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夙兮将卷轴甩了回去,“大家好歹也是亲戚一场,还让你辛苦奔波来抓我,其实不让你完成任务真
是过意不去,可是我夙兮的性命还要留作他用,实在不能拿来成全你。”
薄寒冷哼了一声,“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帝俊,太过自找死路,而且我和你之间,关系没有那么密切。”
夙兮笑道,“怎么没有,和你相亲相爱的师弟池京是我所爱之人的胞弟,我们可不是亲戚吗?”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说哪门子的相亲相爱?我对夙兮怒目而视,夙兮看看我,“我说的事实嘛,你要维护剑门的声誉
也不该否认,不信你可以问薄寒,我说的可是事实?”
虽然他整句话都是对我说的,可后半段时却看向了薄寒,一脸期待答案的样子。
“是事实又如何?”薄寒伸手化出了飞剑,“天理之下,私情不可容。”
夙兮抚着胸口道,“有生之年能听你亲口承认,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是吗,那你确实可以去死了。”
夙兮笑得很复杂,“薄寒,你就是不吸取教训,若论跑路,你怎么也无可能跑得过我。”
他一手扣住了简方的肩,又一把拉住我的手,“抓紧了!”
空间法术,瞬息移动,是以特殊的雷电劈开空间,在时间不变的点上进行空间的改变,正如夙兮所说的,是个十分便
利的跑路招式,可是那种在空间中长时间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感觉让人十分难受。
在虚无的空间中,我感觉到夙兮凑近我的耳畔,“听到他承认,你真高兴吧。”
相亲相爱,是用来形容双方的词汇,而不是单方面的,听他承认我本来确实该高兴的。
可当我听到脸色冰冷的薄寒回答那漠然的声音,却怎么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章九
我神情恍惚地倒了一杯水递给简方,比我更恍惚的简方接了过来,吹了吹,又发他的愣去了。
他很担忧,现在躺在床上的花渡还能不能恢复原来活泼的样子,她的功体受创严重,薄寒的术法召来的水气在她身体
里凝结成冰,无法融化。
夙兮曾把我叫出去,然后很严肃地说,也许花渡即使醒过来,也无法活动自如了。
说到底,还是我害的,如果不是为了我,简方也不会被薄寒发现对他做了手脚,已经公开投靠了常俊的廉贞无论身份
地位还是势力关系都非同小可,自是不可随意招惹,于是常俊就以此为借口要灭掉伏羲帝君的旧部。
十四主星,水族,炎族,还有夙兮他们这些古神族的幸存者,作为伏羲帝君的旧部,都成为了常俊夺权的敌人。
于是个个击破,终于轮到了地位显赫的古老神族,我真是为一直头疼的常俊提供了个很好的旗号。
看了看坐在床边凝视着花渡的简方,我不由得叹息,打开门,终宵不寐的夙兮背着手站在回廊中,前一夜出了月亮,
今日倒反常地下起了绵绵细雨。
“晨露犹寒,独立风中,不怕着凉吗?”我关上门走过去。
夙兮装模作样地干咳,“是啊,我着凉了,你现在才知道关心我吗?”
“没,我只是随口问问。”
“太凉薄了。”夙兮似有深意地说,我瞟了他一眼,并没有问。
夙兮转过身来,“一点都不像你,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那么晚都不回来?”
“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责怪我乱跑惹事就已经很幸运了,更是不可能开口质问你的私事。”
“你生气?为什么?”
我摇头,“没啊,你哪只眼看到我生气?”
夙兮哼哼地笑了,“我两只眼都看到你在生气,你到底生气什么,是因为我为了多见见静岚不回来,我想逼你去见静
岚所以故意不回来,还是你以为我把你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耽搁了时间。”
“没什么,我只是见到静岚太高兴,说着说着就忘记了时间,”夙兮歪着头看着我,“这样的解释你还满意吧。”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肯定不是实话,可既然他要说这么蹩脚的借口也不愿意告诉我,那么我问也是白问。
夙兮的眉微微皱了下,“你倒很会自以为是。”
“我说过,不要对我用读心术。”
“有什么办法,谁让你们家人总是口是心非,我已经用习惯了。”
我们家人?夙兮主要想说的是静岚吧。
夙兮无奈地甩甩手,“不止不止,老实说,你比静岚厉害多了。”
“一点都不公平,你可以知道我究竟想的是什么,我却什么都不能知道。”我突然感到有些怅然。
夙兮抬手拍了拍我的头,“你还小,不知道我对这有多痛恨,知道的越多越痛苦,揣度人心是要付出代价的。”
呵,原来在你眼里,我还小。
我抬眼看看他,“静岚他又对你说了什么谎言了吗?”
