, 他逆着光, 坐在书桌旁, 侧脸轮廓黯浅。
之后吊灯被点亮, 他懒散抬眼,疏离地瞧她, 眸色如同腊月霜雪。
和他产生交集是在意料之中, 毕竟这原本就是别有用心的一场图谋。
可不知为何, 此刻看到沈行濯, 望向他的眼睛, 裴矜心里闪过一丝念头。
他太危险。
早知今日这么痛苦, 当初实在不该冒然招惹他。
一旁的沈知妤先是看了裴矜一眼,随后僵硬转头,“小叔……?你怎么来了, 我明明没联系过家里人呀。”
沈行濯敛回视线,不答反问:“伤到哪里没有?”
沈知妤摇头,“我倒是没受伤,但矜矜为了护着我,被重物砸到了……软组织受损严重。”
沈行濯对小钟说:“去联系一下, 转到vip病房。”
小钟应声:“好的。”
沈知妤张了张嘴,想说她们再待一会就准备走了, 不用再特意弄间新病房。
余光扫了眼裴矜,见她唇色比刚刚还要苍白,反应几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遭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不过小叔,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医院的?”整理好思绪,沈知妤重新问了一遍。
“正好和杨院长吃饭,听他提起在走廊见过你。”
“原来是这样。”
沈行濯没再开口。
沈知妤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一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作罢。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小钟办事效率向来极高,五分钟左右,重新回到房间,恭敬说:“沈总,准备好了。”
沈行濯点头。
裴矜右肩疼得厉害,连带着整个背部都不太敢动。
没办法,只好出声打破寂静,温和对坐在床头的沈知妤说:“妤妤,帮我一下。”
沈知妤说了声“好”,站起身,双手握住她的手臂,借些力气给她。
踉跄下床,正要挪步,听到熟悉的清冽嗓音:“还能走么。”
裴矜顿住,没去看他,只低声回答:“……能走。”
看出她的逞强,沈行濯吩咐小钟:“去拿把轮椅过来。”
听到他的安排,裴矜站在原地,不动了,默默等小钟回来。
察觉到她的顺从,沈行濯微微眯眼,垂目打量她。
她脸色并不算好,人比之前还要瘦。穿了件米色卫衣,衣领敞口位置露出锁骨,隐约能看到附近残留的半块淤青。
整个人对外呈现的,是脆弱、易碎的苍白。
沈知妤在这时开口:“对了,矜矜,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是不是还有份检查报告没拿?”
裴矜粗略回想了下,“好像是有一份。”
“我现在出去打印?”
“好。”
“……你自己在这里真的可以吗?”沈知妤试探着问。
“可以,放心吧。”
“那我等等去新病房找你。”
沈知妤礼貌同沈行濯打了声招呼,从包里翻出检查票据,直接出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最开始裴矜还有些不适应,僵在那里,掌心不自觉地发凉。
肩膀上时不时会传来刺痛感,让她没有多余精力思考太多,渐渐也就放松下来。
室内不算空旷,静得隐约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行濯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淡淡道:“辛苦你对沈知妤的照顾。”
裴矜凝神,轻声说:“……没事。”
“但以后尽量别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我明白的……谢谢。”
简短两句对话结束,一时无言。
过了会,沈行濯平静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快期末了,在准备各科的考试。”
“嗯。”
再次无言。
裴矜一再放缓呼吸,温吞开口:“小钟之前联系过我。”
“我知道。”
“那套公寓……我不想要。”
“为什么。”
“你不欠我什么,不是吗?”
