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痛,随着手指头被紧握的感觉袭上心口,他竟然已经忘记那种被人信任的美好......
为了一点小小的自尊......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美好的回忆。
第六章
虽然当天晚上钱若樵已经帮蔺祎兰擦干了身子也换上干爽的衣物,但隔天一起床,他还是发现了身边的消瘦人儿体温比正常的温度还要高一些,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跟屋子的主人请辞,小心翼翼地带着熟睡中的蔺祎兰来到医院。
听说蔺祎兰的到来,医生马上以急诊的理由让蔺祎兰先占了床位,仗着医生的权力,很快地帮他做了简单的全身检查,从头到尾钱若樵都没有离开两人的身边,当医生要解开蔺祎兰身上的衣物时,钱若樵就伸手帮忙,要注射药物时,他立刻替那只过份纤细的手挽上袖子。
昨天夜里,在帮蔺祎兰换上干净的衣物之后,他看着那一张柔和的睡颜,自己也忍不住睡了过去,加上夜灯并不是很亮,所以他并没有真正注意到蔺祎兰身上的一些小细节,但是现在,在诊疗室的病床上,日光灯照下来,看得再清楚不过。
听诊器贴住的胸膛上,有着数刀手术过后的痕迹,从上面浅浅的色泽,可以知道在受伤之后伤口被照顾得很好,所以虽然开了一个大口,却没有留下明显的伤痕,但即使如此,一刀刀迭加下来的数量,还是让人有一种怵目惊心的感觉,看着伤痕底下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他有一种仿佛里面守护着非常微弱的生命,但每一次的呼吸,那些伤口就会开启,让生命从伤口中窜出,消失在这一具身体中......
「放心,痊愈的伤口是不可能随着呼吸撑开的。」医生像是能读到他内心的声音一样,取下听诊器之后,拉下脸上的面罩,笑着轻轻对他说。
「看起来很痛。」
他的手似乎在这一刻离开了主人的控制,轻轻地用指尖碰触着那些伤口,在伤口上轻轻划过,感觉指尖下不平稳的触感,不敢多用一点力气,因为他觉得好象只要多那幺一点点的力量,就会让沉睡中的人儿疼痛。
「不是看起来很痛,是真的很痛。祎兰他很勇敢,事实上像他一这样勇敢而且敢面对现实的病人并不多,我做医生这幺多年的时间了,很少有人可以笑着走过这些,很多人都在一开始告诉自己可以,但是当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病痛的折磨一天一天磨去年少时的勇敢,有太多太多的人宁可选择放弃。」医生摸摸祎兰的额头,疼惜地看着他的脸庞,那模样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充满了宠爱和心疼。
「但是他没有。」钱若樵接着说,他知道自己有太久的时间没去正视过这个生命里无法或缺的人,可是看着这些伤痕,在看着每一次见面时,总是洋溢着笑脸看他的表情,他也知道祎兰是多幺勇敢的一个病人。
他还活着。
这就是一个人勇敢的最好证明不是吗?
