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伤口————纯白阴影

作者:纯白阴影  录入:06-07


快活啊。短短的几秒。

如此冲冲跑跑歇歇,跌跌撞撞地下了山。坐在山脚的小饭馆门口,我不由地抱怨,哎,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我老了。小时上山下山,从来不觉得累。

薄灰笑,得了吧你,都是上山给闹的,不知道休息一会儿再爬,体力耗费得太快太猛了。

您这不是在说我是个愣头青吗。

我和她打着趣,又叫过老板娘,给我们炒几个小菜过来。山中多的是美味。一些不起眼的野菜就能做出鲜美的滋味。这是一家夫妻店,也就是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经营着,店铺不大,仅容四张大桌,有一道小门通向后面的厨房。


薄灰吵闹着要去看农村的大灶,还想自己动手做吊锅饭,我只好由得她,带她走进黑乎乎的厨房。薄灰从小生活在大城市,而我们所在城市虽然只是个地级市,却已看不到这种烧火做饭的工具了。她一见之下就十分兴奋,讨好地对老板娘说,我可不可以烧火?


老板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笑了起来,扭头对正在一旁配菜的丈夫说,你看这城里的姑娘,还觉得我们这大灶稀罕呢。

他们两人的年纪都不大,脸上显露出沧桑,可他们的神情都很快乐,没有半点愁苦的感觉。她又转回面孔,对薄灰说,姑娘,这厨房烟熏火燎的,烟尘很大,会把你的衣裳弄脏的,还是随便看看就好。


薄灰摇头,不啊,我就想试试。

我赶忙说,老板娘,我在这里长大的,你就让她弄好了,实在不行,我可以教她。

老板娘也就只好笑笑,让薄灰坐在灶旁烧火。

倒是老板,听我说话,闻言认真地看了我半天,突然道,你是什么时候在这里住过啊?

哦,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住在外婆家。

他“哦”了一声,继续做菜。

我搬了个小凳子,坐到薄灰身边,她笨拙地抓起右手边的枯树枝、小木柴塞到灶里,觉得火不够旺,探过脸去看,被烟熏得流下眼泪。我看着她哈哈大笑,告诉她应该将木柴架起来,形成一个凝聚的火力,又给她做了示范。


薄灰看着,破例没有跟我抬杠,一副心虚的模样。她的脸在灶火的映照下,红通通的,头发也乱了,我看着她,也不顾老板还站在一边,终于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面颊。


薄灰回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女人,她爱的是男人,我不要唐突到她才好。

老板看着我们,什么话都没说,将灶上正在煮锅巴粥的锅端起来,放到一旁。他说,煮开了。

我走过去掀起锅盖,顿时,一室飘香。这粥煮得粘稠至极,童年时我就很喜欢吃,配上外婆做的腐乳、咸菜,能吃两大碗。

老板开始炒菜,我站在旁边看。他不时地看我一眼,过一会儿,再看我一眼。我以为是刚才亲薄灰的动作叫他不舒服。岂料,在炒第三盘菜时,老板开口了,你是不是叫丫丫啊?


我浑身一震。这是我的小名。外公在世时,经常这么叫我。

我疑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你怎么知道?

哎呀,丫丫,还真的是你啊!我是二喜啊!他炒菜的手都在抖。

啊,竟然是你!彩萍还好吗?我也惊喜万分,竟然是位故人。

说起来,儿时,彩萍是我最好的玩伴,二喜是她的弟弟,我们三个人时常扮家家酒。二喜特别会游泳,经常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给我们抓鱼上来,有时会是乌龟、甲鱼、螃蟹之类。自从我离开山村,我们再无联系。


