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樵才打开门就已经发现蔺祎兰人不在办公桌前,正觉得奇怪,刚才门口的秘书没告诉他,他不在办公室啊?狭长的双眼微微一转,就看见蔺祎兰面无血色,闭着双眼侧躺在沙发上,心口随着眼前的景色狂跳,让他一时之间有点喘不过气来,手中的一迭档案无知觉地掉了满地。
蔺祎兰听见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缓缓张开双眼,看清来人之后,心里暗叹一口气。谁来都好,偏偏最不该来的人却来了,他一点也不希望让若樵看见他现在的模样。
钱若樵只失神了一下,马上回复往常的扑克脸,走到沙发旁蹲下,看见他睁开双眼,他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怎幺了?」多年来一直逃避跟他相处,他只有小时候知道的一点点资讯,了解他身体不是很好,有心肺方面的毛病,不能够做一些剧烈运动,至于确实的情况,他一点也不了解。
蔺祎兰也知道他对自己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所以可以很放心的扯起漫天大谎:「没什幺!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大声一点。
「是吗?有什幺忙我可以帮的?」有点犹豫地掏出手帕,当他拭去额际的冷汗,透过一层薄薄的棉帕,发现他的体温好低,也发现他的双唇似乎是呈淡淡的紫色。
「帮我倒一杯热开水好吗?」看着他,胸口试着缓缓呼吸。
有多久的日子他们之间没有如此接近过?又剩下多少的时间容他试着拉进彼此的距离?
钱若樵很快地倒好一杯水递到他手里,还没等他拿稳玻璃杯,又伸手取了回来,一手扶起半倚在沙发上,一手小心将水喂到他的唇边。
「谢谢。」喝了几口热水之后,感觉稍微好了一些,虽然力气还没回来,但已感到心口有一丝暖意。
「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为什幺不干脆好好待在医院休息?」那口气不单是简单的问话,而是饱含有责备的成分在,责备他不懂好好爱惜他自己的身体,责备他的任性妄为。
钱若樵每次看着他这样,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那一张苍白的脸,老是让他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每次都让他有一种挽不回什幺的感觉,那令自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力感,他恨那种掌握不了的感觉,所以他不愿意让自己留在会看到他的地方
蔺祎兰也明白他的意思,不但不感到伤心生气,相反地觉得有些安慰。
至少还有责备,至少不是平淡的一句话也不对他说,他目前的希望也就这幺简单,不要如同不相识的陌生人就够了。
「不能总是待在医院不是吗?」幸好他不知道他的病情,这样的话才能这幺容易地说出口。
「这是怎幺一回事?」
钱若樵还来不及回他的话,办公室的门又再度被打开,连敲也没敲一下,钱嗣凌走了进来,看见了一地凌乱的档案,环顾后,双眉立即皱了起来。
「小兰你......」
「我没事的,嗣凌哥。」若樵就在一旁,蔺祎兰只能用眼神暗示他,别说出任何有关他身体状况的话。
钱嗣凌毕竟是跟蔺祎兰在一起相处久了,稍稍一个眼色便能看出他想表达的意思,立刻改口道:「若樵,你怎幺会在这里?」
「我拿最近一年文成建设跟我们合作的档案给他,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他这副模样。」他这才想起刚才撒了一地的档案资料,眉头轻皱,走过去蹲身将资料捡起来。
「你吓到了?」钱嗣凌嘴上跟他说话,眼里却藏不住对蔺祎兰的担心,尽量表现出平常的模样,走到蔺祎兰身旁坐下,「是病发作的吗?」声音压得只有蔺祎兰才听的到,一手抚向他冰冷的脸颊。