「是啊!祎兰跟我说,如果他的病在最大极限可以活到三十岁,那幺他就一定会坚持到他三十岁又三百六十四天的时候,就算再辛苦也没关系,因为他知道,光是他可以活在这世界上,对自己、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种恩赐,所以他怎幺可以为了这些疼痛,亲手放弃这些恩赐?」他还记得当他说这些话时,是在刚动完手术,mazui药刚退,全身痛得完全无法控制眼中的眼泪时,所有人都很担心他会撑不下去,但是他却很努力漾起笑脸,用微弱的语气这幺对每一个人说。
「很像是他会说的话。」
医生讲的那些,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总是跟在他身边跑的蔺祎兰,别看他小小的身子又身体不好,一旦固执起来,就会像当年他们努力做着小小的飞机模型一样,虽然整个过程因为他人小身体不好,总是断断续续,可是每一次停下,他总是会小心将所有的零件都收整齐,然后等他休息过后又继续。
最后当他完成手中的飞机模型时,其它人不是放弃,就是摔或丢,只有少数几个孩子,模型依然好好的放在家中柜子里。蔺祎兰捧着漂亮完成的模型,在爸爸妈妈的帮助下,将最后一架飞机放到了他跟大哥的飞机旁,虽然它是最慢完成的一架,但是不论是在组合还是在外表装饰上,都是最细致漂亮的一个。
从小就是这样,当他决定了一件事,就一定坚持到底,有头有尾。
「很久没看到你了,若樵?」医生将一条毛毯盖在蔺祎兰身上,刚刚帮蔺祎兰打的针里,有些成分会让他好好的睡到低烧退了为止,正好他也趁现在跟钱若樵这个久未见面的小子好好说一说。
「抱歉,我上大学之后忙着累积工作经验,又必须多修几种外语......」
「借口。」
当他们的家庭医师这幺多年的时间,几个孩子的个性他哪里会不清楚,在智力上也许钱若樵并不是天才,但也不至于会为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学业而忙到连来医院看看的时间也没有,虽然祎兰这个孩子并没有跟他说当年他们之间有了什幺误会,可是他随便想也可以猜到,问题绝对是出在这一个自尊心强,那时又正好处于叛逆期的孩子身上。
他不会说钱若樵做错了什幺,每一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则,他只是希望在这些原则之下,不要让自己有所后悔而已。
钱若樵苦笑,他早该料想到他们的家庭医师平时个性虽然温和,但是跟祎兰最大不同点在于他有一张很直的嘴,要是骂起人来绝对不留情面,所幸他骂人的时候并不多,而且绝对是有理的那一个。
「医生......抱歉,我知道是我不好,所以我现在来了不是吗?」
医生瞪着他,然后卸下严肃的脸,露出温和的笑容,他没有和蔺祎兰一样漂亮的脸庞,但是算是清秀,虽然已经是年过四十,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就是有着让人怦然心动的力量,以前刚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钱若樵甚至一度觉得自己会不会爱上医生,后来很清楚那是一种对长辈的崇拜所产生的迷恋时,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那时候他才十六岁,跟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恋爱,比跟自己的同学恋爱要来得困难重重,他很庆幸自己没陷入那种沼泽中,因为现在他看着医生,更肯定自己跟医生是绝对不可能当恋人的那一种。
「因为你来了,所以我才给你一点面子没当场把你骂得狗血淋头,就算祎兰当年真的做错了什幺,来看看他并不是什幺困难的事情不是吗?你不知道他在医院的时候,每天有多幺希望你可以来看看他,他一直很喜欢你在床边说故事给他听。」
「就算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钱若樵看着病床上苍白的脸轻轻地说。
小时候如果蔺爸爸跟蔺妈妈不在的时候,大人们就会请他或是哥哥陪蔺祎兰一起睡、帮忙照顾,但哥哥那爱玩的个性,不让他跟祎兰闹到半夜就不错了,根本别想要他哄小孩子睡,所以常常都是他跟祎兰一起窝进被窝里,慢慢地说故事,直到旁边的小娃儿睡着为止。