夙兮苦笑,“有时候我想自己有读心术其实也是件好事,这样我总会看到他最真的想法,嘴上说得再不舍,心里却想
要我去送死,他就是认准了只要是他的意愿我就不可能不去达成。”
真可怜……
我心里是这么想的,相信夙兮也一定是知道了的,不过无所谓了,他一定听过不少人这么想过的。
夙兮点点头对我微笑,“池京,我真的比你幸运,最起码静岚心里真的意识到对我的感情,就算再比不上别的东西,
他还会和我伪装做戏,好让我心甘情愿去死。可是你呢?”
我呢?我没什么,我的感情从来都没敢奢望过回报,最多只是想想,却不敢真的成为尺度。
对薄寒,我有太多的无奈,最终纠结在一起,连我自己都无法理清。
“其实静岚也有静岚的无奈,”夙兮看着我,“常俊的威逼只是想和平解决我,而静岚从来都是吃硬不吃软的人,虽
然他嘴上不承认,但遇到强过他太多的对手拿着全族的命要挟他时,他那种太害怕失去的人就连反抗都没想过就立刻
缴械了。但如果是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硬碰硬了,相比起来静岚是明智且理性的。”
我只有保持沉默了,什么都不能说,如果承认静岚的正确,我所有倔强的反抗就成为无谓的笑话了。
静岚无非选择了十分划算的路,我的回归帮他解决了和南海的矛盾,我身体的冰封帮他解决了常俊的要挟,唤醒我的
记忆可以帮他解决慕寒的兵祸,夙兮自始至终都只是说要我离开昆仑去帮静岚说服慕寒,却从来没有说要帮我取回自
己身体,当初将我两魂六魄塞进这样一个普通的人类里,就注定了最终我只能回去人界,回去昆仑。
我问夙兮,“你一直跟着我是静岚授意的吧,怕我自己跑去极北之地要自己的身体?”
夙兮无奈点头,“木已成舟,就什么都不要改变了吧。我们要你帮忙,你要离开薄寒,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我真是感到很悲哀,为了自己,为了夙兮,也为了只是因为友情而帮助我却遭逢劫难的简方和花渡,孰对孰错,总是
无法判定,可我确实真的对不起这两位青梅竹马。
太累了,简直身心疲惫,如此可悲的我确实没有资格去可怜夙兮,他已比我幸运太多。
“对不起……”夙兮垂下了眼,“你诚心对我,我却欺骗了你一次又一次。”
我苦笑,“不用给我道歉,你从来都未曾承诺过什么,你当时骂得对,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傻人,是我太自作多情。过
去总是为了我着想的大哥是因为想要庇护我才成为西海王,可在那以后我却已经不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了。我总是想
着,他其实内心是为了我好的,逼我做些不喜欢的事只是选错了方式而已,可事实却是,他并不都是为了我,他只是
需要我而已。”
“池京。”夙兮想要抬手拉住我,我却后退一步躲开了。
“不需叫我池京,你们仅仅是需要西海渊流殿的五殿下而已,我是池京还是景渝并不重要。”
夙兮讪讪地收回手,“任是谁都不想自己的感情与信赖付诸流水,有期待并没有过错,得不到也不能怪自己付出的太
少,只能说他们不懂珍惜你的多情。”
无动于夙兮的言语,我拉起了斗篷,将自己的眼睛和表情都遮住,走入了那烟茫茫的细雨中。
“池京……”夙兮想要叫住我,却似乎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不再说下去。
我的脚走在浅浅的雨水之中,虽然慢,却是似曾相识的坚毅。
翠色烟柳,淡黄色的天空,缠绵的细雨,我站在湿透了的青石板路上,看着这一副很怀念的画面。
我还记得是很多年以前的夜晚,薄寒提着白色的灯笼慢慢出现在这浓浓夜色中,他将灯笼挂在柳树的枝桠,横笛吹奏
,九州明月在那个刹那黯然失色。
曾经的薄寒,会为我唱歌,为我吹笛,教我舞剑,为我解疑,会看着我无自觉地微笑,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可
我真的已经很满足。
曾经的静岚,会模仿我的笔迹帮我减少父王罚我抄书的份数,会在我私自跑出去玩时亲自找我回来,会在我闯了祸之
后一边无奈地摇头数落我一边默默收拾所有残局,曾经是那么细心又温柔的静岚……
可那些曾经很纯粹的人,现在都复杂难解得让我无可奈何,到底是我的标准太高,还是人心过于复杂?
静岚和夙兮都曾经问过我,我有最纯正高贵的血统,显赫的地位,取之不尽的财富,出众的样貌,非凡的天赋,有什
么好自卑的。
是啊,看起来我确实拥有了这些令凡人嫉妒的东西,看起来我真的是什么都有了,可实际上,始终都没有得到最想要
的我也真的就是一无所有,我怎么会不自卑?!