「不是,只是很累而已。」嗣凌哥的手又大又温暖,蔺祎兰忍不住闭上双眼,将脸贴在那厚实的掌心上,感觉那股热力。说来奇怪,那温暖像是真的能传达入他的四肢百骸般,让他舒服不少。
「累的话就休息,我帮你请假送你回去。」看见他像小猫一样汲取着他的体温,让钱嗣凌微微一笑。
小兰从小时候就很喜欢与人亲密的接触,那享受的模样,好象只要有人关心地摸摸他,他就能活下去一样。
「打电话叫杰哥过来接我就行了,你别麻烦,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多。」
「不用叫杰哥了,我顺便送你回去。」收好地上的档案的若樵正好听到他们交谈的最后一句话,不自觉地说出口。
蔺祎兰有点惊讶地抬眼看他,为他的话感到十分开心,唇畔绽起一道纯真甜美的笑容,身旁两人都被他这抹美丽至极的笑容给摄去心神,一时之间皆没有反应,就这幺傻了眼的瞧着。
「若樵哥哥等一下不用工作吗?」
「要,但是我正好要回去拿些东西,顺便准备参加今晚园骅企业所举办的晚会。」本来他是打算中午才回去。但是话都已经说了,他当然不会做个出尔反尔的人。别看他工作时间少,但处理事情的速度却是相当快速,因此自己的一些工作量也被减了不少,不用担心多翘三个小时的班,工作就会累积到做不完的程度。
「啊!对了,园骅的晚会我也收到邀请卡了。」若樵哥哥不说,他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你也有?」没想到园骅的公关部这幺有效率,小兰不过才刚上第二天班,他们就知道希望多了一个领导级人物。
「嗯!上个月我在医院认识了一个老先生,他住院的那段期间都会来我的房间找我下棋。一直到他出院不久突然寄了张邀请卡给我,那时候我才从卡片上知道他是园骅的前总裁。」他答应过林老先生说他会去参加的。
「你要去吗?」钱若樵半瞇起双眼,钱嗣凌更是皱起英挺的双眉。
「嗯!」蔺祎兰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不准去。」
「不能去!」钱若樵及钱嗣凌两人同时怒喊出声。
蔺祎兰一时之间被他们吓了一跳,茫然地来回看着两人,久久才出声:「为什幺?」
「为什幺?你居然还问为什幺?你对你身体的健康状况难道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吗?」钱若樵忘记形象地大喊出声,所有认识蔺祎兰的人里,也只有他舍得对他这样吼。
不过吼完他立刻就后悔了,他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是他的事,他何必一副像是多在意他一样地失去控制!
「没关系的,我还可以支撑一阵子。」而且只是去看看老先生而已,又不需要做什幺需要劳动体力的事。
「随便你。」被他不知死活的话再度引燃好不容易压抑住的火气,不过这次他记得控制住自己。
若樵哥哥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
「对不起,若樵哥哥,你生气了吗?」他不是故意要惹他生气的。
过度劳累对身体不好他也知道,可老先生在医院的时候,说他总是一个人很寂寞,孩子都长大了,却没有几个人愿意陪他说说话、聊聊天;而老先生说的这些,是连他的身体都可以轻易地做到,他想为老先生多做些什幺,喜欢看老先生聊天时眼里动人的光彩。
「没有。我去办公室整理一下,吩咐完事情再过来载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嗣凌哥,我不是故意要惹若樵哥哥生气的。」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眼底充满自责及悲伤。不懂自己为什幺总是做出让若樵不高兴的事,这就是若樵不喜欢看见他的原因吗?因为他总是让他心情不愉快?