幸好蔺祎兰从小就是一个乖巧的孩子,每次都是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着感情的看着他,当他说到公主被纺锤刺伤陷入昏睡时,他就一脸慌张,当说到王子拿着宝剑砍掉覆盖在城堡外的荆棘时,他就一脸崇拜和愤慨,小小的脸蛋随着感情而变化的模样,可爱得让人想要好好呵护一辈子。
小时候他一直是这幺想的,好好的呵护身边的人儿一辈子......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让那种感情渐渐地变质。
「就算你们都已经长大。」医生点点头,轻轻地笑着:「就算已经七、八十岁,但只要还有一份心,不管是谁都喜欢听故事。」
拍拍钱若樵的肩膀,「我还有病人要看,如果可以,帮我看着他,应该不会睡太久才是,等他醒来再叫我好吗?」
钱若樵点点头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诊疗室里的病床其实并不隐密,不过好处是有一个布幕可以拉起来,现在他跟祎兰,就只需要这幺一点点的隐私就好,等他醒来,如果想说些私密的话,那他们多的是时间找个好地方聊聊。
蔺祎兰从睡梦里醒来,一睁开双眼,就看见一双眼睛一直看着自己,那认真的模样,令他想起以前每次前天晚上说完故事,隔天早上起床的景象,通常都是若樵比他还要早起来一些,他不会先叫醒自己,总是自己先去梳洗完毕,甚至是吃完早餐之后,才又爬回床上看他醒来。
所以常常当自己眼睛睁开来的那一瞬间,进入眼中的除了每一天的晨光之外,还有他那一双看着自己的双眼,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就藏了这样的一双眼睛,让他不管是在睡梦中还是清醒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然后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轻轻地荡漾在心湖上。
「早安?」他忍不住笑着说。
「不早了,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要不是看你睡得熟,否则我跟医生早就把你给叫醒先吃饭再说。」也因为看他的眼睛下面都是阴影,可见刚搬家的这几天里,他也许睡不好,也许太过于疲累,所以看着他闭上双眼像天使一样的睡颜,没人舍得叫他起床。
「这幺晚了?」知道时间之后,蔺祎兰一双迷蒙的双眼突然睁大,原本就不小的眼睛马上变得圆溜溜,让钱若樵又想将可爱两字放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是很晚了,所以快点起来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医生说虽然你吃的不多,但是也不能让你饿着了。」扶着他起身,然后发现他全身上下最刚硬的部分也许就是那一头黑发,明明看起来是那幺柔亮,可是只要在刚起床的时候,都会顺着睡觉时的姿势乱翘,而且怎幺抚都抚不平。
「怎幺了?」蔺祎兰看他看着自己的双眼充满笑意,而且是很怪的那一种笑,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有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头发,我可没有随身带发蜡出门的习惯。」大手摸着他乱翘的发丝,顺着发尾的方向抚平,只是不管怎幺去弄都是徒劳无功,但他却贪恋上那种掌心滑滑凉凉的触感,舒服极了。
感觉到他的手温柔抚弄着自己的头发,蔺祎兰有点傻气的笑着,他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有一次刚从手术后醒来的那一天最凄惨,因为手术后昏迷了三天,身上又全都是管线根本没办法翻身,所以那时候刚从昏迷中苏醒,一被嗣凌哥哥扶起来,整个病房里的人就马上笑得东倒西歪,他整个后脑杓的头发像是黏了一个透明的板子一样,整个脑袋都是平的,露出中心的一个小发旋,样子看起来再呆不过。
他将这件事说给钱若樵听,钱若樵一边帮他弄好头发一边听,可以想象当时的模样有多幺好笑,再加上大哥本来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绝对会冲出去拿相机拍,然后把整个加护病房弄得鸡飞狗跳......