说到彩萍,二喜神色黯然,我姐姐前年出嫁了,她命不好,嫁了个男人天天打牌,一输钱就打她,又不肯离婚,我姐一气之下,喝了药,没有救过来。

也许是过去几年了,他的语气并不十分悲伤,我则唏嘘不已。彩萍长得很漂亮,我给她编花环,她戴上,像个公主。

既然是故人相见,自然免不了要在一起吃饭,席间我们喝了酒,是山里特有的纯谷酒和米酒。大家兴高采烈地吃了一顿饭。

薄灰的酒量不好,却也不甘示弱,大口大口地喝了不少米酒。我劝不动她,只得给她夹菜,看着她喝,暗想,你别以为这酒清甜可口,后劲不小呢。

果然没多久,薄灰就有些醉意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出筷子大夹了一口一种青翠的野菜吃下去,醉态可掬地对我说,宝贝蓝,走,和我出去逛。然后她的脸就贴过来了,在我脸上蹭了蹭。


二喜和他的老板娘都大惊失色,却又不方便表现出来,只好拼命忍住,埋头吃饭。

薄灰在前面走,我在后头跟着。她走路有些踉跄,我赶忙一大步跨过去,抱住她。

她回过头,抬起妆容不再而显得格外清秀的脸,含糊地说,蓝,你不是说这座山边有条河吗,带我去,好不好。

天色黑了。凭着多年前对这里一草一木的熟悉,七歪八弯,听着越来越清晰的潺潺流水声,到了河边。这条河很多年就存在于这里,没有名字,我在里面摸过虾蚌。

月亮皎洁,星星闪烁,夜色并不浓郁,是以我能够看得清楚薄灰桃花般鲜亮的容颜。她停下脚步,看着我,就势坐下来,就在小河边。

我们并肩看星星。耳畔是溪流的水声。彼此都沉默着。薄灰轻叹了一口气,蓝,如果是爱人在身边,你说这样的夜晚,是不是就是完美?

她问这话的时候,我正想着小三。我的小三。

深墨。你离开我,四年了。我知道,你就在某个地方凝视我。你的微笑会穿过距离漫过我的手心,来到我的身边。你会不会站在那里,侧着头叫我的名字。我走到你的面前,告诉你我迟迟的到来,告诉你我戚戚的心酸,告诉你我寸寸的等待。你的怜爱,你的心疼,你的温暖,迎面而来。


深墨。我总想带你来这里,可最终随我来的,是另外的女子。你会怪我吗。你会不会怪我?

惹人相思。河水清亮,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叫人无话可说。

薄灰自语道,我又想青了。我是那么地想和他在一起,看他笑着。

我笑了起来。我们两个女人,不过是这样,怀着不同的心思,彼此试探着靠近。这是件有些荒谬的事情呢。

我曾经以为,我和小三可以不离不弃的。

也曾经以为,薄灰会是我的下一个女人。

可事隔这么久,我最爱的,依然是你,我的小三。你呢,你在哪里。那个有着风车、浪漫足球、郁金香的国度里,你快乐吗,你身边有没有新的什么人?你是否真的如当年所说的那样,站在山顶大声呼喊浅紫的名字?你会想我吗。你唤我什么呢。


就叫我蓝好不好,这样远远的,在夜里呢喃我的名字好不好。好像,在冬天的夜里,我们坐在沙发里,讲出自己的梦想。那么贴近你的身体,好不好。我们依然留着相同的笑脸在鲜花盛开的角落里彼此安慰。穿过时间空间距离的文字和语言,铭刻在心底。似乎听见你念我的名字,在那里踌躇。好不好?


小三,你知道,此刻我就这样用力地凝视你,你是不是要开口,对我说些什么。你是不是看见我的笑,听到我轻声说话盛开在繁华寂静的时光里了?

就叫我蓝,好不好。

想着小三,想起愁肠百结,而身边的薄灰,唱起了歌。

她唱的是我和小三都很喜欢的那首《海上花》。

是这般柔情的你

给我一个梦想

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盈盈的荡漾

在你的臂弯

是这般深情的你

摇晃我的梦想

缠绵象海里每一个无名的浪花

在你的身上

睡梦成真

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

残留水纹空留遗恨

愿只愿他生

昨日的身影能相随

永生永世不离分

是这般奇情的你

粉碎我的梦想

仿佛象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

是我的一生

她唱得惆怅莫名,眼泪一颗颗滴落。

我和着她的调子,轻声地唱,愿只愿他生,昨日的身影能相随,永生永世不离分。

永生永世不离分。不离分。

薄灰蓦地止住了歌声,歪着头问我:蓝,你是不分吧?

