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兮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着摆了摆手,“没那回事,你多心了。”
静岚没有回应他。
夙兮歪了头对我说,“还不去找你家薄师兄吗?”
我当然想去,我恨不得飞过去,不过你也得先等我自己能站得稳了再过去找他吧。
夙兮翻身越过窗子,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腕,“走,我带你去。”
还没等我回过神,夙兮的空间法术就已经发动了,等周遭因乱风形成的漩流静止下来时,我才发现自己一个人似乎是
站在西海的外围,刚才拉着我的夙兮已经不知去哪里了。
这个不负责任的经常失踪者,又把我独自扔在了从没去过的地方,唉,真没办法。
我无奈地摇着头,抬起稍微好些的腿脚准备离开,刚转身却被身后的人吓住了,或者说,他也被我吓住了,因为此人
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满脸都是怀疑的神色,颇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薄师兄。”我试探了声,希望他马上回魂。
“你——”他抬起手好像打算指着我,“怎么回事,我在做梦吗?”
我点头,“是啊,你中了梦貘的幻术,他帮我出现在你的幻境里,这样我们还算可以见面。”
“哦,我只是有些意外。”薄寒走过来,“上面下雪了,不冷吗?”
我很失望,“你怎么知道我骗你?”
“你什么事能瞒得过我?”薄寒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很有自信。
我斜眼瞥着他,“听说我一万年醒不来,你这是打算走吗?”
“静岚都下逐客令了,我不能不给你兄长面子,做个姿态就行,你气恼是以为我真走吗?”薄寒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
人过的样子,“其实你躺着挺好,省得哪日又不听话乱跑,我和静岚谁都管不住你。”
我顿时就觉得黑云压顶,“我没醒那段时间,静岚都和你说什么?”
薄寒的回答很简单,“往事。”天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丢人现眼的往事。
“他都说什么了?”
“我想想,”薄寒装作一阵冥思苦想后拊掌道,“池小京过去离家出走的事。”
“哦,你知道了。”
“然后我向静岚保证,你再也没离家出走的机会了。”
很轻的语气,很重的承诺,我已无言以对。
我看着犹自微笑的薄寒,不知为何想起他当年和静岚对立时的情形,我站在他背后,心里满是酸涩的喜悦;想起在昆
仑与他对立的情形,当时他站在大殿之上,我在阶台下仰望着他,只觉得全身笼罩着深深的孤立感;想起他来西海与
我拔剑相对,他那冷酷的嘴脸和毫不容情的态度,除了愤怒无奈,我也许只剩下了绝望。
几度沉浮,几番挣扎,时间如白驹过隙、昙华夜放,转眼间一切都不一样了,世界翻转,简直就像是场幻梦。
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记忆,莫名其妙地遇见了澄柩,莫名其妙地进了亟仙之塔,莫名其妙地赢了不大可能战胜的人……
这段经历奇妙得让人难以置信,连想一想都觉得那么虚幻。
白衣如雪,眉目如画,站在我面前的人眉微蹙,我笑了,这不是梦。
什么相见无言,咫尺天涯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眼前这个是纵使忙着读书也会分心为我解疑的薄寒,会在书册上写下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还向我装傻的薄寒,会拐弯抹角地念着子夜四时歌的薄寒,情况再不好也还会逞强说“没
关系”的薄寒,总会为我吹笛,轻轻唱着小调想我静下心的薄寒……
我曾经问他,情究竟是什么?
薄寒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当时的我觉得很失望,可是想想我也会有些许明白,薄寒并不知道怎么解释是情,但是他却是知道的,只不过无声无
息。
“池京?”薄寒挥挥手,打断我的思绪,他有些小忐忑地问,“莫不是生气了?”
“没有。”我给了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只是想起些你我的往事。”
薄寒的眼跳了一下,“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你和我做过一个承诺,还记得吗?”
薄寒点头,“自然记得。”
“可有那么一天?”
“现在就有。”
我很满意地眯着眼笑了,“我们回去剑门可好,我很喜欢在剑门的日子。”
“你愿意的话,那再好不过。”
四时更迭,五行变化,总是一个圆圈,来回往复,我们终究回到起点,再次开始。
薄寒摸了摸我的脸,“你与过去长得不同,剑门上下即使还有凤阁那年的人,估计也会不认识你了。”
我兴高采烈,“无所谓,不认识正好,从头做起嘛。”
他的手慢慢移上我眼眶边的伤口,“伤太深了,恐怕真的长不好了。”
人生一世,能得到自己所求的,肯定付出了代价,相比之下,这已太轻。
薄寒勉强地笑了声,“感性的话我不说了,你或许也不大愿意听。”
我哦了一声,“你可知道我愿意听什么?”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若有似无的江南口音,说着宛转温柔的诗句。
我挑眉,“仅此而已?”
