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吗?
他瞪大眼睛,怎么,你不打算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你父母吗?
我的天。我简直要跳起来了。反问他,我们的什么事情?
他看起来比我还要惊奇,蓼蓝,你开玩笑的吧?
接着,他滔滔不绝地设想着到我家去的种种可能,我听着,哭笑不得。原来这位李同事认为,这种我在办公室加班,他在一旁玩游戏,就是我们在谈恋爱,而他在陪我。尽管我们之间没有多少言语,也被他理解成为心有灵犀,无须用语言来表达。当我对他无话可说之际,他则在体会这难得的默契。
我听到后来,终于笑出声音了。我不认为我见过比李更为荒谬的人,我连一句暧昧的话都不曾对他说过,彼此连手都没有牵过,他凭什么认为我在和他谈恋爱,并且到了可以上门提亲的地步了?
我看着眼前男人一张一合的嘴巴,问,你是不是没有恋爱过啊?
他竟然有些羞涩地点点头,蓼蓝,是的。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我爱你。
我继续大笑。一个30岁的男人,从来没有恋爱经验,自作主张地把身边的女同事当做臆想对象,久而久之,就认定了这女子便是自己的女朋友。多好笑!我猜这位连我的男同事们都瞧不起的李精神受到压抑太久,已有不轻的幻想症了。
李同事看着我笑,也笑道,蓼蓝,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高兴。
我听他这么一说,笑声嘎然而止。虽然很难忍住。我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同时又感到悲哀。为什么我只能被这样言语乏味面目可憎而又极端自以为是的男人喜欢?
忍不住大声说,李,你听着,我蓼蓝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一秒钟都没有。
他飞快地说,蓼蓝,我知道你在生我昨天没有给你买礼物的气,可我从来没有给女孩子买过东西,不知道买什么好,我……
我恨不得以死明志。我真的没有见过这样胡搅蛮缠的男人,吼了起来:你神经病啊你!我根本就瞧不起你,什么生气不生气的!你一个人自做多情去吧!
老实说,平时我是个很冷淡的人,和身边的同事关系称不上要好,起码场面上还过得去,我从来不曾在公众场合发脾气,今天这还是头一遭。
李还想说什么,我的手机响了。我拿起一看,是老先生打过来的。
那端苍老而慈祥的声音传过来,我听着,鼻子发酸。老先生和我寒暄了几句,给我提了个建议。我楞了一下,看到李正在听我的电话,皱皱眉,走在办公室外的走道上和老先生继续交谈。边说话边来回走动,可以看到夜色中的雨萧萧地落,宛如梦境般苍凉。
收线之前,我说,梁爷爷,我会认真考虑您的意见,到时候再答复您好吗。
回到办公室,心潮难平,端起水大喝一口,继续做事。
李这时回到座位上继续打游戏,他慌乱地看了我一眼。我没理会他,仍在网上查看一款防水性能比较好的地板,估算着适中的价格。
渐渐地,电脑面前的字符开始模糊,模糊,字迹突然很近,一会儿又推远,我的头有些发晕。
我揉揉太阳穴,想自己大约是今天坐在电脑面前的时间太长了,盘算着把手头上的这点东西处理完就回家。我太累了。
再喝一口水。头更晕了,我的眼前一片花白,接着便是一黑,顺着椅子滑下去。在倒地的瞬间,最后的意识是李走过来,扶起我,照准我的太阳穴狠狠击了一下。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倒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上班时因为办公室的空调温度过高,而脱下来搭在椅子上的黑色大衣。
李不见了。
墙壁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是6点48分。也就是说,我昏睡了将近9个小时。
我浑身酸疼,挣扎着坐起来,这时我意识到,大衣下面的我,赤着身子。而我的内衣胡乱地丢在沙发边的地上,毛衣则被剪成几大块。
我知道我被李强暴了。
我抱着大衣发呆,牙齿不停地打架,这不是因为冷,而是气愤。我用了十多分钟才强迫自己稳定情绪,梳理清楚在我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窗外雨声很大,拍打在玻璃窗上。
李被我的言语所激怒,恰在此时我出去接电话。他在办公室里恼羞成怒,瞥见我中午上班时买好的、准备下班带回家的安定。
自小三离去后,我的睡眠质量很差,一直靠安定来维持。李将安定倒入我的水杯,看着我喝下,等我晕迷之后,击中我的太阳穴,将我彻底弄昏。在紧张焦急中,他脱不下我的毛衣,顺手将办公室的一把剪刀抓来,剪开毛衣。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我很羞辱。这种羞辱不仅仅是来源于被强暴本身,更是李这个人,这种方式。他如此卑劣,剪开我的毛衣,甚至还打着爱我的名义。
人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多年前的小二男朋友张,和同事李。为什么我的运气这么差,就是碰不到像宁碎金那样的男人?也许我该检讨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的男人所纠缠。
我没有眼泪,只是发抖,我发抖。冷。
7点多。再过半个小时,上班的同事会陆续来到。不,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这样。
我先给主任打个电话,请上两天假,他一向对我不错,什么都没问就准了假。
我手撑着沙发的扶手坐了起来,慢慢地捡起内衣,上面还残留着可耻的精液气味。可我需要离开这里,我必须穿上它。毛衣没有办法穿了,只好在内衣和裤子外面之间套上大衣。我穿大衣向来是不扣扣子的,可眼下我只能一颗颗地仔细扣好。
我对男女性事毫无经验,我只知道我不能怀孕,可不明白该怎么做。思索了片刻,我上网,打开MSN,正巧有人在线。是个国外的朋友。我径直问她做爱时没有采取措施,事后该如何弥补?她打了个坏坏的笑脸过来,推荐我买一种药。
外面的风真大。12月底的清晨天空阴霾,大雨滂沱。我在距离单位不远处的一家妇科诊所门口停住脚步。
这家诊所我每天都会路过,看病兼出售各类药品。此时它刚刚开门,门前的招牌上写着醒目的诸如某某品牌的避孕药的神奇功效。我盯着“产妇”两个字看了半天,刺眼而耻辱。
还是走了进去,问那位显然是睡眼惺忪的中年妇女,可有某某品牌的药?说的正是朋友告诉我的那种。
有啊有啊。她随手丢给我。见怪不怪的样子。
倒是我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紧张。
雨正大。是谁在远处,偷偷笑我?
