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唔……你想干什……”
又是窸窸簌簌一阵响,苏小英已经爬了起来,然后凑下脸吻住了一梅的嘴。天这么黑,他居然找得很准。
一梅的气息变得有些喘,“我说,”她喘着细细的气,很认真地道,“咱们练功有一项极好的好处。”
“什么好处?”苏小英心不在焉地问。
“可以吻得很长。”
苏小英伸手在她后脑勺上轻轻一压,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忘情地吻了起来。
过了很久,苏小英才道:“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回答我,而且要说实话。”
一梅的声音变得很轻,很娇柔,“什么事?”她问道。
“你的脸皮为什么这么厚?”
“因为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梅镇定地道,“我也问你一件事,你也要说实话。”
“好。”
“你刚才是不是想家了?”
“胡说八道。”
“明明就是!就是!刚才你叹气叹得这么忧愁……”
“我不叹气你能这么快找到我么?”
一梅神秘地笑起来,道:“怎么找不到?你几时出了半勺山庄我都知道。”
“原来你有预谋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
苏小英捂住了她的嘴,窸窸簌簌的声音开始变得大起来。“别扫兴。”他说道。一梅轻轻唔了一声,双手往他腰上圈去。两个人很轻易地贴在了一起,纠缠起来。
“哎呀,我撞到什么东西……”
“不要乱动,那个是古藤……”
一梅的脑袋靠在苏小英的怀里,望着漫天繁星。夜色还是这么浓。星星还是那么低。
“小英,”一梅忽然问道,“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苏小英心不在焉道:“没怎么看。”
一梅问道:“一点儿看法都没有?”
苏小英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有一点。”
一梅问道:“什么?”
苏小英心满意足地噫了一声,温柔地道:“……你是我的女人……哎呀,你干什么拧我!”
一梅气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苏小英道:“想什么?都这样了还能想什么?”
一梅为之气结,道:“男人想这种事情,原来是有天赋的。”
“本来就是。”
一梅于是就要跳起来,苏小英赶紧拉住她,道:“好罢,你问的是谢远蓝罢?”
一梅道:“嗯。”
苏小英道:“这个……你得让我好好想想,起码得让风把我的汗吹吹干。”
一梅愕然道:“你还说我脸皮厚,你的脸皮绝对不会比我薄一点。”
苏小英道:“若不这样,怎么做你的男人?”
一梅道:“我还是比较想做你的老板娘。”
苏小英道:“不仅是老板娘,你还会做我孩子的娘……哎呀,你又拧我!”
一梅道:“你不要想的太多,胡思乱想对身体不好。”
苏小英道:“不成,我还得想谢远蓝的事呢。”
这次轮到一梅不吭声了。
然后他们两个都没有再吭声。他们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匀称。一梅觉得苏小英虽然经常故意说一些会气死自己的话,但是他拥抱自己的手臂,真的很有力量。
这时山风其实有一点冷,但是凉凉的山风并没有阻止他们进入美妙的梦乡。
苏小英与一梅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醒过来的。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山间薄雾初起,不过太阳已经露出了半边,到处闪烁的光亮穿透雾层,使整座山发出微微的光芒。
苏小英与一梅坐起来,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角度正好能够俯视到整片半勺山庄。清晨薄雾下的山庄,理应云林漠漠,异常壮观。
他们两个仍旧紧紧靠在一起,一梅的手还握在苏小英的手里。昨天晚上他们很尽兴,因此现在看起来,显得有一点狼狈。
然而他们两个竟然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们俯望着山脚下的半勺山庄,看了极久极久。
“小英啊,”一梅喃喃地道,“昨天晚上我真是昏头了,一直到现在还在做梦,你捏我一把试试,这个梦做的真长。”
苏小英一点也没有客气,在她手背上狠狠扭了一记。
一梅竟然没有叫疼,她陡然转过脸,看向苏小英,用极度诧异的语气叫道:“苏小英!”