薄寒将食指竖在唇前,“我发过重誓的,不能说出来。”
唉,算了,我也不是那么贪心的人,即使永远不说又怎样,能有如此,我已感到很幸福,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内敛又隐
忍的人,他不说,也并不一定意味着只此而已。
薄寒走过来,双唇轻轻贴在我眼眶的伤口上,他不说我也不愿意听的感性的话,已然尽在不言中。
很轻,很淡,很安静。
在人界的时候,我听说有人在诗中曾用梦来比喻飞散的落花,飞花是轻的,就像是一浮春梦般没有丝毫重量,你无法
轻易地感觉到,但是你可以看到那如梦一般的飞花是怎样的美。
我想薄寒也应该是一样的吧,我以为是梦,没想到竟然是梦里的落花,当我还在挣扎于真实还是梦境时,就已经翩然
落下。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那些无所谓的小惆怅,就让它们落雨成烟吧。
章二十四 番外 Bad End
我茫然地看着梁上,总觉得自己是做个很长的梦,梦的内容却始终想不起来,整个人伸成个大字摆在床上,右边的床
单是凉的,薄寒似乎起得蛮早,或者说我睡得太久。
伸了个懒腰,我慢慢起床穿衣,身为剑门三代的弟子,好歹要给后来人做个表率。
梳洗完毕,我推开房门,阳光灿烂得几乎要照瞎我的眼,这几天剑门干燥得摔两根木头都能像能擦出火星来,昨晚昭
夜殿没着起来火来不仅要称赞值夜弟子尽职尽责,还要再宣一句“三清保佑”才是。
想到这里我不禁吐槽,三清保佑?他们才没那闲工夫。
“早啊,池师兄,好久不见。”刚从住处走到本殿那边,就遇见一群不认识的弟子打招呼。
“早。”我很亲切地问,“见到薄师兄去哪里了吗?”
“薄师兄?”这几个人面面相觑,“没见到啊,肯定去哪里练剑了吧。”
立刻有经过的人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薄师兄那么勤学苦练的人,肯定是找个地方苦练了,马上又该考核了。”
以我们的品级还用考核吗,这群不长脑子、不会思考的家伙。今天没有薄寒陪着比剑玩,我当即决定就在剑门四大门
都转一圈来消磨时间吧。
“池师兄——”远远地有人边喊边向我跑过来,“池师兄,终于找到你了,洛音门首找您过去书房。”
“什么事?”肯定没好事,不然怎么会这神神秘秘地召我去书房。
谁知此人除了“不知道”以外,已经不会说别的了,于是我摆驾御书房。
洛音在门口意外遇见我后很高兴,眼睛时不时向我身后看,“池师兄,薄师兄呢?”
“我还找他呢,难道说你叫了我们俩来?”
洛音点头,“是的,因为某种特殊缘由,希望两位能帮个忙上一下晚课,讲讲《关尹子》,师尊和先生在时,我曾听
他们说您两位对这本经典颇有研究。”
是啊,能没有研究吗,我都被罚抄了好多遍了,多到即使薄寒替我抄份数,也要忙到三更半夜。
不过说起来这代弟子明显不够尊敬,当年我们还得尊称《文始真经》,现在都能直呼其名了。
说什么都好,反正不管我的事,我一口答应,“如果薄寒同意的话,我自然也没问题。”
洛音有些为难地道,“我明白,可问题是,我已经很久都没见他了。”
“很久?”我很意外,“他不是三天前才去过天门吗,当时你我在场啊,你师兄也在的。”
洛音愣了下,“三天?那不是一个月前的事吗?”
一个月前?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起刚出门时,那群弟子对我说“好久不见”,他们就是天门的弟子,如果真只是三天前见过他们,他们就不会这
么说,难道我真的睡了一个月?
“是吗,薄寒失踪一个月了。”我有些恍惚,恐怕是薄寒对我下了什么术法吧,剑门这么大,可以对我施术法的人还
真不多。
但问题就在于,为什么啊?
洛音似乎也感觉不对,连忙对我说,“也许你记错了,昨天我没去天门。”
“是吗。”我明显是不信的,站在连惊风旁边那个人不是你,难道是鬼?
“放心吧,以薄师兄的修为,谁能把他怎么样。”洛音看看门外,“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敛门有些事办,池师兄你…
…”
我抬手告辞,“那我先回去。”
看着洛音那副好不容易把我送走的表情,我倒是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这到底算什么,时间错乱吗?