挂在胸前的手机响了,旋律是我自己编的,很简单的调子,儿歌一样。
是薄灰的消息。翻看的时候我才发现还有两个来电未接。毫无疑问,应该是我家里打过来的。我一夜未归,父母肯定非常担心。
薄灰的短信只有一句话:蓝,恶梦惊醒的清晨,关于你。
这时,我听见雨声中某家刚开门的音像店里传来老老的歌:
自古空余恨的是我
千金买一笑的是我
是是非非
恩恩怨怨都是我
以前忘了告诉你
最爱的是你
现在想起来
最爱的是你
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
与你分离
手机屏幕上是薄灰的短信,而我心里想到的人,依然是小三。
小三,要是你回过头来对我说,我爱你。
我一定会哭的。
在这个刹那,我终于知道,小三的无可取代。薄灰,并不是我当初以为的那样。我本来以为,她可以的。
我本来是这样以为的。
回到家时,爸爸已经起床了,看到我的样子,问,小蓝,昨天怎么没回来?
爸爸50多岁了,身体不大好,有心脏病,因此坚持每天起来早锻炼,久而久之,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就连不能晨跑的雨天也不例外。
我笑了笑,昨天单位说是圣诞狂欢夜,又聚了一次,我替万主任挡了不少酒,在林紫家里睡了一觉。领导让我休息两天。
这套说辞我在路上就想好了,这下说起来虽然心虚,倒还算面不改色。林紫是我的女同事,家就住在单位家属楼里,我料定老爸是不会给她和领导打电话的。
果然,爸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小蓝,我是越来越管不了你了。
妈妈还没起来,在床上叫道,小蓝!
我走进父母的卧室。
老爸一把拉住我,你妈昨天打你电话,不见接,你同事的电话又关机了,急得一夜没合眼,高血压差点犯了。你这孩子,真不懂事!
我心下一沉,嗫嚅道,我知道了。
走到妈妈跟前,她的头发凌乱,面色苍白。我说,对不起,我下次会按时回来,不再让你担心。
妈妈撑着坐起来,我坐到她身边,她说,小蓝,你大了,也该有自己的空间了,如果你有男朋友在身边照顾你,我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我“嗯”了一声,说不出话,喉咙哽得厉害。
昨天喝多了酒是吧?赶快去洗澡。你啊,不要仗着自己能喝点酒就在外面逞能!女孩子喝酒很容易吃亏的,知道吗?
知道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里找衣服,然后钻进浴室,在蓬蓬头下狠狠冲刷着自己的身体,一遍遍地涂上沐浴露,将皮肤搓得发红还不罢休。我很想哭,可是没有一滴眼泪。
把原来的内衣裤都丢到垃圾桶里,拎出去倒了,再回来睡觉。这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不断地做梦,梦见小二,小三,小四。她们的面容在眼前晃啊晃,每个人都有张破碎的脸。然后是李,他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说,蓼蓝,我爱你。
醒来的时候手机上有6条短信,都是薄灰发过来的,还有四个未接来电,薄灰打了两次,碎金打了一次,再就是李打过来的。
薄灰在短信里说,蓝,我一天心神不宁,我希望你没有事情。
蓝,我有个不好的感觉,我希望它是错的,我庸人自扰。告诉我你怎么了?
蓝,昨天晚上,你好吗。我在梦里听见你的哭泣,压抑的,崩溃的。
蓝,我的预感很灵的,碎金也知道。
蓝,你在哪里。
蓝。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发呆。小四,你叫我能对你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我甚至都不能去告他。这样蒙羞的只会是我自己,连同我的父母。这个城市如此地小,他们丢不起这个人,我不想让他们在走上大街的时候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
是。我应该勇敢地站出来,通过法律的手段。可这样又如何。又如何。
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我们认为的那样。
起床的时候发现妈妈已经将饭菜热好了,就等着我吃。我心里很酸。我知道她期待我能带个男朋友回家给她看。可我总是辜负她。
妈妈看着我吃饭,坐在一旁叹气,小蓝,你看,我的高血压这么严重,说不定哪天血压冲上来,人就不行了,我多希望能看到你有个好归宿啊。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陪我坐了一会儿,起身到卧室里拿来几件很小的毛衣,小蓝,你看。
哦,原来是上次她给熟人的外孙织的毛衣。我问,怎么,还没送给林阿姨吗?