沈行濯将目光落在她脸上,“裴矜,没必要。”
裴矜觉得茫然,抬头,怔怔看他。
“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
话音落地瞬间,裴矜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来我往,拒绝或是再拒绝,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没有多余精力再陪她继续演下去。
呼吸还是不够顺畅。裴矜无声吸了口气,试图放松自己再次紧绷的身体。
沉默良久,她轻缓出声:“过几天我会联系小钟。”
沈行濯不再多说什么,“不急,先养好身体再说。”
“……嗯。”
沉默无限蔓延。
裴矜强行放空自己,空洞观察正前方挂着的白色石英钟。
秒针转过第八圈,小钟回来了,身后跟着推轮椅的医务人员。
vip病房在住院部的顶层,是间套房。
沈行濯并没跟过去,叫小钟安排好照顾她饮食起居的护工,之后乘电梯下楼,独自驾车离开医院。
半个小时后,将车停在公司附近的露天停车场。
没急着下车,坐在驾驶座,翻出烟盒,指间夹带一根,按动打火机,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解锁手机屏幕,拨通郑迦闵的电话。
响了许久才被接通。
沈行濯直截了当地说:“你那会所倒闭了没。”
郑迦闵笑骂一声,“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沈行濯没说话。
“什么急事?还特意给我打个电话。”郑迦闵吊儿郎当地问。
“出来聚聚。”
“现在?”
“现在。”
“现在去不了,家里老爷子传召,我正往那边赶呢。”
停顿两秒,郑迦闵又说,“不过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能主动约我出来聚聚?要我说啊,你今天肯定哪里有点问题……”
懒得听他往下讲,沈行濯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被随意扔到副驾驶座。
将身体向后靠,按下车窗。
带着腕表的手懒散搭在窗沿,目光略微发沉。
很长时间过去。
一根烟燃尽成灰。
-
裴矜只在医院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和沈知妤一起回到学校。
原本也不是非要住院的病,谨遵医嘱,回去静养即可。
沈知妤替裴矜跟辅导员请了一周假,想让她在宿舍安心休息。
起初倒还好,在床上躺了将近两天,裴矜开始觉得不太适应。
空闲时间太多,一旦得空,总会忍不住想东想西。心事过重,晚上难免失眠,白天偏又睡不太着。
这种身心疲惫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周日傍晚。
沈知妤这周没回本延水湾,留在宿舍陪裴矜。
瞧见裴矜状态越发不佳,突发奇想,拉着她来到自己租的公寓煮火锅。
一来可以方便她出来散心,二来正好能和她好好聊一聊最近发生的事。
开始两人只是简单闲聊。
饭吃到一半,沈知妤问出疑惑许久的问题:“矜矜,你跟我小叔……多久了?”
裴矜没觉得有多意外,因知道她迟早会问。
将涮好的毛肚放到盘子上,思索几秒,如实说:“不到三个月。”
“你主动的还是……?”
“是我主动接近的他。”
“所以,你这段时间经常外出,不是因为兼职,是因为跟我小叔在一起。”
“……大部分时候是。”
即便早有预感,听到她如此说,沈知妤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你那天说,你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纯粹的交易。矜矜,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裴矜放下筷子,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讷讷开口:“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说过我的家事。”
“……我父母其实已经不在很多年了。当年因为一些事,我父亲被逼得走投无路,跳了楼。我母亲想替他讨个公道,四处求人,四处碰壁。两年以后,她在同一地点随我父亲去了。当时我只有十三岁。”
“我十五岁那年,拿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裴矜顿了顿,“转账给我的,实际是变相逼死我父母的那个人。”
“他当时甚至都没有出面,只是让秘书过来‘安抚’我和我弟弟的情绪。”
“高二那年暑假,我坐了四五个小时的公交,从清川到溱海去看那个人给高校学生的一场演讲。”
“他事业有成,说出的话被好多人奉作励志语录。我觉得好不公平,不明白为什么背着两条人命的人可以过得这么自在。”
“我自认为没那么高尚,我想要的……是想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哪怕真的为此倾尽所有。”
彼此沉默了许久。
沈知妤干涩开口:“我小叔能帮到你这些,是吗?”
裴矜轻轻“嗯”了一声,“对不起妤妤,我确实利用了你。除夕那天,我看到他的车从便利店门前路过,当时正好接到你的电话。”
“即使你不说除夕的事,我前后串联一下,多少也能感觉出来。”沈知妤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有问题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