两个人于是手忙脚乱,用比出剑还要快的动作,迅速整理齐整自己的衣物,往山下飞一般地奔去。
半勺山庄原本应该是厚重的围墙、高大的朱门的地方,现在竟然是一大堆瓦砾。一梅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往回一看,那一片连绵绝美的小山仍在,山底冷泉淙淙,依旧汇成一洼。眼前理应是古朴的半勺山庄,一个晚上不见,竟然已经化作焦土废墟。遗址之上,尚有几缕淡淡的烟头袅袅,散发出呛人的味道。
这个半勺山庄,它矗立的景象仍在眼前,使得这一片废墟反而更像幻象。
“怎么可能!”一梅叫道,“哪怕山庄着火,我们怎么会一点也没感觉到!”
苏小英的脸色很难看,他蹲下去,摸了摸碎在地上的瓦砾。
一梅道:“半勺山庄不是普通的庄子,而是武林名家,庄子里的人很多都会武功,不可能全部烧死在里面。可是小英你瞧,附近竟然没有山庄的人逗留徘徊。”
苏小英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里寂寂无人,倒像烧掉的是空庄。”
一梅道:“自然不是,前面就有尸骸。半勺山庄,几十年的基业,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道理上也是没这么容易说毁就毁的。偌大一个庄子,百个人,倘若明刀明枪地屠庄放火,怎么可能这般悄无声息?”
晨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裳,也将一股焦烂的臭味送进了他们的鼻子。放眼望去,那些残缺不全的焦尸,混杂在砖土废墟里面,早已经辨认不清体型年纪。他们不久之前还是父亲、妻子、情人,忽然之间,就已经变成一堆焦土中的垃圾。
“整个庄子里的人,都中了暗算。”苏小英蓦然醒悟过来,低声道,“中了相当厉害的迷药。”
一梅浑身一颤,立时睁大了眼睛。“不错!苏小英!连我们也被下了迷药!所以我们昨天才睡得这么熟!”
“也许不是昨天,”苏小英摇头道,“或许我们早上也没有醒,又睡了整整一天。这么大一座庄子,一个晚上,怎么能全然烧尽。”
一梅悚然。过了一会,她才道:“我们差一点,也被烧死在里面。”
苏小英问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一梅道:“你问我?”
苏小英道:“你是我老板娘,我当然得听你的。”
一梅道:“我们在四处找一找,说不定会有线索。”话虽如此,却知道这个线索也极难寻找,被烧成焦土一片,怎么可能还有线索?两个人绕着废墟察看,惨状触目惊心。
苏小英轻轻叹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一番情景,真的是梦一般!”
一梅低头不语,猛然之间,脸色一变,将手指竖起来放在唇边,示意苏小英噤声。
“有人。”她凝神听了半晌,低声道。苏小英的江湖阅历远不及她,当下随着一梅,往瓦砾中掠去。
一梅几个起跃,轻灵的身影陡然硬生生煞住,接着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块地方,原本是半勺山庄凿取水源,引入冷泉的池子,池子里的水因为与冷泉相接,并未干涸。水池旁边,滚着一个圆圆的脑袋,块块肉体,散落一地。
苏小英也忍不住咬住了嘴唇,他已经认出了这个脑袋。
“谢远蓝!谢远蓝!”一梅叫道,“他怎么这么残忍!人已经死了,连尸体都不放过!”
苏小英将一梅猛地一扯,指着旁边道:“谢望衣!”
只见一堆木头后边,谢望衣俯面躺着,她的衣衫被烤烂,皮肤也黑黑的,但是她的身躯还是完整的,竟然没有被烧焦!
谢望衣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她吭哧吭哧地扒着地,地面上写了无数的“风”字,有许多字因为叠在一起,已经认不清了。
一梅收起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唤道:“谢望衣……”
谢望衣没有什么反应,她的手指机械般蠕动着。
一梅将她抱了起来。苏小英道:“去甘淄!”
