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是同志,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但许多人还是在无形间会替他贴上卷标,谈不上鄙夷却也绝非善意,这样的事,他怎么当初没想过?
「那妳……希望我怎么做?」紧握着拳,指节泛白。隐隐约约,他可以觉察出并不会是太好的结果。
「我希望你离开阿桀。」成功将人诱导至错误的思考方向,桂萸露出会心一笑,顺手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本支票簿。「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再出现在阿桀身边。」
「我不要。」君清晏在看见她准备签下姓名时,粗鲁的一把抢过支票本,斩钉截铁回答着。
这算什么?搞得像分手费一样!他不要,他对时文桀的感情绝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就算这是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不正常爱恋,他也会坚持,他要爱的有尊严。
「五百万耶。」虽然是从阿桀帐户里扣。「五百万,太少了吗?」
「我不要妳的钱,我会主动离开他。」扯下写了金额的支票,他在她面前撕个粉碎。「我本来,就打算要搬离这里的。」
什么时候,他这么潇洒了?以前因为穷怕、被打怕了,他很爱钱、嗜钱如命的,怎么爱上某人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真的是碰上命中克星了……
「唷,那你要住哪啊?流露街头吗?」桂萸表现出惊慌的样子,「这可不行,如果传出去,外界会说我们『四方』虐待职员。」
「我,大概会搬回老家吧……」低头看着满地纸片,他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要爱,就要爱得有格调,他不容人质疑自己的真心。
「嗯嗯,那就好。」像松了口气般的瘫在沙发内,桂萸忽然问道:
「那你什么时候要搬?因为他的情人回来了,你总不好出现在这吧?」
临门一脚,将他踹出门就搞定了。
眼中闪过不舍,君清晏答得淡漠。
「我现在就去收拾,马上拦出租车离开。」
对啊,要是他留在这,难保时文桀的情人不会因为吃醋而与他大吵一架,他不希望他们的感情就这样破裂。
因为,他看得出来他很珍惜那个人。
桂萸简直要在心底替自己的演技拍手叫好了。
「欸,那你先去整理,我等等载你一程吧。」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她笑得牲畜无害。「你应该在存钱吧,别浪费。」
闹归闹,她还是会平安将他送到目的地,毕竟他是自己认定了的人。
「……好。」君清晏踏着沉重的脚步回房,将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捞,通通挥进提袋内,拉上拉炼。
拖着两大袋的行李,在关上房门前看见桌上那本烫金的原文书,甩头,选择继续让它孤独的躺在原地。
他载不动太多的回忆,越多,只是越悲哀。
「好了吗?」站在透明电梯前,桂萸脸上仍挂着可恶又虚伪的笑容。
又回头朝一屋子深邃的蓝望了一眼,锁上大门。
他们的故事与关系就此结束。
再度成为陌路。
◇◆◇
因喝醉而留宿在穆冬凛家的时文桀在酒醒后,借了浴室冲凉便直接前往公司处理公务,又因公事繁杂而加班到了夜半时分才回到自己位于顶楼的舒适小窝。
推开门,并未如预料所见那些总会替晚归的他特地留下的小夜灯。
带着一丝疑惑,他步上楼中楼上层,原先属于君清晏的房间。
「清晏?」在门外敲了几声却始终得不到响应,时文桀索性转开门把进入。
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房间。
原先搁置在角落的皮箱不见了,向来凌乱的被褥也难得叠了整齐。
说不出心中的失落是什么,时文桀只觉得自己想抓住某种感觉。
一个箭步冲上前打开角落的衣柜,偌大的空间里只吊了一件羽绒外套,再无其它。
他惊讶着,在衣柜内东翻西找,企图挖掘出曾经属于另一人的气息与温度,只是,什么也没有。
他好象,被人遗弃了。
半颓丧的坐在床边,他看见了床头柜上那本英文原文书,只觉得一阵烦躁,正考虑拿起来准备扔出房门外时,却又停下了动作。
那人……曾经很珍视它。
小心翼翼翻开烫着金字的精装书,第一页右下角就有熟悉的字体跃入眼中。
桀哥赠于十八岁生日,永远珍藏
时文桀低嗤一声。
珍藏?珍藏,为什么会沦落到被拋弃的地步?
只觉得心彷佛有上万只虫在啃噬,让他浑身不对劲又焦躁难耐。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念那只小猫?
好希望,能看见他……
正当他一肚子气闷没处发时,刺耳的手机铃响了。
静静坐在床边,他显然没有接电话的意思。
爱响多久让他去响。
像是要比耐力一样,手机一通、两通、三通……不断刺激着他的感官情绪。
终于,在第二十一通,时文桀再也忍不住的按下通话钮朝手机大吼:「半夜吵什么!」
(……噗。)电话那头的人非但没被他难得的吼声吓着,反而不给面子的喷笑出声。
看了看来电显示,时文桀才改以爬梳额前浏海的方式来宣泄不满。
「怎么?」
桂萸憋着浓浓的笑音。(我在你家门外,开个门。)
「我现在……很烦。」嘴上抱怨着,收了线,他仍旧下楼替她打开大门,随后便径自在深蓝色的沙发上坐下。
「心情很差哦。」连杯水都没给她呢。
「他又不见了。」上次他失踪,自己到他家去找人,却只在离他家有一段距离的快速道路边上看见被围殴得奄奄一息的人;这次呢?又会看见变成怎样的他?