在剑门这里守株待兔是没意义的,我以气息在剑门上下搜查过,完全感觉不到,甚至是以前的气息都变得稀薄。
假设真是他用法术让我昏睡,那么肯定是有什么必须要做但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要办,必然也就不会还留在剑门这个
很容易被我找到的地方,那既然是这样,这件事必然是一个人完成不了的,这就决定不可能一点线索都留不下来。
薄寒并不认识什么人,那些活到现在的,他认识的,我也都认识。
一个一个找,我就不信还套不出话来。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决定先去西海一趟。
这些时间西海几乎没有变化,依旧的虾兵蟹将,水晶宫阙,依旧还是那个掌事人。
“静岚,静岚。”我一扇一扇门推开,下人士兵也不敢拦着我,就这样一直从正大殿招摇地走到了渊流殿,终于走到
自己寝宫的大门,还没进去就从窗户看见了他,正巧的是慕寒也在,两人下棋下得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在这
边折腾得震天响。
我趴在当年夙兮曾经趴过的窗口,两人的棋盘就在我眼下,此时黑白混战、犬牙交错,静岚执白后行,盘面上有明显
的优势。
想想慕寒也是下不过静岚的,那个老狐狸狡猾得很,阅历比慕寒多得太多了。
我等二人行至收官,才抬手敲敲窗棂,“大王兄,你公干完了吧。”
静岚抬眼看到是我,有些意外,“池京,你怎么来了?”
慕寒也站起来,垂手退在一边,“五王叔。”叫得很顺口嘛。
“找人。”我向四周看了看,“夙兮呢?”
静岚摇摇头,“很久不见他,最近似乎在凤麟洲有些事,你也知道常俊收回通缉了之后他就一直很忙。”
“哦,忙着应付仙界的女仙。”我开玩笑。
静岚显然对我的说法不悦,“你不知道吗,常俊在仙界外发现新空间,出离在三界之外,正打算找神将去查探,他们
选上了夙兮。”
“伏羲帝君的人,常俊倒也有自信用得顺手?”
“不管顺不顺手的,总之伏羲帝君一日不露面,我们就无法做任何动作,常俊毕竟是台面上最大的,不听他的话就是
忤逆。”静岚的手抓玩着剔透的棋子,发出哗啦啦地声音,“那么多年过去了,人界已然沧海桑田,仙界倒还是老样
子。”
我甩甩手,“一样的死气沉沉,无聊至极。”
静岚似乎才反应过来,“你来找夙兮?”
“不是,找薄寒,”我问,“这段时间他可有来过?”
“不曾。”静岚笑道,“自己的人不看好,还指望我帮你看着吗?出了什么事吗?”
“既然你没见他,那我给你说也无意义,倘若他来找你,告诉他我在找他。”我抬手向静岚告辞,“再见。”
静岚气急败坏地把棋子扔出来,“你这算什么,来了就走,三过家门而不入?”
我被砸个正着,疼得呲牙咧嘴,“我明明进来了,你不要颠倒黑白。”
“走吧走吧,全天下都没你薄师兄宝贵!”静岚走过来,伸手一下把窗户关上了。
喂,你生哪门子气啊。
我看着紧闭的窗户,有种奇怪的想法冒出来,静岚今天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竟然还这么明显,和过去完全不一样。
他一定隐瞒了什么吧,难道薄寒是和他串通做什么事吗?
以我对静岚的了解,倘若他要隐瞒什么事,我就算折腾得天翻地覆他也会守口如瓶,这条路根本走不通,而夙兮那条
捷径其实挺不错的。
好吧,去凤麟洲。
我之前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凤麟洲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夜晚能清晰地听见波浪拍上海岸的声音。
可是今天,很喧哗。也许正如静岚所说的,夙兮最近是个忙人。
坐在一个很结实的树枝上,我看着夙兮被熟人包围,说唇枪舌剑也好,吐沫星子乱飞也罢,总之他们每一个嘴都是没
有闲着的。
这些人我几乎都认识,除了静安以外的古神族后裔们,静安总是喜欢独立游离在群体之外,正如简方和花渡从来都没
有脱离过群体一样,此时的他们在围成一圈的人堆外追逐打闹,看起来很开心。
夙兮明显是愁眉苦脸的,他身为古神族除了“年”以外地位最尊贵的人,受了不少折磨。
看起来今天是没空了,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谁晓得花渡的眼神就那么好,指着我就来了句,“池京!竟然真是你,
四百年都没见了。”
你太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我们明明四年前在剑门刚见过。
“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简方甚至冲我招招手,“池京,过来玩。”
我的脸抽搐了一下,过去玩,我还有命吗?
夙兮似乎看到了希望,高声对所有人说,“这件事我需要和‘饕餮’商量一下,等等再说!”然后竟然卑鄙无耻地用
空间法术将我拽到了人群之中。
“哟,池京,你来这里有什么事?”花渡悬在人群上方,倒立着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