等他们到达甘淄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巳时。医馆里的病人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身体闯了进来,“哗”的一声,不由自主,让开了一条道路。
医馆的掌柜见状皱起眉头,目送一梅闯进去找大夫,一把拉住了苏小英,道:“这位小哥,诊金三两,你得先准备好。”
苏小英一怔,一梅在半勺山庄已经拿到手三百金子,但是这些金子连带着以前的钱,恐怕全部被火烧光了。苏小英镇定地将掌柜拉到僻静的地方,笑问道:“三两诊金?”
掌柜道:“是。”他眼前忽然银光一闪,听见“夺”的一声,再眨了一下眼睛,才看清一柄亮闪闪的长剑,直直地被插进了地面的一块青砖中。长剑兀自颤动,只见剑身刺透了青砖,青砖竟然没有碎裂!
苏小英笑道:“你少给我罗嗦,这一剑,值不值三两银子?”
掌柜目瞪口呆,一时哪里说得出值不值,他正在发愣,忽然听见医馆里面一梅叫道:“苏小英!苏小英!”
(十四)男身女人
忙活了整整一天一夜,待到第二天早晨,一梅才有空坐下来,好好吃一顿早饭。一梅吃了一碗粥、一个烧饼,吃完以后,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又叫了一碗豌豆黄。她将豌豆黄稀哩呼噜地喝下去,然后舒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干什么瞧着我,你也吃嘛。”一梅满意地添添嘴唇,对苏小英道。
苏小英直勾勾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问道:“你怎么知道半勺山庄会着火,把银票带在身上?”
一梅满不在乎地道:“我怎么会知道着火,只不过银票我一直随身携带而已。”
苏小英愕道:“那天晚上……我怎么没发现!”
一梅瞥了他一眼,道:“你?你还嫩着哪,你知道什么。”
“唔……”苏小英若有所思地道,“瞧起来,跟着你跑江湖,确实不会吃亏。”
一梅喜滋滋地,得意地道:“你以为我这个杀手是白做的?我这个杀手风光着哪,跟着我,当然不会吃亏,要是你一个人,早就饿死在什么地方了。”
苏小英哂笑道:“得了,你也不想做一个杀手。你若是想做杀手,怎么会在大沟江开一间临江山庄?”
一梅微微一怔,看了他半晌,道:“幸好你现在跟我站在一条船上,不然你说不定能抢我的饭碗。——要不然这样罢,你帮我,咱们一起把‘杀手第一剑’的名头从傅待月身上抢过来,你看怎么样?”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苏小英笑道:“‘杀手第一剑’算什么,有空我们一起开一家客栈,你出钱,我算帐,从此以后‘客栈第一老板娘’就非你莫属啦。江湖人物住店,打九折。要是傅待月来了,价钱翻倍。”
一梅捧腹笑了起来,笑了半天,问道:“苏小英,咱们这么开心,是不是很没良心?”
苏小英道:“人生都没百岁,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当然要开心。”
一梅道:“不错,钱财声望,都是假的,只有开心才是真的。——我说苏小英,咱们应该上馆子,好好喝一顿,咱们这是意气相投啊!”
两个人手挽着手,果然找到最近的一家酒馆,要了一盘白切肉,一碟花生米,两斤老糟烧,开始喝起酒来。苏小英与一梅的酒量居然都很大,几碗烧酒下肚,脸都不红,不过话却多了起来。
一梅忽然问道:“喂,苏小英,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上我的?”
苏小英忍不住“嗤”的一笑,反问道:“你呢?”
一梅认真地道:“我也说不清,也许在临江山庄打一看见你,穿着一身这么脏的棉衣,连一碗最劣等的老糟烧都喝不起,还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看上你了;也许不在那个时候,在后来你帮我算帐的时候……咳,谁知道呢。”
苏小英神秘地笑了起来,道:“自打我开始跑江湖,听说有这么一个人,一剑杀死了只要是女人都会动心的乌衣峰,从那个时候起,虽然我没有见过她,我已经开始对她动心了。”
一梅翻了个白眼,道:“你少骗人,这算怎么回事。”
苏小英叫屈道:“怎么就不算回事?你难道没听说过神交已久?”