可恶,要走也不会留个口信吗?难道不晓得他会担心?
怔愣,因为脑海中闪过的字眼失了魂。
担心,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去担心一个原先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
尤其,那人还是个麻烦的小鬼。
抿着嘴,桂萸脸上是碍眼的笑容。
「阿桀,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活像是个被拋弃的怨妇。」真的,有九分像。
冷扫她一眼,时文桀面无表情。
「我现在,没心情想妳话里的涵义。」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眼中闪过愧歉,因为他也察觉到自己似乎对着无关的人迁怒。「抱歉,我……很烦,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
莫名的情绪才是惹他不快的主因,从来没有过这样陌生的情感起伏,突如其来,竟让他措手不及。
「哦,小弟不见了吗?」桂萸凉凉问着,一脸闲适的趴在沙发扶手上。
看来,他对阿桀的意义远超过他们想象呢。
「妳怎么知道?」时文桀有些惊诧的望着她。「他呢?」淡问着,眼中有着焦急。
「不晓得耶,他又没告诉我。」掩着嘴,桂萸打哈哈带过。
「……萸。」脸色沉了下来,低得像发自胸腔深处的嗓音里有着明显不悦。
又摆死人脸吓人。桂萸在心底翻了翻白眼,某方面却也很高兴自己做的事能惹来冰山这么大的怒气。
「走了。我叫他走了。」回答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愧疚。
「妳叫他走?走去哪?」眼睛瞇成一条线,时文桀显然对她的答复不甚满意。
「叫他离开你啊,他不是一天到晚缠着你说爱你,你还能忍受他哦?我只不过顺手替你赶走了个麻烦而已。」噢,冰山要喷火噜。
「是谁叫妳多事!」时文桀低吼,抓着她纤细的藕臂直摇。「我没有说,妳怎么可以这么做,妳赶他走,他要去哪?他的亲人一个在牢里,一个躺在病床上,,妳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去投靠谁?」
爆发了。自从有印象以来第一次对她讲话这么大声,也是第一次一连串逼问出口。
甩开他的手,桂萸脸上有着倔强。「我不管他,我只在乎你。你不觉得你太关心他了吗?以前,你就算将移情作用转向其它孩子,你也不曾这么担忧,更遑论将他们接回家中同住。你没发现你的关心已经远远超过了吗?」时家男人,一个比一个难搞,也一个比一个笨。
「我……」时文桀想替自己辩解,却又找不着词汇,一时间竟语塞。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想到,他曾有个小弟,他来不及对他付出关爱,所以终生愧疚;也因此,他碰到流落街头的男孩时,会主动付出关怀、伸出善意的手,所有都只为了能让自己得到一点点的赎罪心理。
刚开始,他也是这么对君清晏的。只是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的关系似乎变了质,他认识他越多,就越替他感到不忍与心疼,所以他竭尽所能照顾他,希望能填补他心中没有家的缺憾;一开始只是以为君清晏很大胆,总敢坦荡荡对他表露爱意与衷情,他只当那是孩子气的玩笑话,不放在心上,一次两次之后,他竟渐渐变成习惯,习惯有这么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耍赖着、撒娇着、示爱着。
他,到底在自己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爱他,就不要让他以为有一丝机会,那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伤害。」发现他脸上露出痛苦与困惑,桂萸好温柔的起身舒臂拥抱他。
「……妳听起来是为我着想,其实是在替他出气吧。」他不明白为什么觉得心好痛,痛得快要无法呼吸。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着那成天跟在他身后转的熟悉身影,他就感到一阵窒息的苦痛。「我……不懂,我讨厌现在这种感觉。」
就像是溺水找不着浮木依靠,空虚恐惧。
「你喜欢他。」环抱着他,桂萸嘴边露出笑意。「你习惯他、重视他、想念他,那就是喜欢的证明,他,在你心里已经是无可取代的唯一了。」
呵,笨男人开窍了。
「可是……我也喜欢你们……?」最后的话,几乎是带着迟疑与犹豫,因为他明白就算他们这些亲如家人的朋友们为了各自的目标展翅高飞,他也只会祝福而不加以阻挠;但是君清晏不一样,他一离开,他却觉得自己像是上了岸的鱼,连呼吸都要遗忘。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是这样重要的存在?