我惊了一下。然而刹那就明白,初识时她所说的那句,你我是同类这句话,的确指我们的身份。她的眼光够犀利。

一个不是LES的人,通常是不会将女人区分为T、P、不分的。

没待我回答,她又低低地说,我是P。

我终于明白,这之前我以为的高大英俊的才子藏青,是个才女,一个英俊的、个子高高的T。

我点头。她自语道,我果然就没猜错。

我笑了起来。她说道,你身上有我所熟悉的气味,能够轻易地辨认出来。

然后她突地发力,一把将我推倒在河边的草地上,吻我。

她的吻充满渴求,非常之暴力。

我迎合了她。

身子底下的青草有着夜露的潮湿气息,我们就这样纠缠,在星空下,月色下,激情四溢。

此后几天,我和薄灰每天天一亮就起床,去小镇唯一的主街喝喝茶,听杂货店的老板聊天,看剃头师傅明晃晃的剃刀,吃顿本地的菜肴,或者坐在农家旅馆的门槛上呆呆地看地上爬着的蚂蚁。


我带她去了曾经念过书的小学,豌豆花田。当年的泵站还在,新修建了一座拱桥。有做着小本生意的男人干脆将木头桌子抬到桥上喝茶。

阳光很好,坐在一条板凳上,翘起脚,砌一壶香浓的茉莉花茶,所有的是非恩怨都变得云淡风清了。

早起的人们在河边洗脸、洗菜、洗衣服。到了中午,就有人蹲在河边淘米,片刻便有炊烟升起,炊烟夹杂着饭菜的芬芳和干稻草的气味弥漫在小镇上空,黑色的瓦顶将烟雾衬得分外洁白。


我们就在小镇的街上走走坐坐看看,常常不知不觉在席地而坐的随便一个角落就睡着了。这种生活令我恋恋。

倚在旧日熟悉的树旁,在细雨中,凭吊着曾经有过的青涩心事,曾经守侯窗下的少年岁月。积水的地面反射着被揉碎的清冷灯光,有呼朋引伴打笑着回家的小镇男孩大声唱着歌,多少爱化成春泥,断红残绿,石沉大海是你……总在夜未央,天未白,等着爱轰轰烈烈走来,与你重又相恋如大地初开。


我被这么一句轻易击中灵魂:究竟是我还是你,忍心负气绝情断意。

究竟是谁,是谁?

石沉大海的,又是谁?

小三,你是不是也会想我?你是不是也想回头?是不是这样?可我要怎样才可以找到你?我们要怎样才可以在人群里相认?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一个礼拜的假期很快结束,不得不返程。和二喜道别之后,我们赶上回城里最早的一趟火车。

这期间,我和薄灰谁也没有提起那个夜晚。也许是没有必要。这几天有她陪在我身边就很够了,每次转过头,都能够看到她的笑容,那么温暖,就像是大雪里身畔的一团火,烘干我所有不愉快的寒冷。


等火车的时候,薄灰问我,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求和你一起来这里吗。

因为你要做一个决定。

她略微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笑了,你知道我要做的决定是什么?

你要嫁给碎金,这之前,你想和喜欢的女人度过婚前最后一段时光,是吗,小四?

她点点头,你果然聪明。是的,回城之后,我就要去和他打结婚证。

我笑。我知道和薄灰的缘分不过如此,我们相遇,彼此陪伴着走过一段。一段而已。然后彼此明白,各自生活,只是这样罢了。而我相信,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回到城里是凌晨两点半,下火车的时候,都打开关了一个星期的手机。薄灰马上给碎金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们。她实在喜欢小镇,买回了不少民间艺人的手工制品和各式各样的山野菜,好几大包。


碎金在一个多小时之后到达。在等待他的当儿,我和薄灰一人坐在一个行李箱上抽烟,沉默着。我知道我们都有遗憾,如果留在小镇,我们可以好好地相处,不分开,过甜美的一生,就算我们始终在怀想别的人。可是旅途结束,一切照旧。