“神你个大头鬼,你以为我还是十六七的小姑娘,相信你这套鬼话。”
“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我问你,你不会是先看上我的钱,再看上我的人的罢,”说到这里,忽然疑心起来,道,“你不会是假心假意罢!苏小英,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非把你大卸八块,剁成肉酱包馅子。”
“一梅,你就饶了我罢……我哪敢呐……”
“你有什么事不敢?你上天入地,什么都敢!”
“我什么都敢,就是不敢对不起老婆。”苏小英连忙澄清,发誓道。
“好罢,”一梅好像满意了,点头道,“你得好好记着这句话。”
这时酒馆里进来一个卖甜瓜的妇女,身材粗壮,见他二人坐着喝酒,连忙招呼起来,“小相公,小夫人,喝完酒口渴,买几个甜瓜解解渴吧,才五文钱。”
苏小英道:“甜瓜我倒无所谓……一梅,你要吃么?”
一梅道:“先尝味道,甜的再买。”
那妇人笑道:“甜,甜,我这里的甜瓜,人人爱吃,小夫人吃了以后,还要再来买呢。”说着当场剖了一个,切出一块,递给一梅,又切一块递给苏小英,热情地道,“小相公也尝尝。”
苏小英先接过,闻了一闻,道:“果然很香。”
一梅道:“我也尝尝。”说着伸手去接。那妇女递出去,一边笑道:“又香又甜……”她的话才说了一半,陡然之间,一梅的手如电光火石,捏住了她的腕脉。那妇女神色大变,左手微动,刚欲扬起,忽然脖间一凉,一支亮闪闪的剑已经抵住了她的脖子。
苏小英将手中甜瓜随手抛出,笑道:“又香又甜,要不要来一块尝尝?”
那妇女的神情十分镇定,冷笑道:“杀手一梅,名不虚传,你们是怎么识破的?”
一梅冷冷哂道:“你一进来就直奔我这桌,我觉得有点奇怪而已。倘若我捉你腕脉的时候,你的反应没这么大,这块甜瓜你已经卖出了。你是谁?”
那妇女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想杀你的人。”
一梅冷冷道:“少跟我说废话。”
那妇女道:“女人的废话本来就很多。”
一梅道:“不错,女人的废话很多,通常也很爱惜自己的脸,小英,请你在她脸上划个十七八道的。”
一梅的声音很无情,那妇女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恐惧,却挣扎地道:“你敢!”
苏小英道:“你这句话说的着实有趣。”他出剑很快,只见白影一闪,剑尖已经在那妇女耳下划了一道。
暮雨剑的力道控制得相当好,把她耳下薄薄的一层皮划破,然而竟然没有血痕!只见破皮之处,一层薄皮轻轻翻起了一小块。
一梅脸色骤然大变,手臂暴长,一把将那妇女的脸皮整个掀了起来。脸皮之下,并非血肉模糊,竟然另有一层肉色脸皮!一梅浑身一震,脱口叫道:“风总管!”
风无画趁势猛地里跃起,怪叫一声,将袖子往前一甩,“噗”的白色烟雾腾起。一梅向后疾退,几个起落,退到十步之外,还没有站定,身体已经像箭一般,重新往前射出,含光“铿”一声,在空中脱鞘。
然而含光出鞘,其实是一点也不必要的!白色烟雾腾起的霎那,森然一道剑光大闪,烟雾笼罩之下,甚至连一梅都没有看清剑的去路,只听见双剑疾速相交,在转睛时,一人闷哼,手中长剑扫落。
一梅掠上之时,苏小英的暮雨剑仍旧抵在风无画的脖颈,适才一幕,好像并没有发生。
风无画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许久方道:“好剑法!你竟然有如此剑法!”他已经恢复本来面目,一对浓黑的卧蚕眉,颇为威武,然而他却仍旧操着一口女音,加之一身妇女装束,显得十分诡异。
苏小英道:“承让,我只不过比你少一个拔剑的动作罢了。”
风无画眼波一转,竟然做出女人的媚态,一梅正巧站在他的正面,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风无画道:“你可知我的剑法是怎么练的?是用两个女童的性命练的!你竟然能比我更快!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