除了那些想起来就令人惆怅的回忆,我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雨天真是美好,美好到我所有的表情都模糊不清,没有人能看到我是否流泪,他们只看见被雨淋湿的一张毫无表情的
脸。
我仰起头,雨水轻轻地亲吻着我的脸,没有丝毫的温度。
一把油纸伞蓦然遮在了头上方,我连忙回头,他微笑地看着我,带着些许怜惜的表情。
“是你……”不得不承认,我有些遗憾于他不是我想见的人。
“怎么,你以为来的是薄寒?”沧凛很讽刺地笑道,“别傻了,就算他在这里,也不会如我这般体贴。”
我望向别的方向,“我过去果然是认识你的,你竟然连薄寒都知道。”
“何止知道,何止认识。”沧凛站在了我面前,“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难道比我更好看吗?”
我挑眉,“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好不好。”
“谁无理取闹了,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对你无理取闹?”
我指着他,“我是你什么人这个倒是得问你。”
“你真的想知道吗?”沧凛的表情有些落寞。
我点头,“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向肃商隐藏我的身份,又为什么提醒我不要靠近他。”
沧凛斜着眼看我,“何必呢,万一和想的不一样,岂不是更失落,难道你还没有看清吗?”
“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完全可以欺骗我而不用这样讳莫如深,你既然不愿意欺骗我,那么就是说,你对我还是没有
恶意的。”
“可偏偏静岚认为我对你有恶意,”沧凛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甚至可以什么都不搞清楚就先下手为强,
杀了那么多的人却还没有醒悟,可悲的西海之王,他并不明白有些东西是不可兼得,只能拿来交换的。”
“你,到底叫什么?”
沧凛微笑,“你终于问了吗?可是我现在并不想说,迟早有一天你会察觉的。”
我就猜你没那么容易就告诉我,不过无所谓,反正知不知道我都无法信任他,又何必问得那么清楚。
“你一定是专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沧凛抬手摸了摸眼角,那里有个似曾相识的青色图腾,“你为什么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笑了下,“总不见得你有跟踪人的习惯。”
沧凛一摊手,“如果只是巧合而已呢。”
“我们不会那么有缘吧,一而再再而三地巧遇。”
“好吧,我说实话,确实是专门来找你的,”沧凛摆出一副十分欠打的表情,“虽然我和夙兮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但
好歹他也救过我的命,我想知道他现在没事吧。”
我挑眉,“什么意思?”
沧凛继续摸着他眼角的刻印,“意思就是说,他身体现在还好吧,还没死吧。”
我一头雾水,“夙兮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
沧凛敛容,放下了不安分的手,“你不知道?他倒是守口如瓶,你想知道夙兮在西海遇到了什么事吗?”
“不是去见静岚了吗?”
“是啊,”沧凛问,“可是你知道静岚都做了什么吗?”
我摇头,“他没有说。”
沧凛别过头去吐槽,“都这样了,还隐瞒什么啊?!”
“你说什么?”我明知故问。
“没,”沧凛又恢复了微笑,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现在我带你去看看静岚到底做了什么。”
沧凛用左手食指在空中划了个圆,从那边缘发出紫色的光绘织成了个奇异的法阵,他合并两指嘴里念了陌生的法咒,
突然从里面爆发出了白色的强光,我连忙抬袖去挡,猛烈的风将我身体包围拖进了陌生的领域。
这种恶心的感觉,甚至比夙兮的空间法术对我的负面影响更恶劣,难道说这个人和夙兮有什么关系吗?
“好了。”沧凛拉下我抬着的手,我环视了四周发现这里竟是西海王宫的大殿里面。
“你……”我回头刚想问他,沧凛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嘘,别说话,只要看就可以了。”
看?看什么?
他拉着我一跃上了梁,低声对我道,“千万不要说话啊,否则你就改变历史,后面的很多事就会不一样了,也许你我
会消失也不一定。”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竟然可以同时打开时间和空间的缝隙?”
沧凛摆摆手,“没有同时,一先一后而已,你别说话行不行。”
我乖乖闭上嘴,静静地蹲在那里,沧凛右手捏了法诀,嘴里念念有词,眼前的大殿竟然隐隐约约有了活动的人影,而
且越来越清晰,在正中间站着的两人正是静岚和夙兮,但我听不起他们正在说什么,只看见静岚自始至终表情都很严
肃。
“池京……不见……南滨……还可以吗?”开始有些模糊,但最后总算可以清晰地听见夙兮的声音了。
静岚说,“南滨的事态已经无法抑制,如果池京再不来,恐怕真的来不及挡住慕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