「我知道。小兰,我们都希望你能多关心自己的身体,若樵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关心你,他和大家一样都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你懂我的意思吗?」钱嗣凌心里其实也是有点生气,只不过他知道小兰并不是真的不顾别人的担心,他知道他这幺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他不会故意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懂,可是没有用的......」他的身体如何也跟健康两字无缘,能企昐的不过是再多一点的时间。
「什幺没有用的?」
「我的病......治不好的。」他不想多做隐瞒。
「说那什幺话,等......唔......」
蔺祎兰捂住钱嗣凌的嘴:「听我说......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我从来就不曾放弃希望,但是在心存希望的时候,我希望大家和我一样都能记得事实。嗣凌哥,不是每一个希望都能达成的......」
「我知道,但......」钱嗣凌拿开他冰冷的手。
「知道就好。嗣凌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过的很高兴,因为有你们,我已经很满足,所以别再说了。」他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到如今,他只剩下一件事情还没做,他之所以会跟医生要求出来工作,为的也是这一件事情,只要他能够完成,即使没办法再好好多看看这个世界,他也不会有遗憾。
他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这是他唯一一个小小的希望。
「小兰......」说不出其它话,钱嗣凌只好紧紧抱着蔺祎兰,至少告诉自己,他现在还在身边。
第四章
园骅的晚会可以说是冠盖云集,一部又一部昂贵少见的进口名车停满了宽阔的庭院花园,再停到围墙外不停延伸。由于蔺祎兰因为需要多休息一些时间,到的时候已经没有空位了,所以钱若樵只能把车停在稍微远一点的高级住宅区中。
「下车吧!」看一下远方灯火通明的天空,到那里至少还要走个二十分钟左右。
蔺祎兰从另外一头下车,虽然已经休息半天了,脸上还是十分苍白,出门前李少芬还必须帮他上点口红才能掩饰底下双唇的缺乏血色。但只因为唇上那一抹淡淡的嫣红,竟让整个人漂亮到呈现一种脆弱的绝美,会使望者一瞬间停止呼吸。
「听说魏伯伯也住这里。」这里的装潢布置虽然也十分美丽,每一个角落都显得匠心独具,但他还是喜欢他和钱伯伯住的地方,那里人较少,广大的地方种满了花草树木,不论在什幺时候都可以听是精灵的问候声。
从小他就看得见也听的到精灵的声音,除了爸爸妈妈之外他不曾跟其它人说过,因为精灵是相当怕生的小东西,而且告诉看不见他们的人,只会被当成精神不正常的人,小时候当他说给爸爸妈妈听时,他们一开始也是一脸讶异,但是也许因为是父母,更能去接受自己孩子与众不同的地万,所以也许心里面会有一些疑问,但是在孩子坦然干净的目光下,他们渐渐地相信自己的孩子真的能看到精灵。
「若樵哥哥。」蔺祎兰望着怯怯躲在花园角落,睁大眼睛看着一群陌生人侵入他们领地的小东西,不晓得是不是发现他可以瞧见他们,一双大眼睛眨了眨眼,然后友善地的跟他招手。
「做什幺?」
钱若樵的口气并不好,他不是一个喜欢迟到的人,虽然现在也还不算迟到,但是在商业的场合上,能比别人早一步总是好,现在为了身边的这个人,延迟了预定的时间,虽然心中并没有生气,但就是觉得不太愉快。
如果是在平常,蔺祎兰一定马上就听出来他的语气不好,但此时此刻,他的大半注意力正集中在慢慢往他们方向飞过来的小东西。
「若樵哥哥看得到吗?」自从父母去世了以后,他很想找个人跟他分享这种可以看到精灵的快乐,虽然不晓得为什幺会选择身边的钱若樵,但是毫不犹豫地,就将捧着精灵的双手递到钱若樵面前。
钱若樵脚步顿了一下,看着他空荡荡的掌心,不晓得他要他瞧什幺。
「看到什幺?」
会问这幺一句话,蔺祎兰就已经很清楚原来若樵哥哥也是同样属于看不到的那种人。
「精灵。」看着抱着他的指头玩耍的小精灵,蔺祎兰轻轻地说,现在的他,其实已经不是那幺在乎别人会怎幺看他,在这种最后的时间里,他希望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由心。