「你喜欢我们,但是你明白我们彼此就算分散在各地,仍有着不可切断的关系,甚至最后终将有好归宿、有好归属,所以你不会担心我们,这是我们的相处之道;但是小弟不一样,在你心里,他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仰仗依赖,你,是他的全部,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跟在你身边转。就是因为习以为常,反而忘了真正重要的是什么。」桂萸轻拨了拨他的发,好温柔。「我想你明白,我们不在乎你喜欢的是谁,我们只关心你过得快不快乐、幸不幸福,如此而已。」
有时后靠得太近反而感觉不到彼此的热情与真心,她不介意当坏人去点醒他们。
难怪穆冬凛要说桂家的人解决问题都只会下重药,没办法呀,都碰上了时家的驽钝男人。
「那是……喜欢吗?」原来那种将一个人的名字深深烙印在心板上、无时无刻都想看见对方、想念对方与关怀对方的感情就是爱……
那他,会不会发现的太晚了?在失去了之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为什么,妳不早点告诉我?」话中有着明显失望,时文桀脸上有着淡然的落寞。
桂萸放开他原先拥抱着他的手,改掐上他线条柔和许多的俊脸。
「在你挥不去心中的阴霾、看不透小萃的事情之前,你以为你会愿意给自己机会去爱人吗?你以为,你会去重视小弟的真心吗?」她有些气闷的抱怨着。「你因为解不开自己的心结而痛苦了十年,也让小奇痛苦了十年,你以为背负着沉重回忆与自我厌恶枷锁的你,能容得下骯脏又卑劣的自我去爱人吗?直到小菫按耐不住、将你逃避小奇与所有事实真相都摊开来说、让小奇也明白你的苦痛,能与你握手言和、重新找回阔别十年的兄弟情谊时,你才能真正解脱,也才会明白爱的包容与意义。」
时文桀怔愣,他一直知道他们很在乎自己,只是没想到竟然将一切看得这般清楚,让他既窝心又愧疚。
「喂、喂,别闹了,别哭耶,都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了……」桂萸被他眼角的泪吓坏了,认识他这么多年,除了时文萃落海那次外,再没见过他落泪,没想到看见冰山洒泪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骇然。
有些尴尬的以指抹去眼角的泪,时文桀给了有些木然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好爱你们。」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会一直爱下去。
桂萸笑弯了眼。「我知道,我们也很爱你。」
最不率直的男人终于找回用言语来表达澎湃情感的方法了,他们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我想去找他。」感情拨云见日后,他只想赶快见到那一直悬挂在心头的人。
「他回家了,老家,我上次给你的地址。」拍了拍他的肩,桂萸笑得嫣然。「要加油,他是个很体贴的孩子,要好好珍惜。」
一把抄起桌上的车钥匙,时文桀露出十年来的第一个真心浅笑。
「我会的,如果他不嫌弃,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珍惜。」
◇◆◇
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君清晏翻来覆去,就是没有半点睡意。
他好想念那个人,虽然今天在公司里曾经偷偷看过他几眼,但是分开越久却越想念他,原以为思念会因时间而趋于平淡,没想到却是加速滋长。
虽然才分开两天。
一翻身,将头埋进枕头下,他好委屈的低咒:
「我讨厌你……时文桀……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不爱我……我讨厌我自己这么想念你……讨厌……」
埋着头自顾自碎碎念般低语着,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
「我讨厌……讨厌……为什么要这么喜欢你……」
「……我这么惹人厌吗?」话里带着些许怨怼。
「对……我讨厌桀哥……我讨……!」被莫名的声音吓了一跳,君清晏一抬头,便看见一个黑色人影坐在床边。
好黑,多年欠缴水电费,家里早被断电了。
「你是谁!?」该死,难道又出现幻听。
「你说我是谁?」隐约有着笑意,一双手轻拉起他的手。
「噫!」像被黑影的蛮横举动电到一样,君清晏吓得跳到单人床的另一头,却因为距离估计错误而一时失去平衡就要往地上滚去。
「清晏!」低吼,黑影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正准备伸手拉他却又踌躇,索性将他揽进自己怀中,让自己做肉垫。
没有记忆中摔下床的疼痛感,君清晏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温软的人身上。
「你──」就着邻居家的微弱光线与窗外的晕黄路灯,他看见了身下人的脸型轮廓。「桀哥!」
骗人的吧?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你别乱动。」刚刚撞到左肩旧伤,痛得他只差没咬牙切齿。「没事吧?」
「我、我没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吃惊的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因为我终于找到我最重要的人了。」他浅笑,温柔替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爬梳着发。
「?」君清晏先是因为他的笑容而呆若木鸡,随即,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情人回来了……」
他,连这种事情也要对他炫耀吗?那一次次的温柔都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伤害而已。
「情人?」时文桀一脸疑问的看着他。「什么情人。」
君清晏气得朝他胸口一阵乱打。
为什么,在有人来证实、自己也亲眼目睹他们的亲密举动后,他还要掩饰真相?
他,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嘲笑愚昧又深深迷恋着他的自己?
「为什么……你有了情人也不愿意承认……是不是欺骗我的感觉很好玩……」搥打到后来,他泪如雨下,以泪水控诉时文桀自以为是的善意谎言有多恶劣。
「我,没有情人。」见他不止落泪,他也慌了手脚,急忙用衬衫袖口去替他拭泪。
一直知道他爱哭,却没想到他的眼泪竟然会让自己这样疼惜。
「你骗人……我那天看见了……我看见你好温柔的拥抱那个男人……」眼见为凭,他都亲眼目睹了,他还要辩解什么?