碎金开着电视台的车过来。夜色里他摁着喇叭招呼我们上去,稳稳地开车。我说,我爸妈此刻还在睡觉呢,我不想吵到他们,就先到薄灰住处休整吧。

碎金把我们送到,薄灰说,进去坐坐?他笑了笑,不了,你们去吧。神情有点儿拘谨。

我不由得奇怪这对马上要结婚的恋人之间为什么会这样。薄灰看着我的疑惑笑了笑说,蓝,我会告诉你。

碎金离开的时候注视着我的眼睛,轻声说,我觉得你的前世应该是古代,至死不渝的古代。他清亮的眸子里有着内敛和宽厚,充满洞悉一切的体恤。说罢,他伸出手和我紧紧一握,又说了句,谢谢。


我笑。我知道他是如此聪明而懂得的人。他感谢我没有抢走他心爱的女子。我猜他从最开始就知道,却不会点破,只静静地等待,等待时间给他一个水落石出的答案,而这期间的忐忑、痛苦,他从不提及。


是。世间有很多事情可以并列进行。比如喝同一壶状元红,听同一首歌,在同一轮皎洁月色下临风而笑。可是却不能爱上同一个人。我庆幸我终于没有辜负他,还是将小四交还给他,让她成为他美丽的新娘。


碎金留恋地看看薄灰,目光里有怜惜、宠爱,和深深的缱绻,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虽然和这男子没有多深的交情,仍能知道,在全世界都误解我的时候,他仍然能坚定地站在我身边,他就是这种人。如此光明磊落、顶天立地而有情深意重,作为他的妻子,薄灰的未来应该会很象样,我祝福她。


薄灰拉我一把,还站在门口干吗?帮我把东西拎进来呀。她撒娇的样子很可爱,我凑过去,亲了亲她。

进门之后,把东西随便放在沙发上,就去淋浴了。薄灰和我差不多身形,她的衣服我都能穿,穿上她的睡裙,洗完澡后芬芳的我们搂抱着在她的小床上睡了一觉。

醒来后,薄灰去厨房熬粥,我留在沙发上清理东西。吃饭时她说,你知道吗,碎金从来都没有进过我这套房子呢。

这样?我放下筷子不置信地问。

她说,是啊,我不让他进来。

他这么爱你,竟然也不坚持?

薄灰笑了,他一向尊重我,给我充分的自由。

那么你房间里有些什么是不想让他知道的呢?

你随我来。薄灰把我带去了那间之前我就见过的房子,墙壁上诡异的画,画着黑色大鸟和愤怒的海,地上整齐地摆着几个箱子。灯光下,那些箱子近在眼前,有种谜底呼之欲出的急切。


她蹲下来,一个个地打开。里面全是书。各种杂志和书。最后一个箱子,则是满满当当的信笺。我也蹲下来,随手翻开一本杂志,一张书签掉了下来,那一页有一篇文章,是小说,主人公是薄灰,作者藏青。


我一目十行地看,感叹着藏青的确有着不凡的才气,小说写得引人入胜。再换一本杂志,还是一张书签,一篇文章,主人公仍是薄灰,作者藏青。

我终于明白,小四,是她写给你的,你全部收藏了?

是这样。她写的所有的小说都是以我的名字作为主人公。

那几本书,都写着藏青著。封面醒目考究,书名漂亮别致,我拍拍薄灰,你真幸福。

她说,是。我住的这套房子,就是藏青买下来的。她发誓要给我富足的生活,很勤奋地挣钱。又黯然,可惜她不在了。

不在了?我震惊。我先前以为她们也是如我和小三一般,因为误会而分手。

薄灰站起身来,头靠在墙壁上,缓缓地说,蓝,她死了。

怎么回事?

薄灰说,你记得山东烟台出过一次海难吗。藏青在那一年去那里参加笔会。

烟台,是个美丽的地名。而凡是美丽的,都有着致命的诱惑。是的,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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