这一次钱若樵直接停下脚步,皱眉伸手摸摸蔺祎兰的额头,感觉到手底下的温度虽然比一般人还要低一点,但至少还正常。
「你出门时有吃了什幺会有副作用的药吗?」
他的话换来蔺祎兰的一次白眼,只是以他那一张温柔的脸庞,似乎没有多大的威吓力,反而显得有点可爱。
钱若樵为自己的形容词微微感到讶异,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用可爱这两个字去形容蔺祎兰。
蔺祎兰的外貌尽管漂亮的连女孩子都比不上,但是其实整个脸型还是属于清秀修长型,身材虽然比自己矮了大概将近半个头,不过在男人的个子里也算是中等偏高,因此过去听大哥和父亲他们说蔺祎兰有多可爱时,他总是在心里冷哼不以为然,觉得一个大男人如果装可爱的话也不过是徒惹人恶心而已,可现在他有一点点了解到大哥跟父亲的说法是什幺意思。
蔺祎兰的可爱,来自于那种纯真不假掩饰的情感,完全异于他在电视上看到女孩子撒娇的那一种。
「我是说真的,真的有精灵。」像是在同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指头上的精灵很用力的点头,然后一脸充满希望地看着钱若樵。
可惜钱若樵是个跟一般人没什幺两样的男人,他一点都没看到精灵点头的模样,英俊的脸上带着嘲讽的一笑。
「你什幺时候才会长大?」他想起在他们年纪还很小的时候,蔺祎兰好象也跟他提过同样的话题,当年的他就已经是个过度成熟的孩子,早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幺精灵或圣诞老公公,如今他已经年过二十五,自然更不相信这一类。
看见钱若樵脸上的表情,蔺祎兰有点失落,他并不是看不懂别人脸上、眼中的情感代表什幺意义,他的确很多方面都过于单纯了一点,但是却没有傻到连别人眼中的不相信和嘲讽都看不清。
「我早就已经长大了......只是,长大并不代表必须失去信仰。」蔺祎兰看着手中正对他露出笑颜安慰着他的小精灵,就算别人觉得他是个疯子也没关系,因为他确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你必须相信,才能够看到,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看到真实,信仰又怎幺会存在?
他以前在医院的时候,嗣凌哥怕他会无聊,毕竟医院里没办法有人一整天陪在他身边,所以带了很多的小说、漫画、电影跟影集给他,平常没有其它休闲又不能四下走动的自己,真的就把那些嗣凌哥带来的东西全部都看完,他记得在某一个美国影集里,有一个男人在现实的生活里看到了独角兽,却被雇主认为他精神异常而打算辞掉他,影集里的女主角为他打这一场所有人都觉得会输掉的官司,只因为她也看过那一只美丽的独角兽。
在里面有提到,男子大可不承认自己有看到,免除这一场官司,但男子却觉得,如果自己都说了看不到,那幺将来就真的再也看不到牠,总是会在他最寂寞时出现在他眼前安慰他的独角兽。
看着那一集时,他的眼睛都酸了,他想到是不是自己就像那个男人、那个女主角一样,看到独角兽、看到精灵代表着自己依然纯真依然有着信仰,但是在同时,却也明白在这世界上,其实自己是属于着某一种孤独的人群。
只有自己才看得到......
这样的独占,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
看见美好的事物,而且有人可以跟自己分享,那才是真正的美好。
「你的意思是说我失去了信仰?」钱若樵嗤之以鼻,心里再度不认同,并且告诉自己跟蔺祎兰果然是无法长久相处,两个人的个性实在是相差太多。
蔺祎兰看着他的脸庞,执着认真的眼神让钱若樵莫名心虚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蔺祎兰轻轻地问着,很低很低的话语,却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坎中,隐隐作疼。
钱若樵望着他自行往前走的背影,修长的身材在夜色下看起来格外单薄、孤单,心里有个声音不断问着自己,是不是在这现实的生活里,早已失去了信任的力量,什幺都不相信的自己,冷情地连跟一个人说些安慰的话也没有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