妈妈一脸笑容,哪儿啊,我想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我的外孙儿,哎,我得提前给你准备好。不然你这孩子哪儿会织这些啊。说着,她不免又有些惆怅,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希望我能给她肯定的答复。
我说,妈,不会的。好好养着,我保证不惹你生气,你不会有事情的。你和爸爸都能活到90岁!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爸爸也笑了起来。可我知道,他们都笑得很无奈。
我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把自己塞到一个壳子里躲起来,再也不见什么人。我不知道我是哪儿做错了,为什么之前有男生张,之后有同事李,他们几乎催毁了我的一切。
我这么愚笨。我是这样地笨。我笨成这样,也许是个奇迹。还敢说什么有保护小三的能力?
手机又响了,我拿起一看,仍是薄灰。
那端是她焦急而沙哑的声音,蓝。
我不说话。
她再唤,蓝。你怎么了。
我什么都不想说。对着手机轻呼一口气,让她知道我在听她说话,如此就好。
她慌了,蓝,你说话啊,你说话。
我说,小四。我在。
我只能说这个。是。我在乎我被强暴这个事实,我不能装得若无其事。我不能当它不过只是一次很不愉快的做爱经历而已。我做不到让自己洒脱如斯。
我趴在桌子上发呆。想起小三曾说过,哈,狗只有两种,不会动的是死狗,会动的是流浪狗。
我现在就是死狗一条了。不,我是濒临死亡的狗,没关系,还是有最后的力气咬人的,同事李,我不会放过他。我不会放过他。只是目前,我需要近似死亡的歇息,歇息够了,再度挣扎着爬起来。
薄灰说,蓝,我得过来看看你。告诉我你家的住址,我让碎金送我过来。
十多分钟之后,薄灰站在了我家门口,她身旁是碎金。
看到我,薄灰怔怔地,心疼地说,蓝,你怎么了,气色好差。碎金注视着我,叹口气,眼神里有深深的怜惜。他离开的时候,对薄灰说,不要问蓼蓝什么,等她平静,等她自己来告诉你。那一刻我觉得无比软弱,这个男人可以给人依靠,虽然这和爱情无关。我不曾如此幸运,碰到的,都是另一回事。
薄灰和我的父母寒暄了一阵子,我带她进了卧室。一关上门,她不由分说,蓝,我今天晚上就陪你,明天直接从你家到单位上班。
我点点头。还是说不出来什么。
薄灰自言自语着,我安静地听。无比厌倦。我说什么呢,我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很累,想躲起来。或者是睡过去,不要再醒来。
我木木地看着眼前可人的女子,看着她不停地找话题,不停地说笑话,神情漠然。是谁,是谁曾入我梦,是谁曾说,蓝,如果我不说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一直哭一直哭,什么叫委屈。如果我不说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明白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明白吗?
而薄灰,你明白吗。我就算拼命说话,也没有多少人明白我的意思,更何况我不说。
我死掉,你会难过吗?没关系的,你会很快忘记我,我亲爱的小三。我亲爱的薄灰。
薄灰看着我,突然拥我入怀。她的怀抱芳香,类似小二的味道。呵,我久违的小二。她说,让我抱你,让我好好地抱抱你,你不要害怕。
她说,蓝,我曾经对自己说过,你要是站在我面前不闹了不笑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带着你走。
我震动地抬头看她。她朝我笑笑,蓝,自从青之后,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还会有人能让我这样地牵挂。
我终于开口说话,青,是个怎样的人?
薄灰坐在床上搂着我,轻声说,青……很英俊,个子高高的,穿长长的黑色风衣,很帅。真的很帅。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在灯下很亮。
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而故事中的那个最爱,都已失去。命运给我们的,只是残缺。
薄灰没有再讲起关于藏青的消息,我们倒是闲闲地谈起一些琐碎的话题,约定好了似的不谈及感情,自然,她也没有问起关于我昨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在交谈过程中,她抚摸着我的手,没有丝毫的暧昧意味,没有情欲,类似母亲般的温情。
《东邪西毒》有一句台词是这么说的,“可是我知道她要摸的人不是我,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期间李打过好几次我的电话,我都没有接,他毫不气馁,打了很多次,我烦了,干脆将手机关掉。这时候已凌晨了,他是什么人?他凭什么认为这么私隐的时候给我电话而我还会有着好脾气?
我和薄灰聊到很晚。在她的身边,我破例地没有失眠,一觉睡醒,她人不在。赶忙奔了出去问妈妈,她说,哦,昨天来的那个女孩子一大早就走了,说是要上班,她很懂礼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