可惜......可惜那天他又在跟自己闹别扭,以为天底下自己最可怜,然后失去了一起分享温馨气氛的机会。
「啊!下午两点,那若樵你一直都在这里陪我了吗?公司的工作怎幺办?」他知道他向来最重视工作,所以钱伯伯有考虑将公司未来的大任交给他,至于嗣凌哥哥本来就喜欢在外地跑,他可以接下到国外发展的大任,嗣凌哥本身也举双手赞成,还说如果可以越快进行越好,他迫不及待的想离开现在的位置。
「工作一天不做又不会怎样,况且大哥在公司坐镇,别看他不爱待在办公室工作的样子,对于自己的责任,他向来处理的很好。」这一点都不像他平常会说的话,要是让他那位可怜的助理听到,肯定会口吐白沫而亡,因为她最恨的就是他是个工作狂这一点。
「但是......」他不想那幺辛苦地到公司去上班,却做没几天就开始学习跷班,这样的自己感觉好软弱,而若樵哥哥向来最不喜欢软弱的人了。
「不用但是了,反正你之前的企划跟方案已经帮公司解决了很多问题,正好把堆积在我办公桌上的文件解决掉不少。」
「那是大家的功劳。」
钱若樵冷冷看了他一眼,看得他一双眼睛忍不住微微缩回眼皮底下,这种充满威严的表情,恐怕是他练了一辈子也很难做到。
「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如果当初不是你的建议,这件工程我们会很容易出纰漏,业界龙头这一个位置可是我爸爸跟蔺叔叔当年辛苦了大半岁月才得到,只要是有能力让这个名称继续下去的人,自然就可以趾高气扬,你一开始就可以参加股东会议,所以你还不懂商业的竞争,但是如果你将来决定继续在公司里工作下去,就要记得一件事,属于自己的功劳虽然不可以过份强调,但是也绝对不能否认,否则就会被一些有心人士给打压,自己的梦想也就越来越难实践。」
钱若樵很严肃地对他说明白,他从那天蔺祎兰在股东会议上的表现,就必须承认自己的佩服,但是那些小小的妒忌在当时就并不足以引起他的恐慌,尤其是现在,在他更明白蔺祎兰的心之后,根本不会对蔺祎兰有任何的排挤,这公司毕竟有一半是蔺祎兰的父亲所创立,教导蔺祎兰让他可以为他所得到的一切付出,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蔺祎兰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说话时认真的模样,心里很高兴,但是也有一点点难过,他很高兴能在意外中迎来他想要的结果,也难过钱若樵现在所说的那些,在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太多的必要。
原本他只是希望可以在最后的时间里,让两人的关系可以和谐一些,可以让彼此该说的话都说尽,不要有任何遗憾就好,没料到,那仿佛就像上天的恩赐一样,杨千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台湾,见了若樵哥哥一面,让所有的一切有了转机。
「若樵。」
「嗯?」话被打断,钱若樵却没有任何不满,因为那一双眼睛是那样干净快乐的看着他。
「我肚子饿了。」他轻轻地说,瞧见钱若樵放在床边的手,想也没有多想,将自己的手伸出被外,握住他的。
「啊!看看我,竟然忘记这幺重要的事,要吃什幺?我帮你去准备,我看今天就放我们两人一天假,好好休息一下也不错。」他当然发现了蔺祎兰握着自己的举动,但是他已经不会再像当年一样甩开,人一生中,同样的错误犯一次就够了,再犯一次的话,那就已经不是一个蠢字可言。
「真的?」想到钱若樵可以陪他一整天不用为工作烦恼,蔺祎兰的双眼大大的亮了起来,心情的快乐,连苍白的脸颊都泛起了些微的粉红,嫩嫩的脸颊如同小baby一样好到让人想要狠狠地咬上一口。
「真的。」钱若樵没咬,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住捏了一下,连女人他都不觉得可以皮肤好到像蔺祎兰一样,那色泽和看起来柔柔滑滑的触感,不捏捏真的就太可惜了。
「若樵!」
蔺祎兰瞪眼,拍开他的手,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连钱伯伯都早就已经认知到这一点,不会趁机偷咬他,现在却换成好不容易可以重新好好相处的钱若樵,竟然对他这幺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小孩子的动作,之前到底是谁整天嫌他不够男子气概的?以他对他的这种方式,要他男子气概起来也是很困难吧!
钱若樵终于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幺「不合宜」,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地笑,手又捏了两下才放开。
对于这样子的钱若樵,蔺祎兰万分无奈,毕竟他宁可面对会偷捏他脸颊的钱若樵,也不愿意再面对之前那个总是漠视自己的他。
「好了,快跟我说你要吃什幺吧?」
蔺祎兰摇摇头,他从一开始听见他说今天要放两个人假时,脑子里就已经有了主意,一个他想了很久很久的希望。
「我不要你准备、我们一起去吃好吗?我是说两个人一起出去吃东西。」就像一场小小的约会一样,只有他跟他两个。
「但是你的身体才......」
「没关系的,不信问医生,我现在绝对没问题。」他撑起最坚强的笑容,说什幺都要换来这一个小小的相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